袁所长

我母亲在税务所工作了差不多30年，袁所长在税务所做所长也应该有30年。据我母亲说，他在建国前就是干税务的，所以，如今照政策，他享受的是离休干部的待遇——顺便说一句，我父亲同样也是建国前参加工作的，只不过他一直干的是教育工作，并且一直是普通教师，从未跟当官沾过边。

袁所长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是当干部的人：他个子不高，可块头不小，属于那个年代少有的胖子；他说话，嗓音也有些特别，相当的浑厚，拿今天的话来说则是很有磁性。他习惯用排行来称我们姊妹四人——固然可能是他不太记得我们的名字，但更可能是因为他们家也是这样称呼几个孩子。所以，我对他们家的三个孩子——年龄与我们姐弟相仿，竟然也仅仅知道其中一个的姓名。

作为做了很多年的税务所长的袁所长，在文革中自然逃不了被批斗的命运。我印象特深的是，当时税务所中的造反派，在他们家——他们也在海洋路上，离我们家不远，只相距10多米——曾经张挂了很多大字报，对他进行揭发、批判。其中有一张大字报上，画了一个6、7岁的孩子，手中捧着一只破碗，眼泪巴巴地伸出去，向旁边的一位地主模样的人讨要什么。与这张漫画相关的文字有一个核心词：忘本。而据我母亲说，袁所长委实从前家里很穷，曾经讨过饭。

税务所中的造反派，有一人我有印象，应该是退伍军人。此人矮矮的个子，一天到晚笑眯眯的，对我们这些孩子相当和善。我无法想象这样的人会对袁所长太过无情。然而，从他上个世纪70年代末曾经被追究文革中的责任入狱数年的情况来看，这些事又是确实曾经发生过的。而我母亲跟袁所长的关系固然不错，苛跟那小个子的同事同样也不错：大概在30年前后者出狱之后，我母亲曾经在家中宴请过他一次。那一次，我惊讶地发现他的身材竟然如此矮小。不过，他的微笑依然如从前那样灿烂。

袁所长的三个子女都比较有出息：老大后来也成为税务工作者，做过税务局的中层领导；老二是个女孩子，在物价局工作；老三是恢复高考以后第一届大学生——是作为应届生考取武汉大学的。据说后来读研，留校任教。再后来在出国潮中，移民加拿大。而他这小三，当年我们还一起复习过，并且他还给我提供了一些复习资料，是复写纸复写的那种——这些资料在当年可谓无价之宝。当年的我太过自信也可以说是太过盲目，并未参加母校组织的高考补习班，因此，这些就几乎成为我唯一的复习资料。所以，后来我能够考上学校，真的有他一份功劳，我要由衷地感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