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鸭绿江边,他们相信未来,我们才有现在

头图:源于央视新闻

老人竖起三根手指,嘴唇打着哆嗦,眼眶湿了。

三个。只剩下三个。

他曾经动员了147个人奔赴朝鲜前线,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等到回来的时候,连他在一起,只剩下三个。

一个缺胳膊,一个少腿。

然后他扒开领口,露出他脖子上被子弹贯穿的伤痕。

眼泪止不住地从老人脸颊划过。

图 | 周有春

这是纪录片《1950我们正年轻》里面的片段。

一共二十六位老兵,他们是文艺兵、汽车兵、侦察兵、炮手……

坐在你面前,给你讲述他们七十一年前的青春。

没有特效,没有打戏,没有明星,只有几个老人在念念叨叨抗美援朝那些事。

世人以为的勋章,不过是他们不愿触碰的记忆。

可是他们还是要把那些故事说出来,我们也还要把故事听下去。

我们能够在这里看电影,能够活在太平盛世,就是因为他们,和千千万万的“年轻人”把青春留在了战火里。

老人们的记忆里最多的,是死亡。

一个炮弹,曾经在你面前扮演过白毛女的漂亮女同志,就变成了两条连着碎肉的辫子。

一个炮弹,小提琴手就被炸的只剩下一只手,里面还攥着琴弦。

一个炮弹,一名战士的屁股和右腿都炸没了,只剩下晃晃荡荡的一条筋。可她在被你背着后撤的时候,用本来该唱歌剧的嗓音,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图 | 刘素谦

残酷、辛酸、痛苦和感动交织在一起。

我只是在银幕前触摸到历史的一点点真实而已,就被里面的黑暗吞噬的喘不过气。

可这些死亡的场景,就是曾发生在他们身边的日常。

我印象最深的一个故事,发生在月光下的水磨坊。

任红举,当年是个怕鬼的小战士,被大家唤作小北京。

他在侦察的时候,来到一间阴森的水磨坊。

里面传来一声山西话:“谁?”

小北京认出里面躺着是一个教导员。他连忙冲进去,掀开被子,却发现他的肠子流了出来,而且全是白色,因为血已经流干了。

图 | 任红举

教导员要水?小北京不给,因为肠子流出来的人不能喝水。

教导员要枪?小北京不给,因为怕他拿到枪就自杀。

小北京托起他的脑袋,发现教导员因为忍不住痛苦,用头撞出了斑斑血迹。

最后,教导员颤巍巍掏出一枚银元,声音沙哑地说道:“银元,给妹妹。”

小北京把教导员埋在了异乡,用自己的钢笔写下了“李振唐”三个字。

“那有什么用啊,什么用也没有,没用我也得这么做。”

他说这样做,是为了他的良心。

老人们会经常说到四个字:

不是英雄。

印象中,有位老人在谈到美军的时候,这样说道。

“美国佬他们身上穿着防弹背心,防个屁弹,还不是被打死。”

有一种不过如此的轻蔑感。

还有一位老人,双目十分有神,瞪着前方。

他平平淡淡地说:“我杀了好多人,我胆子大我不怕。”

有种骇人的杀气。

连汽车兵,听着飞机轰隆隆的声响,都想着要和它周旋周旋。

他说,美国佬的飞机太猖狂了,飞这么低,可惜最后没打下。

有那么些许的懊恼。

最有名的就是战斗英雄包月禄了。

年岁大一点的读者,可能知道样板戏里有一出《奇袭白虎团》。

里面有个角色叫做鲍玉禄,原型就是他。

图 | 包月禄

真实的历史里——

他所在的侦察班通过3千米的炮火封锁区,向南朝鲜军纵深疾进。一路过关斩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之后化装成护送美军顾问的南朝鲜兵,迅速插至南朝鲜军白虎团团部,趁其开会之际,突然开火,击毙白虎团团长,缴获了白虎团团旗,捣毁了该团指挥系统,使部署于周围的南朝鲜军失去指挥。

简直是一个班的常山赵子龙!

可是在银幕里,他就是一个有点爱笑的普通瘦老头,还会用手给我们比划出冲锋枪的样子。

“走到指挥部,他们在开会。我们手榴弹,冲锋枪往上打。也不知道白虎旗是什么旗,我们就把它拔了,缠在腰上,继续打。”

他好像并不觉得自己在那场战斗中有多么了不起,他只是服从命令,打完就走。

没有惊险的死里逃生,只有视死如归的平静。用老人的话来说,“打仗,命都不是自己的。”

谈到《奇袭白虎团》里面的传奇片段,老人平淡地说道:

那是编的。

英雄,可能是对他们最低的褒奖。

片中的老人一般不流泪。

但说起自己的战友,眼泪便止不住了,拉扯着沙哑的嗓子,喊着一声又一声“战友”。

情到浓处,会哭得像一个孩子。

我们可能很难体会那种革命友谊。

看见你吃得多,主动把饭拨到你碗里,只是因为我是老兵。

潜伏的时候,一起摆龙门阵,一起喝雪水,然后聊一聊这场仗之后咱们还在不在。

即使记忆衰退,三十多年没见,一眼就能看出当年的老战友。

有的时候他们也会吵架。

这是发生在薛英杰老人身上的故事。

图 | 中国人民志愿军47军司令部军医薛英杰

因为“要不要冒着敌机运送物资”这件事,他和一名战友发生了争执。

战友气不过他谨慎,骂他是“怕死鬼”,这是部队里骂人最狠的话。

随后,战友在上车之后,因为怄气的缘故,一屁股把薛英杰拱进了车里面,和他换了一个位置。

可是就在途中,敌机扫了一梭子下来,正好扫在战友身上。

战友对着薛英杰说:“老战友,我是不是不行了。”

薛英杰说:“你别说话了,什么就不行了。”

图 | 薛英杰

可是战友还是死了。

“他替我挨枪了。”面对着镜头,薛英杰哭得不成样子。

他一遍又一遍重复,你别说话,你别说话,好像能够挽回那条在七十年前逝去的生命。

70年后,他依然能画出埋葬战友的地方,因为他希望能够找到战友的遗骸。

他去了丹东烈士陵园,没找到。又去了沈阳烈士陵园,还是没有。

他哭着对着镜头说:“连名字都没有,您可以替我们这个当兵的,说句话写个条,希望你们,为老兵说句话。”

图 | 薛英杰

导演宋坤儒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谈到:

“我们听了这位爷爷的故事,就帮他寻找当年战友的名字。沈阳烈士林园上面有19余万个名字,我们最后找到了贺殿举。”

可是战友找到了,薛英杰却已经去世了。

在70年前的那场战争中,有197653个同胞死在了异乡。

对于我们来说,他们是烈士,是一个抽象的符号。

可对于薛英杰们来说,他们是出生入死,情同手足的战友。

仗打赢了,我回来了,而你们留在那边。

逝去的人,应该有名字,应该被记得。

导演宋坤儒谈到,拍摄过程也是充满了困难。

“有一些老兵,你能感觉到他们对这一段历史的抗拒,他们不想回忆;也有一些老兵,直到现在,我也不能走进他们的内心,你无法想象他们经历过什么。”

那些真实的战场记忆,那些牺牲的战友,都是他们痛苦的来源。

图 | 白清林

“很多时候采访到一半,我会突然觉得干不下去。我就象一把刀子,把老人的心剖开,往里面一看,血淋淋的,我特别对不起他们。”

当问到家里的照片的时候,有位叫刘素谦的老奶奶捧着一本齐整的相册说道:

“回去规整规整,应该还能再找出一些。”

“这些照片放在我这里没有用。”

“能留给孩子就留给孩子,剩下的撕吧撕吧就扔了。”

她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好,于是说道:

“你来的正是时候,你们再晚来几天,我可能就没有了。”

人没了,照片撕了,还会有人记得这些故事吗?

话虽这么说,奶奶的手依然轻轻地抚摸着相册。

他们不想提起,又害怕真的遗忘。

即便记忆是如此痛苦,他们也从来没有后悔。

即便是泪流满面,他们的腰杆还是直的。

“我到战场一看,就知道这场仗不能在中国打。我们靠的是朝鲜的高山和树林,那美军的坦克开到东北的平原上,那就完了。”

“战争是残酷的,我不希望再有战争,但是绝对不接受投降。”

一个又一个有血有肉的青年,他们怕鬼,有文艺梦,也臭美,也吵架,却被放置在残酷、惨烈、疯狂的战争中。

他们穿着单衣埋伏在寒冷的雪原;他们徒步滚过雷区,穿行在炮火之中;他们顶着飞机的轰炸散落在路边;他们用树木做成乐器在密林中演奏……

每一个人都如此年轻而平凡,却活得惊天动地。

正如影片的结尾所说的:

他们相信未来,我们才有现在。

最后,字幕缓缓向下移动。

二十六位老兵的名字依次闪过。

有几个名字已经打上了框框。

老兵凋零了。

叶发坤,在朝鲜战场失去了双腿。

薛英杰,他拜托导演找战友,最终没有等来好消息。

刘素谦,那个说自己“可能就没有了”的老奶奶。

我看到前面有位女生向银幕弯下了腰,深深鞠了一躬。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够看到这部纪录片。

但至少,此时唯二在影厅的两人,为这些老人流下了真诚的泪水。

写在最后:

这部纪录片9月2号上映,截止到9月8号票房仅仅达到242万。

而9月5号,片方就宣布将所赚的22.7万捐给帮扶志愿军老兵的公益组织。片方说:“他们为我们拼了,我们为他们捐了。”

能看到这部纪录片,我觉得很安心,因为导演和工作人员都很真诚。在如今的市场环境下,真诚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情。

不要求诸位去影院支持,但至少能在朋友圈为这部纪录片发声。

起码要让那些坚持的人知道,他们的真诚,有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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