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记

腊月二十九,我和家人趁着天气暖和一点粘贴前几天写好的春联。每贴上一幅,自己就端详一下对联上的字,思考着如何笔画就能更好一些。家里的买卖这些天还算不错,家人商议着何时打烊,看还有什么需要买的。我和弟弟去街上买炮,依然是摩肩擦踵。老板是我的同学,跑出来点了一根烟,聊了两句又回去忙了。

大年三十,大家开始商议正月的拜年路线。因为妹妹新婚,估计今年亲戚们聚会的规模会比往年更大一些。放烟花、吃饺子、孩子们穿着新衣服四处窜门儿,从地方台到央视,春晚依旧,万家灯火,一片祥和。这个年,不觉得有何异常。

然而从初一清早开始,人们从媒体里嗅到了些紧张的气氛。市里的表哥打电话说暂时就不回来拜年了,等形势好转我们再聚。好多人这时的心态还很平稳,觉着病毒离自己很远,自己注意点就行了。邻居家还有过来拜年的。早晨村里还卸下一大轿车扭秧歌的走家串户,我们听到鼓点声,赶紧把大门关了。约摸着快到院门口了,我弟弟出去,隔着老远喊话,连巷口也没让他们进来。那带队的还觉得我弟弟小题大做,喊道:“咋也不咋,离我们远着呐!”

确实如此,甚至我也觉得防护归防护,但一个小县城有多大“面子”能引来大城市的毒,人们都把电视里的新闻当新闻。村里的大喇叭开始广播,但喇叭下面还聚些人闲聊。当萨拉齐出现了第1例确诊患者,并公布了他的活动轨迹的时候,每个人头皮骤然觉得紧张起来。紧接着就是第2例、第3例,人们开始回溯自己年前的活动轨迹,怀疑自己和病例有擦肩而过。每天睁眼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疫情通报,三十几万人口的县城,已累计7例确诊,而且都和呼包两座大城市的疫情关联。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全家继续禁足。

单位下了返岗通知,我想自我隔离14天后,确认自己安全、形势好转再回工作地,这样影响最小。从正月十六,我们就开始打探出城手续。然而,各种渠道的消息都不尽一样。开始说拿着大队的证明就能办理通行证,后来说大队证明也不行,需要直接到指挥部填表格。有些人说这边不让走,还有人说呼市那边不让萨拉齐的进。就连村里的领导和办事员也搞不清楚,和我一样,不停地用电话做着沟通。我问交通队的同学,她直接送我四个字——“你走不了”。最终,还是从在政府上班的表弟得到确切消息。心想第二天一早就赶快去办手续,然而到天快黑的时候,村长打电话过来说,出城又又要单位的召回书。说下午有一个准备出城的,因为没有这个,上高速的时候被顶回来了。我就赶紧和单位联系。但大家都在防控,为我一个人去办公室取印章不光有风险,就是进来出去登记也费一番周折。最终,还是我媳妇拿到了单位的返岗证明。这已经过了一天。我怕政策再有变化,大清早就带着妻子去办理通行证。城里已经半戒严,每个巷口都有人值守,没有通行证车不允许上路。心想着一旦拿到通行证,就赶紧出城。不到几分钟,妻子就从大楼里出来,一脸失望。通行证还需要一家四口的胸片和血常规检查。这个时候带着孩子去医院,这不是疯了吗?这等于把我们出城的大门关闭了。

在民生大楼办理的时候,媳妇加了一个群,里面全是计划出城的人,直到夜里,人们还在询问各种消息,包括办理通行证的公务人员也在询问一个刚刚成功出城的人,他认真地回复着。深夜,他的最后一句话是:“父老乡亲们,还有问题吗?没问题的话,我就退群了。”我的几个同学也在关注着我的出城动态,他们希望能把孩子接回自己身边。

我放弃了,和领导说明了情况,等管控松一点再动身吧。然而妻子还在找路子。她想到他们村里有卫生院能做健康检查,没准儿在萨拉齐也能找个安全的地方做检查。我妈妈想起她同学的弟弟是乡卫生院的院长,于是赶紧打电话。很幸运,那里可以做这两项检查。马上就要下班了,院长电话里说他们可以等我们过去。

我从大舅那里借了一辆三轮代步车,妻子抱着一岁半的儿子,旁边坐着女儿,全部带着口罩,围得严严实实,趁着天黑之前赶往医院。媳妇催我快点,但路上还有些没有化的浮冰,再加上戴上口罩让我的眼睛起了雾,一家子坐在后面,我更加谨慎地驾驶。到达医院时,已经下班,但里面传出声音说还在等我们,做体温检查和登记的值班人才放我们进去。抽血、拍片,很快就拿到了诊断结果。千恩万谢,赶紧回家。

第二天早晨第二次去办通行证,清晨的路上空空荡荡。一个巷口有一些带着徽章的党员排成一排,一个领导在一面党旗下做工作动员。我第一次感受到党员和普通人的不同,平时就觉得他们会多,这时确实冲在第一线了。尤其在光线还没那么明亮的早晨,整个街道似乎想一张照片静止了,那面红色的旗帜格外让人感动。在这个时候,心生一份敬意。

说好了9点开始办理,妻子微信告诉我,需要等到9:15。办事员需要等防控指挥部领导开完会才能决定今天的政策是否有变化。万幸,政策和昨天一样,终于拿到了通行证。

进村时,值班员关心地问是否拿到了,我们点头,他们也松了口气。父母准备了很多口粮:白菜、萝卜、土豆、粉条、葱姜蒜、方便面、酸奶、一只鸡等等,再加上孩子的奶粉尿裤之类和我们自己的东西,后备箱和副驾驶座位已经被塞得满满的。路过大舅家时,他们有又把一袋脐橙和做好的牛肉塞到后座。隔着车窗玻璃,和车里的孩子挥手告别……

去高速之前,我们先去政府办公楼,找我表弟取传真过来的返岗召回书。打电话,他挂了,估计正在开会。一会儿他跑出来,我妻子去接,我和孩子呆在车里。非常时期尽量不见面,虽然我们也好久没见了。除了这张纸,他又给我媳妇拿了三个口罩,说:“嫂子我也只能给你这几个了,一路顺风,保护好自己。”说完就跑回去了。口罩有多珍贵,要知道我们除了嘴上戴的就没有了。

上高速时需要登记。做体温检测时,我开车窗,老二不愿意戴口罩,我只能生硬地给他蒙上,他哭了——我第一次给儿子下很手,心里有点愧疚。交警问我们做检查花了多少钱,妻子说每人一百多。他说今天做CT检查大概要花三百多了。

本想一切都已妥当了,没想到车进通道时,ETC没反应。进去了,又倒出来,折腾了三次,重新插卡后才通过。上了高速,回望萨拉齐城,我早已忘记了什么繁荣昌盛,只祈愿能国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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