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与悲情
辉煌与悲情
作者:李广生
《鹿特丹的伊拉斯谟——辉煌与悲情》,这是2018年读的第二本书,斯蒂芬.茨威格(奥地利)著,舒昌善译,三联出版社2016年4月第一版。
茨威格在流亡途中为伊拉斯谟立传,将这位伟大的人文主义者辉煌与悲情的一生,栩栩生动地呈现于读者面前,实际上是在鼓舞自己,为自己确立人生的意义——伊拉斯谟的辉煌与悲情何尝不是茨威格的辉煌与悲情?他在一封写给朋友的信中说:我几个月来像走投无路似的进行自我保护……我选择了鹿特丹的伊拉斯谟作为自己的救星。他中庸、明智,被夹在新教徒和天主教徒之间,恰似我们今天被夹在各种对立的政治运动中一样。他处境艰难,但并不孤立……这给了我些许安慰。
在茨威格的笔下,伊拉斯谟是一个“像工蜂一般勤奋的学者和一个思想自由的神学家,一个敏锐的时代批评家和一个温和的教育家,一个稍逊风骚的诗人和一个文采斑斓的尺牍高手,一个善于指桑骂槐说笑的人和一个弘扬人性的慈悲使徒”。这样的概括,或是说满怀爱慕之情的定义,把埋藏在历史尘埃中的一位伟人,文艺复兴时期西欧最有影响力人文学者及语言大师,还原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拉到笼罩在战争阴霾中的现代人面前。从这段描述中,我看到了茨威格本人的影子。“像工蜂一样勤奋”正是茨威格对待写作的态度;“思想自由”是茨威格一生的追求。他曾说:脑力劳动是最纯粹的快乐,个人自由是这个世界上最崇高的财富。
每一个作家写的都是自己,每一个读者读的都是自己。
伊拉斯谟学识渊博、才思敏捷、著作等身,在当时欧洲的思想界、文化界、宗教界、政治界享有极高的声誉,是当之无愧的思想家和人文主义的鼻祖。在学术上他的主要成就是对《圣经》译注、对福音书的诠释和对古典文献的研究。他是文坛的领袖。茨威格高度评价了他的剧作《愚人颂》,以嬉笑怒骂的笔法斥责教皇和教士的贪婪、虚伪和狡诈,揭露教会统治下的黑暗和人民的无知、迷信。伊拉斯谟在世时,德皇查理五世要在帝国议会上给他一个固定的席位,英王亨利八世希望他在英国永久定居,法王法兰西斯一世盛邀他访问巴黎,罗马教皇准备授予他副主教之职,欧洲许多大学争相聘请他做教授。他的门前每日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都是各国政要、各界精英前来拜会,能够与他见上一面,谈上几句,或是得到他的一纸尺牍,都被认为是极大的荣耀。他是时代的无冕之王。
正是他这样的一个人,视自由如生命,他不攀附任何一个权贵从而使自己丧失思想和学术的自由,但他也不愿得罪任何一个权贵,始终与他们保持密切的关系,所以巧妙地、温和地在这里崇拜者和想把他拉到自己阵营的势力之间周旋。他的辉煌与悲情似乎与此有关。
宗教改革运动导致欧洲社会一片混乱。伊拉斯谟支持宗教改革,但反对激进的改革,他希望通过一种温柔的方式实现改革的目标。他只憎恶人世间的一件事:狂热。他将狂热视为是真正违背理性的幽灵……所以,伊拉斯谟反对任何狂热,无论是宗教的狂热,还是民族的狂热,亦或是意识形态的狂热。宗教改革热潮席卷欧洲,社会秩序遭到破坏,战争一触即发,这正是伊拉斯谟所担忧的,他认为:战争尤其违背世人的理性,因为战争是解决内在对立的最粗野和最滥用暴力的方式,战争和有道德观念的世人格格不入。他说: 倘若禽兽互相进行攻击,我能理解并宽恕他们的无知。但是,人类必须认识到:战争本身必定意味着非正义 ,因为战争通常不是殃及那些煽动和进行战争的人,而是几乎毫不例外地将战争的全部重担强加在无辜者——可怜的老百姓身上,无论是战胜或者战败给他们带来的皆是灾难……一次战争来源于另一次战争——一次战争会引起下一次战争。
马丁.路德是宗教改革的领袖,他是一名斗士,在茨威格笔下,他更像一个暴君。他发表《九十五条论纲》矛头直指天主教会和罗马教皇,开启宗教改革运动。最初,伊拉斯谟并不反对马丁.路德,他曾写信给他的朋友:路德的文章,我想除少数靠炼狱生活的人之外,没有一个人不赞同。他甚至把《九十五条论纲》全文抄录给朋友。后来,路德的宗教改革观点逐渐激化,与教会的关系日益紧张,违背了伊拉斯谟的主张。伊拉斯谟认为宗教改革只能从内部做起,不应使用暴力和分裂。两个伟大的人物就此分道扬镳,并展开一场激烈的论战。当一些神学家指控伊拉斯谟是始作俑者,路德的宗教改革受他的启发,源于他的思想,路德孵出的正是他下的蛋,他辩解道:不错,但是我下这个蛋的是只母鸡,然而路德孵出来的是只斗鸡。
伊拉斯谟是个充满矛盾的人物,他的一生都在对立的夹缝中小心的行走,努力做到不偏不倚,努力维护自己的客观和宽容。年轻时他对宗教满怀热情,但不愿受清规戒律的束缚,通过巧妙的运作他成为既有教职又可以满世界自由游走的人;他敢于揭露教廷的黑暗倡导宗教改革,但反对推翻或分裂宗教,反对任何激进或暴力的方式进行改革;他不委身任何一个权贵拒绝为任何一股势力服务,但又享受他们带给自己的荣耀和地位;他既不轻易赞同一个人的观点,也不轻易否定一个人的观点;他爱惜人才努力提携年轻人,但对方落难投奔他时又表现的极其冷漠令人寒心;他呼吁对立各方和平对话化干戈为玉帛使大众免受苦难,当各方坐到了一起需要他这样一位领袖人物从中斡旋时,他又以各种理由推脱避而不见,导致和谈失败;有人说他是宗教改革的发起者,还有人说他是宗教改革的反对者;生前备受教皇尊崇,死后被教皇斥为异端,一切著作均被列为禁书;他没有祖国的概念,一生在西欧各国游历,他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因为他是个私生子。
伊拉斯谟为什么总在关键时候退缩、为什么总表现的那么懦弱,为什么有能力成为时代的中流砥柱,去甘愿做一粒被时代大潮推到一边的石子?他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胆小怕事的人、没有担当的人吗?读完这本书,我的大脑里一堆谜团。
茨威格完全站在局外人的立场进行评述,他的语言如滔滔之水让人喘不过气来,他一方面为伊拉斯谟辩护,一方面为伊拉斯谟惋惜,但无法为我解开心中的谜团。他更为关注自己境遇,希特勒上台,实施种族隔离政策,他的欧洲梦正在破碎,他敏锐的意识到:一个思想精英所犯的最严重的过错,莫过于此人用某一种单一的意识形态给民众时刻准备动用暴行的永恒意志一个决定性借口,因为这个思想精英用意识激起了民众身上不可驾驭的原始欲望,而这样的原始欲望就会不可管束地践踏这位思想精英的原本想法并破坏其最纯洁的意图。个别的人能够煽动起民众慷慨激昂的情绪,但是个别的人却几乎不可能使慷慨激昂的民众重新恢复平静。谁把自己说的话像吹气似地吹向一颗小火苗,他必须意识到,炎炎烈火就会从此腾起。但是,他没有敏锐的再现伊拉斯谟的内心世界。
也许伊拉斯谟是个智者,他真的看透了这一切,所以要躲进知识的象牙塔中,仅仅做到独善其身;还也许,他就是个懦夫,就是个没有担当的胆小鬼。辉煌与悲情的背后,是否藏在智者或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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