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悦读：苏美晴《父亲的中山装》

家里最早也是唯一的一件中山装是父亲的。

清晨我们总是在扫把哗哗声中醒来，父亲穿着他的中山装，已经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那件胳膊肘落上补丁的中山装，蓝色的咔叽尼布料漂洗得泛白，颜色不很均等地落在父亲身上，仿佛晨光在不同的角度切割着父亲，但是父亲的腰杆还是直直的。

父亲的中山装是他的结婚礼服，后来就变成他贴身的一件夹衣。每天父亲都要穿上它，即便是洗了，父亲也总是围着不停地拍打，摸摸衣服干没干，如果干了就立马穿上。起先是觉得父亲多么喜爱他的这件衣服，后来才知道父亲没有更多的衣服替换。但日子总是如阳光撕裂绵帛一样，无论多么艰辛，还是暖暖的。

记忆中的父亲总是远远地走来，每次快到家的时候，就会步子迈大，拔直身体，有时候会哼几声歌曲。我们就会像小鸟一样飞扑出去，最先到达的一定是在父亲的怀里，剩下的孩子拽着父亲的衣襟，一点点挪进屋里。

父亲每次吃饭也要穿着他的中山装，背部挺直，像享受一次多么豪华的国宴。但我们知道他的碗里最多是母亲偷偷埋下的一块猪油，好像为了这奢侈的多得，父亲总是更加卖力地劳作，却从不苦哈哈着脸。

有一次记忆颇深，一个白净净的妇女推开我家的门，上门讨要的却是刚刚百天的弟妹，我们家偏得的一对龙凤胎。大姐一听，呼啦一声哭了起来，抱起小弟就躲进里屋，我们几个围着小妹，那小小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什么，还在呵呵地笑着。大哥跑去厨房拎起擀面杖，以誓死的劲头，握着小小的拳头。父亲看看我们笑着对那人说：“嫂子，谢谢你，我们不送！”

中年妇女皱着眉头说：“你看你衣服破的，又添了一对龙凤胎，怎么养呦！”

我抬起盯着妹妹的眼睛，扫了父亲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父亲衣服前襟又多了一块长长的补丁，像小弟的尿布贴在上面，这超级的想象突然把分离的恐惧一下淹没了，我甚至哈哈笑了起来。

“不送！不送了！”这是我记忆里最深的一句话。

不久我就上学了，那个教语文课的老师，也穿着一件中山装，没有补丁。每次讲课他都很仔细地把袖口折叠上去，像一种很虔诚的仪式，让人敬畏。他写了一手好看的粉笔字，会阴阳顿挫地念唐诗，但我总想，要是这件衣服穿在父亲身上该是怎样的精神。后来听说他就是中年妇女的丈夫，想起那件事情莫免恨恨的，他再怎么优秀都抵消不了我对他特有的排斥。

有一天兜里揣着几个泥蛋蛋，趁他转身写字的时候丢了出去。一个黑点落在上面，像一种标记，多年后，仍然恍惚在七十年代的夏天里。我被揪着找了家长，父亲抬手要打的时候，我看见那件中山装，再也裹不住一条胳膊，呲的一声裂开了。我和父亲都笑了。父亲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它已经超期服役了！”忽然心里悲痛的不行，眼泪掉了下来。父亲说：“我又没打，哭啥？”

是呀，我哭啥呢？上次婴儿事件母亲说大姐真傻，没人会把家里的男孩送人，最多送妹妹了。记得那一刻最淘气的大哥突然沉默起来，再后来我经常能听到他读的一首诗：少年强则中国强。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十六岁那年，大哥辍学招工进了煤矿，临行的时候父亲带着他去了一次县城，买了一件很不合体的中山装。父亲说：“孩子正长，也许会胖，也许会高，大一点，穿穿就不大了！”

看见罩在中山装里的大哥有些滑稽，但他却自豪得很，走的时候丢给我们一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我觉得大哥简直就是诗人，可惜了他离开书桌，以一个长子的责任护佑他的弟妹们在书桌边长大。这是我们家第二件中山装，却伴着大哥在我们的视线里消失，每次都用他让人捎回来的钱交了我们的学费买了作业本。

再后来，我上了中学，学了历史，知道了辛亥革命，知道了中山装。可是转过六十年代的父亲，七十年代的长兄，八十，九十年代，我已经很少见到中山装了。再后来，我大学毕业留在高校，结婚生子。一个可爱的儿子在电玩，麦当劳里长大，叛逆，自我，心一下没了归属感。于是我写了一首诗《儿子的成人礼》发表在《香山诗刊》纪念孙中山诞辰150年的专号上。可我的初衷是让儿子认识一件以一个伟人命名的礼服，知道中山装的起源和一个民族的精神。

是呀，一个民族应该有自己的精神素养，我知道父亲不会看懂，也不会知道中山装原本的含义，但他却在承担一个父亲和丈夫的责任。大哥也在懵懂花季，就承担起一个兄长的担当。我仿佛看见父亲又站在我们面前，仿佛看见兄长，努力地分担父亲的重担，我也仿佛看见穿着中山装的孩子在诵读《少年》，我看见民族品格的浩瀚在一件礼服上彰显。是的，我的父亲，给予我们的正是这种品格的彰显，在生活褶皱里淘出甘饴喂养着我们，正是精神上的高大与不朽！

苏美晴，原名杨文霞。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诗文杂志》执行主编。已出版诗集《在身体里行走》《午后，落雪》。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诗林》《诗选刊》《诗潮》《绿风》《青年文学》《青年作家》《散文诗》《中国诗歌》《草堂》《文学港》《扬子江》等。入各种版本的年选。曾获人民文学“科学与精神”大赛一等奖。第三届“安居杯”全国诗歌大赛二等奖。第四届马鞍山李白诗歌奖优秀奖。中国安居·世界乡愁诗歌大赛优秀奖。第二届“银州颂”诗歌大赛一等奖。首届凤凰山杯全球华语诗歌大赛三等奖。第四届全球妈祖文化征文大赛二等奖。“诗咏象山”征文大赛三等奖。 “最美东西岩”征文大赛二等奖。第三届“中国·曹植诗歌奖”二等奖。第二届“千年银杏 ·诗画安陆”散文诗歌大赛三等奖。首届中国夏津椹果诗歌大赛一等奖，2017年武汉“新洲题材”全国散文诗歌大赛一等奖，金达-爱德杯国际散文诗大赛银奖，第五届诗歌里的城一等奖，“千年蜀道 雄奇剑门”诗歌大赛三等奖，第十届丁玲文学提名奖，第十二届叶红女性诗奖，以及各种赛事的奖项。

征稿：自荐或推荐优秀原创诗歌、散文、小小说及文化类稿件，请发送至：[e-mail]。诗歌、散文、小小说需配100

征稿：自荐或推荐优秀原创诗歌、散文、小小说及文化类稿件，请发送至：[e-mail]。诗歌、散文、小小说需配100字以内作者简介。优秀作品将在中国“早6点伴”微信平台推送并推荐给全国各地正规报刊发表。（仅限关注“早6点伴”公众号微信好友） 本栏主持人：乔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