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卷第280-285·後晉紀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八十 後晉紀一
北宋資治通鑑司馬光主編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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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兆涒灘(丙申),一年。
高祖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天福元年(丙申、九三六年)
春,正月,吳徐知誥始建大元帥府,以幕職分判吏、戶、禮、兵、刑、工部及鹽鐵。
丁未,唐主立子重美為雍王。
癸丑,唐主以千春節置酒,晉國長公主上壽畢,辭歸晉陽。帝醉,曰:「何不且留?遽歸,欲與石郎反邪!」石敬瑭聞之,益懼。
三月,丙午,以翰林學士、禮部侍郎馬胤孫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胤孫性謹儒,中書事多凝滯,又罕接賓客,時人目為「三不開」,謂口、印、門也。
石敬瑭盡收其貨之在洛陽及諸道者歸晉陽,託言以助軍費,人皆知其有異志。唐主夜與近臣從容語曰:「石郎於朕至親,無可疑者;但流言不釋,萬一失歡,何以解之?」皆不對。
端明殿學士、給事中李崧退謂同僚呂琦曰:「吾輩受恩深厚,豈得自同衆人,一概觀望邪!計將安出?」琦曰:「河東若有異謀,必結契丹為援。契丹母以贊華在中國,屢求和親,但求萴剌等未獲,故和未成耳。今誠歸萴刺等與之和,歲以禮幣約直十餘萬緡遺之,彼必驩然承命。如此,則河東雖欲陸梁,無能為矣。」崧曰:「此吾志也。然錢穀皆出三司,宜更與張相謀之。」遂告張延朗,延朗曰:「如學士計,不惟可以制河東,亦省邊費之什九,計無便於此者。若主上聽從,但責辦於老夫,請於庫財之外捃拾以供之。」他夕,二人密言於帝,帝大喜,稱其忠,二人私草遺契丹書以俟命。
久之,帝以其謀告樞密直學士薛文遇,文遇對曰:「以天子之尊,屈身奉夷狄,不亦辱乎!又,虜若循故事求尚公主,何以拒之?」因誦戎昱昭君詩曰:「安危託婦人。」帝意遂變。一日,急召崧、琦至後樓,盛怒,責之曰:「卿輩皆知古今,欲佐人主致太平;今乃為謀如是!朕一女尚乳臭,卿欲棄之沙漠邪?且欲以養士之財輸之虜庭,其意安在?」二人懼,汗流浹背,曰:「臣等志在竭愚以報國,非為虜計也,願陛下察之。」拜謝無數,帝詬責不已。呂琦氣竭,拜少止,帝曰:「呂琦強項,肯視朕為人主邪!」琦曰:「臣等為謀不臧,願陛下治其罪,多拜可為!」帝怒稍解,止其拜,各賜巵酒罷之,自是羣臣不敢復言和親之策。丁巳,以琦為御史中丞,蓋疏之也。
吳徐知誥以其子副都統景通為太尉、副元帥,都統判官宋齊丘、行軍司馬徐玠為元帥府左、右司馬。
閩主昶改元通文,立賢妃李氏為皇后,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
靜江節度使、同平章事馬希杲有善政,監軍裴仁煦譖之於楚王希範,言其收衆心,希範疑之。夏,四月,漢將孫德威侵蒙、桂二州,希範命其弟武安節度副使希廣權知軍府事,自將步騎五千如桂州。希杲懼,其母華夫人逆希範於全義嶺,謝曰:「希杲為治無狀,致寇戎入境,煩殿下親涉險阻,皆妾之罪也。願削封邑,灑掃夜庭,以贖希杲罪。」希範曰:「吾久不見希杲,聞其治行尤異,故來省之,無他也。」漢兵自蒙州引去,徙希杲知朗州。
高從誨遣使奉牋於徐知誥,勸卽帝位。
初,石敬瑭欲嘗唐王之意,累表自陳羸疾,乞解兵柄,移他鎮。帝與執政議從其請,移鎮鄆州。房暠、李崧、呂琦等皆力諫,以為不可,帝猶豫久之。
五月,庚寅夜,李崧請急在外,薛文遇獨直,帝與之議河東事,文遇曰:「諺有之:『當道築室,三年不成。』茲事斷自聖志;羣臣各為身謀,安肯盡言!以臣觀之,河東移亦反,不移亦反,在旦暮耳,不若先事圖之。」先是,術者言國家今年應得賢佐,出奇謀,定天下。帝意文遇當之,聞其言,大喜,曰:「卿言殊豁吾意,成敗吾決行之。」卽為除目,付學士院使草制。辛卯,以敬瑭為天平節度使,以馬軍都指揮使、河陽節度使宋審虔為河東節度使。制出,兩班聞呼敬瑭名,相顧失色。
甲午,以建雄節使張敬達為西北蕃漢馬步都部署,趣敬瑭之鄆州。敬瑭疑懼,謀於將佐曰:「吾之再來河東也,主上面許終身不除代;今忽有是命,得非如今年千春節與公主所言乎?我不興亂,朝廷發之,安能束手死於道路乎!今且發表稱疾以觀其意,若其寬我,我當事之;若加兵於我,我則改圖耳。」幕僚段希堯極言拒之,敬瑭以其朴直,不責也。節度判官華陰趙瑩勸敬瑭赴鄆州;觀察判官平遙薛融曰:「融書生,不習軍旅。」都押牙劉知遠曰:「明公久將兵,得士卒心;今據形勝之地,士馬精強,若稱兵傳檄,帝業可成,柰何以一紙制書自投虎口乎!」掌書記洛陽桑維翰曰:「主上初卽位,明公入朝,主上豈不知蛟龍不可縱之深淵邪?然卒以河東復授公,引乃天意假公以利器。明宗遺愛在人,主上以庶孽代之,羣情不附。公明宗之愛壻,今主上以反逆見待,此非首謝可免,但力為自全之計。契丹素與明宗約為兄弟,今部落近在雲、應,公誠能推心屈節事之,萬一有急,朝呼夕至,何患無成。」敬瑭意遂決。
先是,朝廷疑敬瑭,以羽林將軍寶鼎楊彥詢為北京副留守,敬瑭將舉事,亦以情告之。彥詢曰:「不知河東兵糧幾何,能敵朝廷乎?」左右請殺彥詢,敬瑭曰:「惟副使一人我自保之,汝輩勿言也。」
戊戌,昭義節度使皇甫立奏敬瑭反。敬瑭表:「帝養子,不應承祀,請傳位許王。」帝手裂其表抵地,以詔答之曰:「卿於鄂王固非疏遠,衞州之事,天下皆知;許王之言,何人肯信!」壬寅,制削奪敬瑭官爵。乙巳,以張敬達兼太原四面排陳使,河陽節度使張彥琪為馬步軍都指揮使,以安國節度使安審琦為馬軍都指揮使,以保義節度使相里金為步軍都指揮使,以右監門上將軍武廷翰為壕寨使。丙午,以張敬達為太原四面兵馬都部署,以義武節度使楊光遠為副部署。丁未,又以張敬達知太原行府事,以前彰武節度使高行周為太原四面招撫、排陳等使。光遠旣行,定州軍亂,牙將千乘方太討平之。
張敬達將兵三萬營於晉安鄉,戊申,敬達奏西北先鋒馬軍都指揮使安審信叛奔晉陽。審信,金全之弟子也,敬瑭與之有舊。先是,雄義都指揮使馬邑安元信將所部六百餘人戍代州,代州刺史張朗善遇之,元信密說朗曰:「吾觀石令公長者,舉事必成;公何不潛遣人通意,可以自全。」朗不從,由是互相猜忌。元信謀殺朗,不克,帥其衆奔審信,審信遂帥麾下數百騎與元信掠百井奔晉陽。敬瑭謂元信曰:「汝見何利害,捨強而歸弱?」對曰:「元信非知星識氣,顧以人事決之耳。夫帝王所以御天下,莫重於信。今主上失大信於令公,親而貴者且不自保,況疏賤乎!其亡可翹足而待,何強之有!」敬瑭悅,委以軍事。振武西北巡檢使安重榮戍代北,帥步騎五百奔晉陽。重榮,朔州人也。以宋審虔為寧國節度使、充侍衞馬軍都指揮使。
天雄節度使劉延皓恃后族之勢,驕縱,奪人財產,減將士給賜,宴飲無度。捧聖都虞候張令昭因衆心怨怒,謀以魏博應河東,癸丑未明,帥衆攻牙城,克之;延皓脫身走,亂兵大掠。令昭奏:「延皓失於撫御,以致軍亂;臣以撫安士卒,權領軍府,乞賜旌節!」延皓至洛陽,唐主怒,命遠貶;皇后為之請,六月,庚申,止削延皓官爵,歸私第。
辛酉,吳太保、同平章事徐景遷以疾罷,以其弟景遂代為門下侍郎、參政事。
癸亥,唐主以張令昭為右千牛衞將軍、權知天雄軍府事。令昭以調發未集,且受新命。尋有詔徙齊州防禦使,令昭託以士卒所留,實俟河東之成敗。唐主遣使諭之,令昭殺使者。甲戌,以宣武節度使兼中書令范延光為天雄四面行營招討使、知魏博行府事,以張敬達充太原四面招討使,以楊光遠為副使。丙子,以西京留守李周為天雄軍四面行營副招討使。
石敬瑭之子右衞上將軍重殷、皇城副使重裔聞敬瑭舉兵,匿於民間井中。弟沂州都指揮使敬德殺其妻女而逃,尋捕得,死獄中,從弟彰聖都指揮使敬威自殺。秋,七月,戊子,獲重殷、重裔,誅之,幷族所匿之家。
庚寅,楚王希範自桂州北還。
雲州步軍指揮使桑遷奏應州節度使尹暉逐雲州節度使沙彥珣,收其兵應河東。丁酉,彥珣表遷謀叛應河東,引兵圍子城。彥昫犯圍走出西山,據雷公口,明日,收兵入城擊亂兵,遷敗走,軍城復安。是日,尹暉執遷送洛陽,斬之。
丁未,范延光拔魏州,斬張令昭。詔悉誅其黨七指揮。
張敬達發懷州彰聖軍戍虎北口,其指揮使張萬迪將五百騎奔河東,丙辰,詔盡誅其家。
石敬瑭遣間使求救於契丹,令桑維翰草表稱臣於契丹主,且請以父禮事之,約事捷之日,割盧龍一道及鴈門關以北諸州與之。劉知遠諫曰:「稱臣可矣,以父事之太過。厚以金帛賂之,自足致其兵,不必許以土田,恐異日大為中國之患,悔之無及。」敬瑭不從。表至契丹,契丹主大喜,白其母曰:「兒比夢石郎遣使來,今果然,此天意也。」乃為復書,許俟仲秋傾國赴援。
八月,己未,以范延光為天雄節度使,李周為宣武節度使、同平章事。
癸亥,應州言契丹三千騎攻城。
張敬達築長圍以攻晉陽。石敬瑭以劉知遠為馬步都指揮使,安重榮、張萬迪降兵皆隸焉。知遠用法無私,撫之如一,由是人無貳心。敬瑭親乘城,坐臥矢石下,知遠曰:「觀敬達輩高壘深塹,欲為持久之計,無他奇策,不足慮也。願明公四出間使,經略外事。守城至易,知遠獨能辦之。」敬瑭執知遠手,撫其背而賞之。
戊寅,以成德節度使董溫琪為東北面副招討使,以佐盧龍節度使趙德鈞。
唐主使端明殿學士呂琦至河東行營犒軍,楊光遠謂琦曰:「願附奏陛下,幸寬宵旰。賊若無援,旦夕當平;若引契丹,當縱之令入,可一戰破也。」帝甚悅。帝聞契丹許石敬瑭以仲秋赴援,屢督張敬達急攻晉陽,不能下。每有營構,多值風雨,長圍復為水潦所壞,竟不能合,晉陽城中日窘,糧儲浸乏。
九月,契丹主將五萬騎,號三十萬,自揚武谷而南,旌旗不絕五十餘里。代州刺史張朗、忻州刺史丁審琦嬰城自守,虜騎過城下,亦不誘脅。審琦,洺州人也。
辛丑,契丹主至晉陽,陳於汾北之虎北口。先遣人謂敬瑭曰:「吾欲今日卽破賊可乎?」敬瑭遣人馳告曰:「南軍甚厚,不可輕,請俟明日議戰未晚也。」使者未至,契丹已與唐騎將高行周、符彥卿合戰,敬瑭乃遣劉知遠出兵助之。張敬達、楊光遠、安審琦以步兵陳於城西北山下,契丹遣輕騎三千,不被甲,直犯其陳。唐兵見其羸,爭逐之,至汾曲,契丹涉水而去。唐兵循岸而進,契丹伏兵自東北起,衝唐兵斷而為二,步兵在北者多為契丹所殺,騎兵在南者引歸晉安寨。契丹縱兵乘之,唐兵大敗,步兵死者近萬人,騎兵獨全。敬達等收餘衆保晉安,契丹亦引兵歸虎北口。敬瑭得唐降兵千餘人,劉知遠勸敬瑭盡殺之。
是夕,敬瑭出北門見契丹主,契丹主執敬瑭手,恨相見之晚。敬瑭問曰:「皇帝遠來,士馬疲倦,遽與唐戰而大勝,何也?」契丹主曰:「始吾自北來,謂唐必斷鴈門諸路,伏兵險要,則吾不可得進矣。使人偵視,皆無之,吾是以長驅深入,知大事必濟也。兵旣相接,我氣方銳,彼氣方沮,若不乘此急擊之,曠日持久,則勝負未可知矣。此吾所以亟戰而勝,不可以勞逸常理論也。」敬瑭甚歎伏。
壬寅,敬瑭引兵會契丹圍晉安寨,置營於晉安之南,長百餘里,厚五十里,多設鈴索吠犬,人跬步不能過。敬達等士卒猶五萬人,馬萬匹,四顧無所之。甲辰,敬達遣使告敗於唐,自是聲問不復通。唐王大懼,遣彰聖都指揮使符彥饒將洛陽步騎兵屯河陽,詔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范延光將魏州兵二萬由青山趣榆次,盧龍節度使、東北面招討使兼中書令北平王趙德鈞將幽州兵出契丹軍後,耀州防禦使潘環糺合西路戍兵,由晉、絳兩乳嶺出慈、隰,共救晉安寨。契丹主移帳於柳林,遊騎過石會關,不見唐兵。
丁未,唐主下詔親征。雍王重美曰:「陛下目疾未平,未可遠涉風沙;臣雖童稚,願代陛下北行。」帝意本不欲行,聞之,頗悅。張延朗、劉延皓及宣徽南院使劉延朗皆勸帝行,帝不得已,戊申,發洛陽,謂盧文紀曰:「朕雅聞卿有相業,故排衆議首用卿,今禍難如此,卿嘉謀皆安在乎?」文紀但拜謝,不能對。己酉,遣劉延朗監侍衞步軍都指揮使符彥饒軍赴潞州,為大軍後援。諸軍自鳳翔推戴以來,驕悍不為用,彥饒恐其為亂,不敢束之以法。
帝至河陽,心憚北行,召宰相、樞密使議進取方略,盧文紀希帝旨,言「國家根本、太半在河南。胡兵倏來忽往,不能久留;晉安大寨甚固,況已發三道兵救之。河陽天下津要,車駕宜留此鎮撫南北,且遣近臣往督戰,苟不能解圍,進亦未晚。」張延朗欲因事令趙延壽得解樞務,因曰:「文紀言是也。」帝訪於餘人,無敢異言者。澤州刺史劉遂凝,鄩之子也,潛自通於石敬瑭,表稱車駕不可踰太行。帝議近臣可使北行者,張延朗與翰林學士須昌和凝等皆曰:「趙延壽父德鈞以盧龍兵來赴難,宜遣延壽會之。」庚戌,遣樞密使、忠武節度使、隨駕諸軍都部署、兼侍中趙延壽將兵二萬如潞州。辛亥,帝如懷州。以右神武統軍康思立為北面行營馬軍都指揮使,帥扈從騎兵赴團柏谷。思立,晉陽胡人也。
帝以晉安為憂,問策於羣臣,吏部侍郎永清龍敏請立李贊華為契丹主,令天雄、盧龍二鎮分兵送之,自幽州趣西樓,朝廷露檄言之,契丹主必有內顧之憂,然後選募軍中精銳以擊之,此亦解圍之一策也。帝深以為然,而執政恐其無成,議竟不決。
帝憂沮形於神色,但日夕酣飲悲歌。羣臣或勸其北行,則曰:「卿勿言,石郎使我心膽墮地!」
冬,十月,壬戌,詔大括天下將吏及民間馬,又發民為兵,每七戶出征夫一人,自備鎧仗,謂之「義軍」,期以十一月俱集,命陳州刺史郎萬金敎以戰陳,用張延朗之謀也。凡得馬二千餘匹,征夫五千人,實無益於用,而民間大擾。
初,趙德鈞陰蓄異志,欲因亂取中原,自請救晉安寨;唐主命自飛狐踵契丹後,鈔其部落,德鈞請將銀鞍契丹直三千騎,由土門路西入,帝許之。趙州刺史、北面行營都指揮使劉在明先將兵戍易州,德鈞過易州,命在明以其衆自隨。在明,幽州人也。德鈞至鎮州,以董溫琪領招討副使,邀與偕行,又表稱兵少,須合澤潞兵;乃自吳兒谷趣潞州,癸酉,至亂柳。時范延光受詔將部兵二萬屯遼州,德鈞又請與魏博軍合;延光知德鈞合諸軍,志趣難測,表稱魏博兵已入賊境,無容南行數百里與德鈞合,乃止。
漢主以宗正卿兼工部侍郎劉濬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濬,崇望之子也。
十一月,以趙德鈞為諸道行營都統,依前東北面行營招討使。以趙延壽為河東道南面行營招討使,以翰林學士張礪為判官。庚寅,以范延光為河東道東南面行營招討使,以宣牙節度使、同平章事李周副之。辛卯,以劉延朗為河東道南面行營招討副使。趙延壽遇趙德鈞於西湯,悉以兵屬德鈞。唐主遣呂琦賜鈞敕告,且犒軍。德鈞志在併范延光軍,逗留不進,詔書屢趣之,德鈞乃引兵北屯團柏谷口。
癸巳,吳主詔齊王知誥置百官,以金陵府為西都。
前坊州刺史劉景巖,延州人也,多財而喜俠,交結豪傑,家有丁夫兵仗,人服其強,勢傾州縣。彰武節度使楊漢章無政,失夷、夏心,會括馬及義軍,漢章帥步騎數千人將赴軍期,閱之于野。景巖潛使人撓之曰:「契丹強盛,汝曹有去無歸。」衆懼,殺漢章,奉景巖為留後。唐主不獲已,丁酉,以景巖為彰武留後。
契丹主謂石敬瑭曰:「吾三千里赴難,必有成功。觀汝氣貌識量,真中原之主也。吾欲立汝為天子。」敬瑭辭讓者數四,將吏復勸進,乃許之。契丹主作冊書,命敬瑭為大晉皇帝,自解衣冠授之,築壇於柳林,是日,卽皇帝位。割幽、薊、瀛、莫、涿、檀、順、新、媯、儒、武、雲、應、寰、朔、蔚十六州以與契丹,仍許歲輸帛三十萬匹。己亥,制改長興七年為天福元年,大赦;敕命法制,皆遵明宗之舊。以節度判官趙瑩為翰林學士承旨、戶部侍郎、知河東軍府事,掌書記桑維翰為翰林學士、禮部侍郎、權知樞密使事,觀察判官薛融為侍御史知雜事,節度推官白水竇貞固為翰林學士,軍城都巡檢使劉知遠為侍衞軍都指揮使,客將景延廣為步軍都指揮使。延廣,陝州人也。立晉國長公主為皇后。
契丹主雖軍柳林,其輜重老弱皆在虎北口,每日暝輒結束,以備倉猝遁逃,而趙德鈞欲倚契丹取中國,至團柏踰月,按兵不戰,去晉安纔百里,聲問不能相通。德鈞累表為延壽求成德節度使,曰:「臣今遠征,幽州勢孤,欲使延壽在鎮州,左右便於應接。」唐主曰:「延壽方擊賊,何暇往鎮州!俟賊平,當如所請。」德鈞求之不已,唐主怒曰:「趙氏父子堅欲得鎮州,何意也?苟能卻胡寇,雖欲代吾位,吾亦甘心,若玩寇邀君,但恐犬兔俱斃耳。」德鈞聞之,不悅。
閏月,趙延壽獻契丹主所賜詔及甲馬弓劍,詐云德鈞遣使致書於契丹主,為唐結好,說令引兵歸國;其實別為密書,厚以金帛賂契丹主,云:「若立己為帝,請卽以見兵南平洛陽,與契丹為兄弟之國;仍許石氏常鎮河東。」契丹主自以深入敵境,晉安未下,德鈞兵尚強,范延光在其東,又恐山北諸州邀其歸路,欲許德鈞之請。
帝聞之,大懼,亟使桑維翰見契丹主,說之曰:「大國舉義兵以救孤危,一戰而唐兵瓦解,退守一柵,食盡力窮。趙北平父子不忠不信,畏大國之強,且素蓄異志,按兵觀變,非以死徇國之人,何足可畏,而信其誕妄之辭,貪豪末之利,棄垂成之功乎!且使晉得天下,將竭中國之財以奉大國,豈此小利之比乎!」契丹主曰:「爾見捕鼠者乎,不備之,猶或齧傷其手,況大敵乎!」對曰:「今大國已扼其喉,安能齧人乎!」契丹主曰:「吾非有渝前約也,但兵家權謀不得不爾。」對曰:「皇帝以信義救人之急,四海之人俱屬耳目,柰何二三其命,使大義不終!臣竊為皇帝不取也。」跪於帳前,自旦至暮,涕泣爭之。契丹主乃從之,指帳前石謂德鈞使者曰:「我已許石郎,此石爛,可改矣!」
龍敏謂前鄭州防禦使李懿曰:「君,國之近親,今社稷之危,翹足可待,君獨無憂乎?」懿為言趙德鈞必能破敵之狀。敏曰:「我燕人也,知德鈞之為人,怯而無謀,但於守城差長耳。況今內蓄姦謀,豈可恃乎!僕有狂策,但恐朝廷不肯為耳。今從駕兵尚萬餘人,馬近五千匹,若選精騎一千,使僕與郎萬金將之,自介休山路,夜冒虜騎入晉安寨,但使其半得入,則事濟矣。張敬達等陷於重圍,不知朝廷聲問,若知大軍近在團柏,雖有鐵障可衝陷,況虜騎乎!」懿以白唐主,唐主曰:「龍敏之志極壯,用之晚矣。」
丹州義軍作亂,逐刺史康承詢,承詢奔鄜州。
晉安寨被圍數月,高行周、符彥卿數引騎兵出戰,衆寡不敵,皆無功。芻糧俱竭,削柹淘糞以飼馬,馬相啗,尾鬣皆禿,死則將士分食之,援兵竟不至。張敬達性剛,時謂之「張生鐵。」楊光遠、安審琦,勸敬達降於契丹,敬達曰:「吾受明宗及今上厚恩,為元帥而敗軍,其罪已大,況降敵乎!今援兵旦暮至,且當俟之。必若力盡勢窮,則諸軍斬我首,攜之出降,自求多福,未為晚也。」光遠目審琦欲殺敬達,審琦未忍。高行周知光遠欲圖敬達,常引壯騎尾而衞之,敬達不知其故,謂人曰:「行周每踵余後,何意也?」行周乃不敢隨之。諸將每旦集於招討使營,甲子,高行周、符彥卿未至,光遠乘其無備,斬敬達首,帥諸將上表降於契丹。契丹主素聞諸將名,皆慰勞,賜以裘帽,因戲之曰:「汝輩亦大惡漢,不用鹽酪啗戰馬萬匹!」光遠等大慚。契丹主嘉張敬達之忠,命收葬而祭之,謂其下及晉諸將曰:「汝曹為人臣,當效敬達也。」時晉安寨馬猶近五千,鎧仗五萬,契丹悉取以歸其國,悉以唐之將卒授帝,語之曰:「勉事而主。」馬軍都指揮使康思立憤惋而死。
帝以晉安已降,遣使諭諸州。代州刺史張朗斬其使;呂琦奉唐主詔勞北軍,至忻州,遇晉使,亦斬之,謂刺史丁審琦曰:「虜過城下而不顧,其心可見,還日必無全理,不若早帥兵民自五臺奔鎮州。」將行,審琦悔之,閉牙城不從。州兵欲攻之,琦曰:「家國如此,何為復相屠滅!」乃帥州兵趣鎮州,審琦遂降契丹。
契丹主謂帝曰:「桑維翰盡忠於汝,宜以為相。」丙寅,以趙瑩為門下侍郎,桑維翰為中書侍郎,並同平章事;維翰仍權知樞密使事。以楊光遠為侍衞馬步軍都指揮使,以劉知遠為保義節度使、侍衞馬步軍都虞候。
帝與契丹主將引兵而南,欲留一子守河東,咨於契丹主,契丹主令帝盡出諸子,自擇之。帝兄子重貴,父敬儒早卒,帝養以為子,貌類帝而短小,契丹主指之曰:「此大目者可也。」乃以重貴為北京留守、太原尹、河東節度使。契丹以其將高謨翰為前鋒,與降卒偕進。丁卯,至團柏,與唐兵戰,趙德鈞、趙延壽先循,符彥饒、張彥琦、劉延朗、劉在明繼之,士卒大潰,相騰踐死者萬計。
己巳,延朗、在明至懷州,唐主始知帝卽位,楊光遠降。衆議以「天雄軍府尚完,契丹必憚山東,未敢南下,車駕宜幸魏州。」唐主以李崧素與范延光善,召崧謀之。薛文遇不知而繼至,唐主怒,變色;崧躡文遇足,文遇乃去。唐主曰:「我見此物肉顫,適幾欲抽佩刀刺之。」崧曰:「文遇小人,淺謀誤國,刺之益醜。」崧因勸唐主南還,唐主從之。
洛陽聞北軍敗,衆心大震,居人四出,逃竄山谷。門者請禁之,河南尹雍王重美曰:「國家多難,未能為百姓主,又禁其求生,徒增惡名耳;不若聽其自便,事寧自還。」乃出令任從所適,衆心差安。
壬申,唐主還至河陽,命諸將分守南、北城。張延朗請幸滑州,庶與魏博聲勢相接,唐主不能決。
趙德鈞、趙延壽南奔潞州,唐敗兵稍稍從之,其將時賽帥盧龍輕騎東還漁陽。帝先遣昭義節度使高行周還具食,至城下,見德鈞父子在城上,行周曰:「僕與大王鄉曲,敢不忠告!城中無斗粟可守,不若速迎車駕。」甲戌,帝與契丹主至潞州,德鈞父子迎謁於高河,契丹主慰諭之,父子拜帝於馬首,進曰:「別後安否?」帝不顧,亦不與之言。契丹主問德鈞曰:「汝在幽州所置銀鞍契丹直何在?」德鈞指示之,契丹主命盡殺之於西郊,凡三千人。遂瑣德鈞、延壽,送歸其國。
德鈞見述律太后,悉以所齎寶貨幷籍其田宅獻之,太后問曰:「汝近者何為往太原?」德鈞曰:「奉唐主之命。」太后指天曰:「汝從吾兒求為天子,何妄語邪!」又自指其心曰:「此不可欺也。」又曰:「吾兒將行,吾戒之云:趙大王若引兵北向渝關,亟須引歸,太原可救也。汝欲為天子,何不先擊退吾兒,徐圖亦未晚。汝為人臣,旣負其主,不能擊敵,又欲乘亂邀利,所為如此,何面目復求生乎?」德鈞俛首不能對。又問:「器玩在此,田宅何在?」德鈞曰:「在幽州。」太后曰:「幽州今屬誰?」曰:「屬太后。」太后曰:「然則又何獻焉?」德鈞益慙。自是鬱鬱不多食,踰年而卒。張礪與延壽俱入契丹,契丹主復以為翰林學士。
帝將發上黨,契丹主舉酒屬帝曰:「余遠來徇義,今大事已成,我若南向,河南之人必大驚核;汝宜自引漢兵南下,人必不甚懼。我令太相溫將五千騎衞送汝至河梁,欲與之渡河者多少隨意,余且留此,俟汝音聞,有急則下山救汝。若洛陽旣定,吾卽北返矣。」與帝執手相泣,久之不能別,解白貂裘以衣帝,贈良馬二十匹,戰馬千二百匹,曰:「世世子孫勿相忘!」又曰:「劉知遠、趙瑩、桑維翰皆創業功臣,無大故,勿棄也。」
初,張敬達旣出師,唐主遣左金吾大將軍歷山高漢筠守晉州。敬達死,建雄節度使田承肇帥衆攻漢筠於府署,漢筠開門延承肇入,從容謂曰:「僕與公俱受朝寄,何相迫如此?」承肇曰:「欲奉公為節度使。」漢筠曰:「僕老矣,義不為亂首,死生惟公所處。」承肇目左右欲殺之,軍士投刃於地曰:「高金吾累朝宿德,柰何害之!」承肇乃謝曰:「與公戲耳。」聽漢筠歸洛陽。帝遇諸塗,曰:「朕憂卿為亂兵所傷,今見卿甚喜。」
符彥饒、張彥琪至河陽,密言於唐主曰:「今胡兵大下,河水復淺,人心已離,此不可守。」己丑,唐主命河陽節度使萇從簡與趙州刺史劉在明守河陽南城,遂斷浮梁,歸洛陽。遣宦者秦繼旻、皇城使李彥紳殺昭信節度使李贊華於其第。
己卯,帝至河陽,萇從簡迎降,舟楫已具。彰聖軍執劉在明以降,帝釋之,使復其所。
唐主命馬軍都指揮使宋審虔、步軍都指揮使符彥饒、河陽節度使張彥琪、宣徽南院使劉延朗將千餘騎至白馬阪行戰地,有五十餘騎奔于北軍。諸將謂審虔曰:「何地不可戰,誰肯立於此?」乃還。庚辰,唐主又與四將議復向河陽,而將校皆已飛狀迎帝。帝慮唐主西奔,遣契丹千騎扼澠池。
辛巳,唐主與曹太后、劉皇后、雍王重美及宋審虔等攜傳國寶登玄武樓自焚,皇后積薪欲燒宮室,重美諫曰:「新天子至,必不露居,他日重勞民力;死而遺怨,將安用之!」乃止。王淑妃謂太后曰:「事急矣,宜且避匿,以俟姑夫。」太后曰:「吾子孫婦女一朝至此,何忍獨生!妹自勉之。」淑妃乃與許王從益匿於毬場,獲免。
是日晚,帝入洛陽,止于舊第。唐兵皆解甲待罪,帝慰而釋之。帝命劉知遠部署京城,知遠分漢軍使還營,館契丹於天宮寺,城中肅然,無敢犯令。士民避亂竄匿者,數日皆還復業。
初,帝在河東,為唐朝所忌,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張延朗不欲河東多蓄積,凡財賦應留使之外盡收取之,帝以是恨之。壬午,百官入見,獨收延朗付御史臺,餘皆謝恩。
甲申,車駕入宮,大赦:「應中外官吏一切不問,惟賊臣張延朗、劉延皓、劉延朗姦邪貪猥,罪難容貸;中書侍郎 平章事馬胤孫、樞密使房暠、宣徽使李專美、河中節度使韓昭胤等,雖居重位,不務詭隨,並釋罪除名;中外臣僚先歸順者,委中書門下別加任使。」劉延皓匿於龍門,數日,自經死。劉延朗將奔南山,捕得,殺之。斬張延朗;旣而選三司使,難其人,帝甚悔之。
閩人聞唐主之亡,歎曰:「潞王之罪,天下未之聞也,將如吾君何!」
十二月,辛酉朔,帝如河陽,餞太相溫及契丹兵歸國。
追廢唐主為庶人。
丁亥,以馮道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曹州刺史鄭阮貪暴,指揮使石重立因亂殺之,族其家。
辛卯,以唐中書侍郎姚顗為刑部尚書。
初,朔方節度使張希崇為政有威信,民夷愛之,興屯田以省漕運;在鎮五年,求內徙,唐潞王以為靜難節度使。帝與契丹脩好,恐其復取靈武,癸巳,復以希崇為朔方節度使。
初,成德節度使董溫琪貪暴,積貨巨萬,以牙內都虞候平山祕瓊為腹心。溫琪與趙德鈞俱沒於契丹,瓊盡殺溫琪家人,瘞於一坎,而取其貨,自稱留後,表稱軍亂。
同州小校門鐸殺節度使楊漢賓,焚掠州城。
詔贈李贊華燕王,遣使送其喪歸國。
張朗將其衆入朝。
庚子,以唐中書侍郎盧文紀為吏部尚書。以皇城使晉陽周瓌為大將軍、充三司使;瓌辭曰:「臣自知才不稱職,寧以避事見棄,猶勝冒寵獲辜。」帝許之。
帝聞平盧節度使房知溫卒,遣天平節度使王建立將兵巡撫青州。
改興唐府曰廣晉府。
安遠節度使盧文進聞帝為契丹所立,自以本契丹叛將,辛丑,棄鎮奔吳。所過鎮戍,召其主將,告之故,皆拜辭而退。
徐知誥以荊南節度使 太尉兼中書令李德誠、德勝節度使兼中書令周本位望隆重,欲使之帥衆推戴,本曰:「我受先王大恩,自徐溫父子用事,恨不能救楊氏之危,又使我為此,可乎!」其子弘祚強之,不得已與德誠帥諸將詣江都表吳主,陳知誥功德,請行冊命;又詣金陵勸進。宋齊丘謂德誠之子建勳曰:「尊公,太祖元勳,今日掃地矣。」於是吳宮多妖,吳主曰:「吳祚其終乎!」左右曰:「此乃天意,非人事也。」
高麗王建用兵擊破新羅、百濟,於是東夷諸國皆附之,有二京、六府、九節度、百二十郡。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八十一 後晉紀二
北宋資治通鑑司馬光主編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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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強圉作噩(丁酉),盡著雍閹茂(戊戌),凡二年。
高祖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天福二年(丁酉,九三七年)
春,正月,乙卯,日有食之。
詔以前北面招收指揮使安重榮為成德節度使,以祕瓊為齊州防禦使。遣引進使王景崇諭瓊以利害。重榮與契丹將趙思溫偕如鎮州,瓊不敢拒命。丙辰,重榮奏已視事。景崇,邢州人也。
契丹以幽州為南京。
李崧、呂琦逃匿於伊闕民間。帝以始鎮河東,崧有力焉,德之;亦不責琦。乙丑,以琦為祕書監;丙寅,以崧為兵部侍郎、判戶部。
初,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范延光微時,有術士張生語之云:「必為將相。」延光旣貴,信重之。延光嘗夢蛇自臍入腹,以問張生,張生曰:「蛇者龍也,帝王之兆。」延光由是有非望之志。唐潞王素與延光善,及趙德鈞敗,延光自遼州引兵還魏州,雖奉表請降,內不自安,以書潛結祕瓊,欲與之為亂。瓊受其書不報,延光恨之。瓊將之齊,過魏境,延光欲滅口,且利其貨,遣兵邀之於夏津,殺之。丁卯,延光奏稱夏津捕盜兵誤殺瓊;帝不問。
戊寅,以李崧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充樞密使,桑維翰兼樞密使。時晉新得天下,藩鎮多未服從;或雖服從,反仄不安。兵火之餘,府庫殫竭,民間困窮,而契丹徵求無厭。維翰勸帝推誠棄怨以撫藩鎮,卑辭厚禮以奉契丹,訓卒繕兵以脩武備,務農桑以實倉廩,通商賈以豐貨財。數年之間,中國稍安。
吳太子璉納齊王知誥女為妃。
知誥始建太廟、社稷,改金陵為江寧府,牙城曰宮城,廳堂曰殿;以左 右司馬宋齊丘、徐玠為左 右丞相,馬步判官周宗、內樞判官黟人周廷玉為內樞使。自餘百官皆如吳朝之制。置騎兵八軍,步兵九軍。
二月,吳主以盧文進為宣武節度使,兼侍中。
戊子,吳主使宜陽王璪如西都,冊命齊王;王受冊,赦境內。冊王妃曰王后。
吳越王元瓘之弟順化節度使、同平章事元珦獲罪於元瓘,廢為庶人。
契丹主自上黨過雲州,大同節度使沙彥珣出迎,契丹主留之,不使還鎮。節度判官吳巒在城中,謂其衆曰:「吾屬禮義之俗,安可臣於夷狄乎!」衆推巒領州事,閉城不受契丹之命,契丹攻之,不克。應州馬軍都指揮使金城郭崇威亦恥臣契丹,挺身南歸。
契丹主過新州,命威塞節度使翟璋斂犒軍錢十萬緡。初,契丹主阿保機強盛,室韋、奚、霫皆役屬焉,奚王去諸苦契丹貪虐,帥其衆西徙媯州,依劉仁恭父子,號西奚。去諸卒,子掃刺立。唐莊宗滅劉守光,賜掃刺姓李名紹威。紹威娶契丹逐不魯之姊。逐不魯獲罪於契丹,奔紹威,紹威納之;契丹怒,攻之,不克。紹威卒,子拽剌立。及契丹主德光自上黨北還,拽剌迎降,時逐不魯亦卒,契丹主曰:「汝誠無罪,掃剌、逐不魯負我。」皆命發其骨,磑而颺之。諸奚畏契丹之虐,多逃叛。契丹主勞翟璋曰:「當為汝除代,令汝南歸。」己亥,璋表乞徵詣闕。旣而契丹遣璋將兵討叛奚、攻雲州,有功,留不遣璋,璋鬱鬱而卒。
張礪自契丹逃歸,為追騎所獲,契丹主責之曰:「何故捨我去?」對曰:「臣華人,飲食衣服皆不與此同,生不如死,願早就戮。」契丹主顧通事高彥英曰:「吾常戒汝善遇此人,何故使之失所而亡去?若失之,安可復得邪!」笞彥英而謝礪。礪事契丹主甚忠直,遇事輒言,無所隱避,契丹主甚重之。
初,吳越王鏐少子元〈王术〉數有軍功,鏐賜之兵仗。及吳越王元瓘立,元〈王术〉為土客馬步軍都指揮使兼中書令,恃恩驕橫,增置兵仗至數千,國人多附之。元瓘忌之,使人諷元〈王术〉請輸兵仗,出判溫州,元〈王术〉不從。銅官廟吏告元〈王术〉遣親信禱神,求主吳越江山;又為蠟丸從水竇出入,與兄元珦謀議。三月,戊午,元瓘遣使者召元〈王术〉宴宮中,旣至,左右稱元〈王术〉有刃墜於懷袖,卽格殺之;幷殺元珦。元瓘欲按諸將吏與元珦、元〈王术〉交通者,其子仁俊諫曰:「昔光武克王郎,曹公破袁紹,皆焚其書疏以安反側,今宜效之。」元瓘從之。
或得唐潞王膂及髀骨獻之,庚申,詔以王禮葬於徽陵南。
帝遣使詣蜀告卽位,且敍姻好;蜀主復書,用敵國禮。
范延光聚卒繕兵,悉召巡內刺史集魏州,將作亂。會帝謀徙都大梁,桑維翰曰:「大梁北控燕、趙,南通江、淮,水陸都會,資用富饒。今延光反形已露,大梁距魏不過十驛,彼若有變,大軍尋至,所謂疾雷不及掩耳也。」丙寅,下詔,託以洛陽漕運有闕,東巡汴州。
吳徐知誥立子景通為王太子,固辭不受。追尊考忠武王溫曰太祖武王,妣明德太妃李氏曰王太后。壬申,更名誥。
庚辰,帝發洛陽,留前朔方節度使張從賓為東都巡檢使。
漢主以疾愈,大赦。
交州將皎公羨殺安南節度使楊廷藝而代之。
夏,四月,丙戌,帝至汴州;丁亥,大赦。
吳越王元瓘復建國,如同光故事。丙申,赦境內,立其子弘僔為世子。以曹仲達、沈崧、皮光業為丞相,鎮海節度判官林鼎掌敎令。
丁酉,加宣武節度使楊光遠兼侍中。
閩主作紫微宮,飾以水晶,土木之盛倍於寶皇宮。又遣使散詣諸州,伺人隱慝。
五月,吳徐誥用宋齊丘策,欲結契丹以取中國,遣使以美女、珍玩泛海脩好,契丹主亦遣使報之。
丙辰,敕權署汴州牙城曰大寧宮。
壬申,進范延光爵臨清郡王,以安其意。
追尊四代考妣為帝后。己卯,詔太社所藏唐室罪人首聽親舊收葬。初,武衞上將軍婁繼英嘗事梁均王,為內諸司使,至是,請其首而葬之。
六月,吳諸道副都統徐景遷卒。
范延光素以軍府之政委元隨左都押牙孫銳,銳恃恩專橫,符奏有不如意者,對延光手裂之。會延光病經旬,銳密召澶州刺史馮暉,與之合謀逼延光反;延光亦思張生之言,遂從之。
甲午,六宅使張言奉使魏州還,言延光反狀;義成節度使符彥饒奏延光遣兵渡河,焚草市;詔侍衞馬軍都指揮使、昭信節度使白奉進將千五百騎屯白馬津以備之。奉進,雲州人也。丁酉,以東都巡檢使張從賓為魏府西南面都部署。戊戌,遣侍衞都軍使楊光遠將步騎一萬屯滑州。己亥,遣護聖都指揮使杜重威將兵屯衞州。重威,朔州人也,尚帝妹樂平長公主。范延光以馮暉為都部署,孫銳為兵馬都監,將步騎二萬循河西抵黎陽口。辛丑,楊光遠奏引兵踰胡梁渡。
以翰林學士、禮部侍郎和凝為端明殿學士。凝署其門,不通賓客。前耀州團練推官襄邑張誼致書于凝,以為「切近之職為天子耳目,宜知四方利病,柰何拒絕賓客!雖安身為便,如負國何!」凝奇之,薦於桑維翰,未幾,除左拾遺。誼上言:「北狄有援立之功,宜外敦信好,內謹邊備,不可自逸,以啟戎心。」帝深然之。
契丹攻雲州,半歲不能下。吳巒遣使間道奉表求救,帝為之致書契丹主請之,契丹主乃命翟璋解圍去。帝召巒歸,以為武寧節度副使。
丁未,以侍衞使楊光遠為魏府四面都部署,張從賓為副部署兼諸軍都虞候,昭義節度使高行周將本軍屯相州,為魏府西面都部署。
軍士郭威舊隸劉知遠,當從楊光遠北征,白知遠乞留。人問其故,威曰:「楊公有姦詐之才,無英雄之氣,得我何用?能用我者其劉公乎!」
詔張從賓發河南兵數千人擊范延光。延光使人誘從賓,從賓遂與之同反,殺皇子河陽節度使重信,使上將軍張繼祚知河陽留後。繼祚,全義之子也。從賓又引兵入洛陽,殺皇子權東都留守重乂,以東都副留守、都巡檢使張延播知河南府事,從軍。取內庫錢帛以賞部兵,留守判官李遐不與,兵衆殺之。從賓引兵扼汜水關,將逼汴州。詔奉國都指揮使侯益帥益兵五千會杜重威討張從賓;又詔宣徽使劉處讓自黎陽分兵討之。時羽檄縱橫,從官在大梁者無不恟懼,獨桑維翰從容指畫軍事,神色自若,接對賓客,不改常度,衆心差安。
方士言於閩主,云有白龍夜見螺峯;閩主作白龍寺。時百役繁興,用度不足,閩主謂吏部侍郎、判三司候官蔡守蒙曰:「聞有司除官皆受賂,有諸?」對曰:「浮言無足信也。」閩主曰:「朕知之久矣,今以委卿,擇賢而授,不肖及罔冒者勿拒,第令納賂,籍而獻之。」守蒙素廉,以為不可;閩主怒,守蒙懼而從之。自是除官但以貨多少為差。閩主又以空名堂牒使醫工陳究賣官於外,專務聚斂,無有盈厭。又詔民有隱年者杖背,隱口者死,逃亡者族。果菜雞豚,皆重征之。
秋,七月,張從賓攻汜水,殺巡檢使宋廷浩。帝戎服,嚴輕騎,將奔晉陽以避之。桑維翰叩頭苦諫曰:「賊鋒雖盛,勢不能久,請少待之,不可輕動。」帝乃止。
范延光遣使以蠟丸招誘失職者,右武衞上將軍婁繼英、右衞大將軍尹暉在大梁,溫韜之子延濬、延沼、延袞居許州,皆應之。延光令延濬兄弟取許州,聚徒已及千人。繼英、暉事泄,皆出走。壬子,敕以延光姦謀,誣汙忠良,自今獲延光諜人,賞獲者,殺諜人,禁蠟書,勿以聞。暉將奔吳,為人所殺。繼英奔許州,依溫氏。忠武節度使萇從簡盛為之備,延濬等不得發,欲殺繼英以自明,延沼止之,遂同奔張從賓。繼英知其謀,勸從賓執三溫,皆斬之。
白奉進在滑州,軍士有夜掠者,捕之,獲五人;其三隸奉進,其二隸符彥饒,奉進皆斬之;彥饒以其不先白己,甚怒。明日,奉進從數騎詣彥饒謝,彥饒曰:「軍中各有部分,柰何取滑州軍士幷斬之,殊無客主之義乎!」奉進曰:「軍士犯法,何有彼我!僕已引咎謝公,而公怒不解,豈非欲與延光同反邪!」拂衣而起,彥饒不留;帳下甲士大譟,擒奉進,殺之。從騎走出,大呼於外,諸軍爭擐甲操兵,諠譟不可禁止。奉國左廂都指揮使馬萬惶惑不知所為,帥步兵欲從亂,遇右廂都指揮使盧順密帥部兵出營,厲聲謂萬曰:「符公擅殺白公,必與魏城通謀。此去行宮纔二百里,吾輩及軍士家屬皆在大梁,柰何不思報國,乃欲助亂,自求族滅乎!今日當共擒符公,送天子,立大功。軍士從命者賞,違命者誅,勿復疑也!」萬所部兵尚有呼躍者,順密殺數人,衆莫敢動。萬不得已從之,與奉國都虞候方太等共攻牙城,執彥饒,令太部送大梁。甲寅,敕斬彥饒於班荊館,其兄弟皆不問。
楊光遠自白皋引兵趣滑州,士卒聞滑州亂,欲推光遠為主。光遠曰:「天子豈汝輩販弄之物!晉陽之降出於窮迫,今若改圖,真反賊也!」其下乃不敢言。時魏、孟、滑三鎮繼叛,人情大震,帝問計於劉知遠,對曰:「帝者之興,自有天命。陛下昔在晉陽,糧不支五日,俄成大業。今天下已定,內有勁兵,北結強虜,鼠輩何能為乎!願陛下撫將相以恩,臣請戢士卒以威;恩威兼著,京邑自安,本根深固,則枝葉不傷矣。」知遠乃嚴設科禁,宿衞諸軍無敢犯者。有軍士盜紙錢一幞,主者擒之,左右請釋之,知遠曰:「吾誅其情,不計其直。」竟殺之。由是衆皆畏服。
乙卯,以楊光遠為魏府行營都招討使、兼知行府事,以昭義節度使高行周為河南尹、東京留守,以杜重威為昭義節度使、充侍衞馬軍都指揮使,以侯益為河陽節度使。帝以滑州奏事皆馬萬為首,擢萬為義成節度使。丙辰,以盧順密為果州團練使,方太為趙州刺史;旣而知皆順密之功也,更以順密為昭義留後。
馮暉、孫銳引兵至六明鎮,光遠引之渡河,半渡而擊之,暉、銳衆大敗,多溺死,斬首三千級,暉、銳走還魏。
杜重威、侯益引兵至汜水,遇張從賓衆萬餘人,與戰,俘斬殆盡,遂克汜水。從賓走,乘馬渡河,溺死。獲其黨張延播、繼祚、婁繼英,送大梁,斬之,滅其族。史館脩撰李濤上言,張全義有再造洛邑之功,乞免其族,乃止誅繼祚妻子。濤,回之族曾孫也。
詔東都留守司百官悉赴行在。
楊光遠奏知博州張暉舉城降。
安州威和指揮使王暉聞范延光作亂,殺安遠節度使周瓌,自領軍府,欲俟延光勝則附之,敗則渡江奔吳。帝遣右領軍上將軍李金全將千騎如安州巡檢,許赦王暉為唐州刺史。
范延光知事不濟,歸罪於孫銳而族之,遣使奉表待罪,戊寅,楊光遠以聞,帝不許。
吳同平章事王令謀如金陵勸徐誥受禪,誥讓不受。
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從進恐王暉奔吳,遣行軍司馬張朏將兵會復州兵於要路邀之。暉大掠安州,將奔吳,部將胡進殺之。八月,癸巳,以狀聞。李金全至安州,將士之預於亂者數百人,金全說諭,悉遣詣闕;旣而聞指揮使武彥和等數十人挾賄甚多,伏兵于野,執而斬之。彥和且死,呼曰:「王暉首惡,天子猶赦之;我輩脅從,何罪乎!」帝雖知金全之情,掩而不問。
吳歷陽公濛知吳將亡,甲子,殺守衞軍使王宏;宏子勒兵攻濛,濛射殺之。以德勝節度使周本吳之勳舊,引二騎詣廬州,欲依之。本聞濛至,將見之,其子弘祚固諫,本怒曰:「我家郎君來,何為不使我見!」弘祚合扉不聽本出,使人執濛于外,送江都。徐誥遣使稱詔殺濛于采石,追廢為悖逆庶人,絕屬籍。侍衞軍使郭悰殺濛妻子於和州,誥歸罪於悰,貶池州。
乙巳,赦張從賓、符彥饒、王暉之黨,未伏誅者皆不問。
梁、唐以來,士民奉使及俘掠在契丹者,悉遣使贖還其家。
吳司徒、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內樞使、忠武節度使王令謀老病無齒,或勸之致仕,令謀曰:「齊王大事未畢,吾何敢自安!」疾亟,力勸徐誥受禪。是月,吳主下詔,禪位于齊。李德誠復詣金陵帥百官勸進,宋齊丘不署表。九月,癸丑,令謀卒。
甲寅,以李金全為安遠節度使。
婁繼英未及葬梁均王而誅死,詔梁故臣右衞上將軍安崇阮與王故妃郭氏葬之。
丙寅,吳主命江夏王璘奉璽綬于齊。冬,十月,甲申,齊王誥卽皇帝位于金陵,大赦,改元昇元,國號唐。追尊太祖武王曰武皇帝。乙酉,遣右丞相玠奉冊詣吳主,稱受禪老臣誥謹拜稽首上皇帝尊號曰高尚思玄弘古讓皇,宮室、乘輿、服御皆如故,宗廟、正朔、徽章、服色悉從吳制。丁亥,立徐知證為江王,徐知諤為饒王。以吳太子璉領平盧節度使、兼中書令,封弘農公。
唐主宴羣臣於天泉閣,李德誠曰:「陛下應天順人,惟宋齊丘不樂。」因出齊丘止德誠勸進書,唐主執書不視,曰:「子嵩三十年舊交,必不相負。」齊丘頓首謝。
己丑,唐主表讓皇改東都宮殿名,皆取於仙經。讓皇常服羽衣,習辟穀術。辛卯,吳宗室建安王珙等十二人皆降爵為公,而加官增邑。丙申,以吳同平章事張延翰及門下侍郎張居詠、中書侍郎李建勳並同平章事。讓皇以唐主上表,致書辭之;唐主表謝而不改。
丁酉,加宋齊丘大司徒。齊丘雖為左丞相,不預政事,心慍懟,聞制詞云「布衣之交」,抗聲曰:「臣為布衣時,陛下為刺史;今日為天子,可以不用老臣矣。」還家請罪,唐主手詔謝之,亦不改命。久之,齊丘不知所出,乃更上書請遷讓皇於他州,及斥遠吳太子璉,絕其婚;唐主不從。
乙巳,立王后宋氏為皇后。戊申,以諸道都統、判元帥府事景通為諸道副元帥、判六軍諸衞事、太尉、尚書令、吳王。
閩主命其弟威武節度使繼恭上表告嗣位于晉,且請置邸于都下。
十一月,乙卯,唐吳王景通更名璟。
唐主賜楊璉妃號永興公主;妃聞人呼公主則流涕而辭。
戊午,唐主立其子景遂為吉王,景達為壽陽公;以景遂為侍中、東都留守、江都尹,帥留司百官赴東都。
戊辰,詔加吳越王元瓘天下兵馬副元帥,進封吳越國王。
安遠節度使李金全以親吏胡漢筠為中門使,軍府事一以委之。漢筠貪猾殘忍,聚斂無厭。帝聞之,以廉吏賈仁沼代之,且召漢筠,欲授以他職,庶保全功臣。漢筠大懼,始勸金全以異謀。乙亥,金全表漢筠病,未任行。金全故人龐令圖屢諫曰:「仁沼忠義之士,以代漢筠,所益多矣。」漢筠夜遣壯士踰垣滅令圖之族,又毒仁沼,舌爛而卒。漢筠與推官張緯相結,以諂惑金全,金全愛之彌篤。
十二月,戊申,蜀大赦,改明年元曰明德。
詔加馬希範江南諸道都統,制置武平、靜江等軍事。
是歲,契丹改元會同,國號大遼,公卿庶官皆倣中國,參用中國人,以趙延壽為樞密使,尋兼政事令。
高祖天福三年(戊戌、九三八年)
春,正月,己酉,日有食之。
唐德勝節度使兼中書令西平恭烈王周本以不能存吳,愧恨而卒。
丙寅,唐以侍中吉王景遂參判尚書都省。
蜀主以武信節度使、同平章事張業為左僕射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樞密使,武泰節度使王處回兼武信節度使、同平章事。
二月,庚辰,左散騎常侍張允上駮赦論,以為:「帝王遇天災多肆赦,謂之脩德。借有二人坐獄遇赦,則曲者幸免,直者銜冤,冤氣升聞,乃所以致災,非所以弭災也。」詔褒之。帝樂聞讜言,詔百官各上封事,命吏部尚書梁文矩等十人置詳定院以考之,無取者留中,可者行之。數月,應詔者無十人,乙未,復降御札趣之。
三月,丁丑,敕禁民作銅器。初,唐世天下鑄錢有三十六冶,喪亂以來,皆廢絕,錢日益耗,民多銷錢為銅器,故禁之。
中書舍人李詳上疏,以為「十年以來,赦令屢降,諸道職掌皆許推恩,而藩方薦論動踰數百,乃至藏典、書吏、優伶、奴僕,初命則至銀青階,被服皆紫袍象笏,名器僭濫,貴賤不分。請自今諸道主兵將校之外,節度州聽奏朱記大將以上十人,他州止聽奏都押牙、都虞候、孔目官,自餘但委本道量遷職名而已。」從之。
夏,四月,甲申,唐宋齊丘自陳丞相不應不豫政事,唐主答以省署未備。
吳讓皇固辭舊宮,屢請徙居;李德誠等亦亟以為言。五月,戊午,唐主改潤州牙城為丹楊宮,以李建勳為迎奉讓皇使。
楊光遠自恃擁重兵,頗干預朝政,屢有抗奏,帝常屈意從之。庚申,以其子承祚為左威衞將軍,尚帝女長安公主,次子承信亦拜美官,寵冠當時。
壬戌,唐主以左宣威副統軍王輿為鎮海留後,客省使公孫圭為監軍使,親吏馬思讓為丹楊宮使,徙讓皇居丹楊宮。
宋齊丘復自陳為左右所間,唐主大怒;齊丘歸第,白衣待罪。或曰:「齊丘舊臣,不宜以小過棄之。」唐主曰:「齊丘有才,不識大體。」乃命吳王璟持手詔召之。
六月,壬午,或獻毒酒方於唐主,唐主曰:「犯吾法者自有常刑,安用此為!」羣臣爭請改府寺州縣名有吳及陽者,留守判官楊嗣請更姓羊,徐玠曰:「陛下自應天順人,事非逆取,而諂邪之人專事改更,咸非急務,不可從也。」唐主然之。
河南留守高行周奏脩洛陽宮。丙戌,左諫議大夫薛融諫曰:「今宮室雖經焚毀,猶侈於帝堯之茅茨;所費雖寡,猶多於漢文之露臺。況魏城未下,公私困窘,誠非陛下脩宮館之日;俟海內平寧,營之未晚。」上納其言,仍賜詔褒之。
己丑,金部郎中張鑄奏:「竊見鄉村浮戶,非不勤稼穡,非不樂安居,但以種木未盈十年,墾田未及三頃,似成生業,已為縣司收供傜役,責之重賦,威以嚴刑,故不免捐功捨業,更思他適。乞自今民墾田及五頃以上,三年外乃聽縣司傜役。」從之。
秋,七月,中書奏:「朝代雖殊,條制無異。請委官取明宗及清泰時敕,詳定可久行者編次之。」己酉,詔左諫議大夫薛融等詳定。
辛酉,敕作受命寶,以「受天明命,惟德允昌」為文。
帝上尊號於契丹主及太后,戊寅,以馮道為太后冊禮使,左僕射劉煦為契丹主冊禮使,備鹵簿、儀仗、車輅,詣契丹行禮;契丹主大悅。帝事契丹甚謹,奉表稱臣,謂契丹主為「父皇帝」;每契丹使至,帝於別殿拜受詔敕。歲輸金帛三十萬之外,吉凶慶弔,歲時贈遺,玩好珍異,相繼於道。乃至應天太后、元帥太子、偉王、南、北二王、韓延徽、趙延壽等諸大臣皆有賂。小不如意,輒來責讓,帝常卑辭謝之。晉使者至契丹,契丹驕倨,多不遜語。使者還,以聞,朝野咸以為恥,而帝事之曾無倦意,以是終帝之世與契丹無隙。然所輸金帛不過數縣租賦,往往託以民困,不能滿數。其後契丹主屢止帝上表稱臣,但令為書稱「兒皇帝」,如家人禮。
初,契丹旣得幽州,命曰南京,以唐降將趙思溫為留守。思溫子延照在晉,帝以為祁州刺史。思溫密令延照言虜情終變,請以幽州內附;帝不許。
契丹遣使詣唐,宋齊丘勸唐主厚賄之,俟至淮北,潛遣人殺之,欲以間晉。
壬午,楊光遠奏前澶州刺史馮暉自廣晉城中出戰,因來降,言范延光食盡窮困;己丑,以暉為義成節度使。
楊光遠攻廣晉,歲餘不下,帝以師老民疲,遣內職朱憲入城諭范延光,許移大藩,曰:「若降而殺汝,白日在上,吾無以享國。」延光謂節度副使李式曰:「主上重信,云不死則不死矣。」乃撤守備,然猶遷延未決。宣徽南院使劉處讓復入諭之,延光意乃決。九月,乙巳朔,楊光遠送延光二子守圖、守英詣大梁。己酉,延光遣牙將奉表待罪。壬子,詔書至廣晉,延光帥其衆素服於牙門,使者宣詔釋之。朱憲,汴州人也。
契丹遣使如洛陽,取趙延壽妻唐燕國長公主以歸。
壬戌,唐太府卿趙可封請唐主復姓李,立唐宗廟。
庚午,楊光遠表乞入朝;命劉處讓權知天雄軍府事。己巳,制以范延光為天平節度使,仍賜鐵券,應廣晉城中將吏軍民今日以前罪皆釋不問;其張從賓、符彥饒餘黨及自官軍逃叛入城者,亦釋之。延光腹心將佐李式、孫漢威、薛霸皆除防禦、團練使、刺史,牙兵皆升為侍衞親軍。
初,河陽行軍司馬李彥珣,邢州人也,父母在鄉里,未嘗供饋。後與張從賓同反,從賓敗,奔廣晉,范延光以為步軍都監,使登城拒守。楊光遠訪獲其母,置城下以招之,彥珣引弓射殺其母。延光旣降,帝以彥珣為坊州刺史。近臣言彥珣殺母,殺母惡逆不可赦;帝曰:「赦令已行,不可改也。」乃遣之官。
臣光曰:治國家者固不可無信。然彥珣之惡,三靈所不容,晉高祖赦其叛君之愆,治其殺母之罪,何損於信哉!
辛未,以楊光遠為天雄節度使。
冬,十月,戊寅,契丹遣使奉寶冊,加帝尊號曰英武明義皇帝。
帝以大梁舟車所會,便於漕運,丙辰,建東京於汴州,復以汴州為開封府,以東都為西京,以西都為晉昌軍節度。
帝遣兵部尚書王權使契丹謝尊號,權自以累世將相,恥之,謂人曰:「吾老矣,安能向穹廬屈膝!」乃辭以老疾。帝怒,戊子,權坐停官。
初,郭崇韜旣死,宰相罕有兼樞密使者。帝卽位,桑維翰、李崧兼之,宣徽使劉處讓及宦官皆不悅。楊光遠圍廣晉,處讓數以軍事銜命往來,光遠奏請多踰分,帝常依違,維翰獨以法裁折之。光遠對處讓有不平語,處讓曰:「是皆執政之意。」光遠由是怨執政。范延光降,光遠密表論執政過失;帝知其故而不得已,加維翰兵部尚書,崧工部尚書,皆罷其樞密使;以處讓為樞密使。
太常奏:「今建東京,而宗廟、社稷皆在西京,請遷置大梁。」敕旨:「且仍舊。」
戊戌,大赦。
楊延藝故將吳權自愛州舉兵攻皎公羨於交州,公羨遣使以賂求救於漢;漢主欲乘其亂而取之,以其子萬王弘操為靜海節度使,徙封交王,將兵救公羨,漢主自將屯于海門,為之聲援。漢主問策於崇文使蕭益,益曰:「今霖雨積旬,海道險遠,吳權桀黠,未可輕也。大軍當持重,多用鄉導,然後可進。」不聽。命弘操帥戰艦自白藤江趣交州。權已殺公羨,據交州,引兵逆戰,先於海口多植大杙,銳其首,冒之以鐵,遣輕舟乘潮挑戰而偽遁,須臾潮落,漢艦皆礙鐵杙不得返,漢兵大敗,士卒覆溺者太半;弘操死,漢主慟哭,收餘衆而還。先是,著作佐郎侯融勸漢主弭兵息民,至是以兵不振,追咎融,剖棺暴其尸。益,倣之孫也。
楚順賢夫人彭氏卒。彭夫人貌陋而治家有法,楚王希範憚之;旣卒,希範始縱聲色,為長夜之飲,內外無別。有商人妻美,希範殺其夫而奪之,妻誓不辱,自經死。
河決鄆州。
十一月,范延光自鄆州入朝。
丙午,以閩主昶為閩國王,以左散騎常侍盧損為冊禮使,賜昶赭袍。戊申,以威武節度使王繼恭為臨海郡王。閩主聞之,遣進奏官林恩白執政,以旣襲帝號,辭冊命及使者。閩諫議大夫黃諷以閩主淫暴,與妻子辭訣入諫,閩主欲杖之,諷曰:「臣若迷國不忠,死亦無怨;直諫被杖,臣不受也。」閩主怒,黜為民。
帝患天雄節度使楊光遠跋扈難制,桑維翰請分天雄之衆,加光遠太尉、西京留守兼河陽節度使。光遠由是怨望,密以賂自訴於契丹,養部曲千餘人,常蓄異志。
辛亥,建鄴都於廣晉府,置彰德軍於相州,以澶、衞隸之;置永清軍於貝州,以博、冀隸之。澶州舊治頓丘,帝慮契丹為後世之患,遣前淄州刺史汲人劉繼勳徙澶州跨德勝津,幷頓丘徙焉。以河南尹高行周為廣晉尹、鄴都留守,貝州防禦使王廷胤為彰德節度使,右神武統軍王周為永清節度使。廷胤,處存之孫;周,鄴都人也。
范延光屢請致仕,甲寅,詔以太子太師致仕,居于大梁,每預宴會,與羣臣無異。
延光之反也,相州刺史掖人王景拒境不從,戊午,以景為耀州團練使。
癸亥,敕聽公私自鑄銅錢,無得雜以鉛鐵,每十錢重一兩,以「天福元寶」為文,仍令鹽鐵頒下模範。惟禁私作銅器。
立左金吾衞上將軍重貴為鄭王,充開封尹。
癸亥,敕先許公私鑄錢,慮銅難得,聽輕重從便,但勿令缺漏。
辛丑,吳讓皇卒。唐王廢朝二十七日,追諡曰睿皇帝。是歲,唐主徙吳王璟為齊王。
鳳翔節度使李從曮,厚文士而薄武人,愛農民而嚴士卒,由是將士怨之。會發兵戌西邊,旣出郊,作亂,突門入城,剽掠於市。從曮發帳下兵擊之,亂兵敗,東走,欲自訴於朝廷,至華州,鎮國節度使張彥澤邀擊,盡誅之。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八十二 後晉紀三
北宋資治通鑑司馬光主編 著
大中小
起屠維大淵獻(己亥),盡重光赤奮若(辛丑),凡三年。
高祖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天福四年(己亥、九三九年)
春,正月,辛亥,以澶州防禦使太原張從恩為樞密副使。
朔方節度使張希崇卒,羌胡寇鈔,無復畏憚。甲寅,以義成節度使馮暉為朔方節度使。党項酋長拓跋彥超最為強大,暉至,彥超入賀,暉厚遇之,因為於城中治第,豐其服玩,留之不遣,封內遂安。
唐羣臣江王知證等累表請唐主復姓李,立唐宗廟,乙丑,唐主許之。羣臣又請上尊號,唐主曰:「尊號虛美,且非古。」遂不受。其後子孫皆踵其法,不受尊號,又不以外戚輔政,宦者不得預事,皆他國所不及也。
二月,乙亥,改太祖廟號曰義祖。己卯,唐主為李氏考妣發哀,與皇后斬衰居廬,如初喪禮,朝夕臨凡五十四日。江王知證、饒王知諤請亦服斬衰;不許。李建勳之妻廣德長公主假衰絰入哭盡禮,如父母之喪。
辛巳,詔國事委齊王璟詳決,惟軍旅以聞。庚寅,唐主更名昪。
詔百官議二祚合享禮。辛卯,宋齊丘等議以義祖居七室之東。唐主命居高祖於西室,太宗次之,義祖又次之,皆為不祧之主。羣臣言:「義祖諸侯,不宜與高祖、太宗同享,請於太廟正殿後別建廟祀之。」帝曰:「吾自幼託身義祖,曏非義祖有功於吳,朕安能啟此中興之業?」羣臣乃不敢言。
唐主欲祖吳王恪,或曰:「恪誅死,不若祖鄭王元懿。」唐主命有司考二王苗裔,以吳王孫禕有功,禕子峴為宰相,遂祖吳王,云自峴五世至父榮。其名率皆有司所撰。唐主又以歷十九帝、三百年,疑十世太少。有司曰:「三十年為世,陛下生於文德,已五十年矣。」遂從之。
盧損至福州,閩主稱疾不見,命弟繼恭主之。遣其禮部員外郎鄭元弼奉繼恭表隨損入貢。閩主不禮於損,有士人林省鄒私謂損曰:「吾主不事其君,不愛其親,不恤其民,不敬其神,不睦其鄰,不禮其賓,其能久乎!余將僧服而北逃,會相見於上國耳。」
三月,庚戌,唐主追尊吳王恪為定宗孝靜皇帝,自曾祖以下皆追尊廟號及諡。
己未,詔歸德節度使劉知遠、忠武節度使杜重威並加同平章事。知遠自以有佐命功,重威起於外戚,無大功,恥與之同制,制下數日,杜門四表辭不受。帝怒,謂趙瑩曰:「重威朕之妹夫,知遠雖有功,何得堅拒制命!可落軍權,令歸私第!」瑩拜請曰:「陛下昔在晉陽,兵不過五千,為唐兵十餘萬所攻,危於朝露,非知遠心如鐵石,豈能成大業!柰何以小過棄之,竊恐此語外聞,非所以彰人君之大度也。」帝意乃解,命端明殿學士和凝詣知遠第諭旨,知遠惶恐,起受命。
靈州戌將王彥忠據懷遠城叛,上遣供奉官齊延祚往招諭之;彥忠降,延祚殺之。上怒曰:「朕踐祚以來,未嘗失信於人,彥忠已輸仗出迎,延祚何得擅殺之!」除延祚名,重杖配流,議者猶以為延祚不應免死。
辛酉,冊回鶻可汗仁美為奉化可汗。
夏,四月,唐江王徐知證等請亦姓李;不許。
辛巳,唐主祀南郊;癸未,大赦。
梁太祖以來,軍國大政,天子多與崇政、樞密使議,宰相受成命,行制敕,講典故,治文事而已。帝懲唐明宗之世安重誨專橫,故卽位之初,但命桑維翰兼樞密使。及劉處讓為樞密使,奏對多不稱旨,會處讓遭母喪,甲申,廢樞密院,以印付中書,院事皆委宰相分判。以副使張從恩為宣徽使,直學士 倉部郎中司徒詡、工部郎中顏衎並罷守本官。然勳臣近習不知大體,習於故事,每欲復之。
帝以唐之大臣除名在兩京者皆貧悴,復以李專美為贊善大夫,丙戌,以韓昭胤為兵部尚書,馬胤孫為太子賓客,房暠為右驍衞大將軍,並致仕。
閩主忌其叔父前建州刺史延武、戶部尚書延望才名,巫者林興與延武有怨,託鬼神語云:「延武、延望將為變。」閩主不復詰,使興帥壯士就第殺之,幷其五子。
閩主用陳守元言,作三清殿於禁中,以黃金數千斤鑄寶皇大帝、天尊、老君像,晝夜作樂,焚香禱祀,求神丹。政無大小,皆林興傳寶皇命決之。
戊申,加楚王希範天策上將軍,賜印,聽開府置官屬。
辛亥,唐徙吉王景遂為壽王,立壽陽公景達為宣城王。
乙卯,唐鎮海節度使兼中書令梁懷王徐知諤卒。
唐人遷讓皇之族於泰州,號永寧宮,防衞甚嚴。康化節度使兼中書令楊珙稱疾,罷歸永寧宮。乙丑,以平盧節度使兼中書令楊璉為康化節度使;璉固辭,請終喪,從之。
唐主將立齊王璟為太子,固辭;乃以為諸道兵馬大元帥、判六軍諸衞、守太尉、錄尚書事、昇 揚二州牧。
閩判六軍諸衞建王繼嚴得士心,閩主忌之,六月,罷其兵柄,更名繼裕;以弟繼鎔判六軍,去諸衞字。
林興詐覺,流泉州。望氣者言宮中有災,乙未,閩主徙居長春宮。
秋,七月,庚子朔,日有食之。
成德節度使安重榮出於行伍,性粗率,恃勇驕暴,每謂人曰:「今世天子,兵強馬壯則為之耳。」府廨有幡竿高數十尺,嘗挾弓矢謂左右曰:「我能中竿上龍者,必有天命。」一發中之,以是益自負。
帝之遣重榮代祕瓊也,戒之曰:「瓊不受代,當別除汝一鎮,勿以力取,恐為患滋深。」重榮由是以帝為怯,謂人曰:「祕瓊匹夫耳,天子尚畏之,況我以將相之重,士馬之衆乎!」每所奏請多踰分,為執政所可否,意憤憤不快,乃聚亡命,市戰馬,有飛揚之志。帝知之,義武節度使皇甫遇與重榮姻家,甲辰,徙遇為昭義節度使。
乙巳,閩北宮火,焚宮殿殆盡。
戊申,薛融等上所定編敕,行之。
丙辰,敕:「先令天下公私鑄錢,今私錢多用鉛錫,小弱缺薄,宜皆禁之,專令官司自鑄。」
西京留守楊光遠疏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桑維翰遷除不公及營邸肆於兩都,與民爭利;帝不得已,閏月,壬申,出維翰為彰德節度使兼侍中。
初,義武節度使王處直子威,避王都之難,亡在契丹,至是,義武缺帥,契丹主遣使來言,「請使威襲父土地,如我朝之法。」帝辭以「中國之法必自刺史、團練、防禦序遷乃至節度使,請遣威至此,漸加進用。」契丹主怒,復遣使來言曰:「爾自節度使為天子,亦有階級邪!」帝恐其滋蔓不已,厚賂契丹,且請以處直兄孫彰德節度使廷胤為義武節度使以厭其意。契丹怒稍解。
初,閩惠宗以太祖元從為拱宸、按鶴都,及康宗立,更募壯士二千為腹心,號宸衞都,祿賜皆厚於二都;或言二都怨望,將作亂,閩主欲分隸漳、泉二州,二都益怒。閩主好為長夜之飲,強羣臣酒,醉則令左右伺其過失;從弟繼隆醉失禮,斬之。屢以猜怒誅宗室,叔父左僕射、同平章事延羲陽為狂愚以避禍,閩主賜以道士服,置武夷山中;尋復召還,幽於私第。
閩主數侮拱宸、控鶴軍使永泰朱文進、光山連重遇,二人怨之。會北宮火,求賊不獲;閩主命重遇將內外營兵掃除餘燼,日役萬人,士卒甚苦之。又疑重遇知縱火之謀,欲誅之;內學士陳郯私告重遇。辛巳夜,重遇入直,帥二都兵焚長春宮以攻閩主,使人迎延羲於瓦礫中,呼萬歲;復召外營兵共攻閩主;獨宸衞都拒戰,閩主乃與李后如宸衞都。比明,亂兵焚宸衞都,宸衞都戰敗,餘衆千餘人奉閩主及李后出北關,至梧桐嶺,衆稍逃散。延羲使兄子前汀州剌史繼業將兵追之,及於村舍;閩主素善射,引弓殺數人。俄而追兵雲集,閩主知不免,投弓謂繼業曰:「卿臣節安在!」繼業曰:「君無君德,臣安有臣節!新君,叔父也,舊君,昆弟也,孰親孰疏?」閩主不復言。繼業與之俱還,至陀莊,飲以酒,醉而縊之,幷李后及諸子、王繼恭皆死。宸衞餘衆奔吳越。
延羲自稱威武節度使、閩國王,更名曦,改元永隆,赦繫囚,頒賚中外。以宸衞弒閩主赴於鄰國;諡閩主曰聖神英睿文明廣武應道大弘孝皇帝,廟號康宗。遣商人間道奉表稱藩于晉;然其在國,置百官皆如天子之制。以太子太傅致仕李真為司空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連重遇之攻康宗也,陳守元在宮中,易服將逃,兵人殺之。重遇執蔡守蒙,數以賣官之罪而斬之。閩王曦旣立,遣使誅林興於泉州。
河決薄州。
八月,辛丑,以馮道守司徒兼侍中。壬寅,詔中書知印止委上相,由是事無巨細,悉委於道。帝嘗訪以軍謀,對曰:「征伐大事,在聖心獨斷。臣書生,惟知謹守歷代成規而已。」帝以為然。道嘗稱疾求退,帝使鄭王重貴詣第省之,曰:「來日不出,朕當親往。」道乃出視事。當時寵遇,羣臣無與為比。
己酉,以吳越王元瓘為天下兵馬元帥。
黔南巡內溪州刺史彭士愁引蔣、錦州蠻萬餘人寇辰、澧州,焚掠鎮戍,遣使乞師于蜀;蜀主以道遠,不許。九月,辛未,楚王希範命左靜江指揮使劉勍、決勝指揮使廖匡齊帥衡山兵五千討之。
癸未,以唐許王從益為郇國公,奉唐祀。從益尚幼,李后養從益於宮中,奉王淑妃如事母。
冬,十月,庚戌,閩康宗所遣使者鄭元弼至大梁。康宗遺執政書曰:「閩國一從興運,久歷年華,見北辰之帝座頻移,致東海之風帆多阻。」又求用敵國禮致書往來。帝怒其不遜,壬子,詔卻其貢物及福、建諸州綱運,並令元弼及進奏官林恩部送速歸。兵部員外郎李知損上言:「王昶僭慢,宜執留使者,籍沒其貨。」乃下元弼、恩獄。
吳越恭穆夫人馬氏卒。夫人,雄武節度使綽之女也。初,武肅王鏐禁中外畜聲伎,文穆王元瓘年三十餘無子,夫人為之請於鏐,鏐喜曰:「吾家祭祀,汝實主之。」乃聽元瓘納妾。鹿氏,生弘僔、弘倧;許氏,生弘佐;吳氏,生弘俶;衆妾生弘偡,弘億、弘偓、弘仰、弘信;夫人撫視慈愛如一。常置銀鹿於帳前,坐諸兒於上而弄之。
十一月,戊子,契丹遣其臣遙折來使,遂如吳越。
楚王希範始開天策府,置護軍中尉、領軍司馬等官,以諸弟及將校為之。又以幕僚拓跋恆、李弘皋、廖匡圖、徐仲雅等十八人為學士。
劉勍等進攻溪州,彭士愁兵敗,棄州走保山寨;石崖四絕,勍為梯棧上圍之。廖匡齊戰死,楚王希範遣弔其母,其母不哭,謂使者曰:「廖氏三百口受王溫飽之賜,舉族效死,未足以報,況一子乎!願王無以為念。」王以其母為賢,厚恤其家。
十二月,丙戌,禁剏造佛寺。
閩王作新宮,徙居之。
是歲,漢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趙光裔言於漢主曰:「自馬后崩,未嘗通使於楚,親鄰舊好,不可忘也。」因薦諫議大夫李紓可以將命,漢主從之;楚亦遣使報聘。光裔相漢二十餘年,府庫充實,邊境無虞。及卒,漢主復以其子翰林學士承旨、尚書左丞損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高祖天福五年(庚子、九四0年)
春,正月,帝引見閩使鄭元弼等。元弼曰:「王昶蠻夷之君,不知禮義,陛下得其善言不足喜,惡言不足怒。臣將命無狀,願伏鈇鑕以贖昶罪。」帝憐之,辛未,詔釋元弼等。
楚劉勍等因大風,以火箭焚彭士愁寨而攻之,士愁帥麾下逃入獎、錦深山,乙未,遣其子師暠帥諸酋長納溪、錦、獎三州印,請降於楚。
二月,庚戌,北都留守、同平章事安彥威入朝,上曰:「吾所重者信與義。昔契丹以義救我,我今以信報之;聞其徵求不已,公能屈節奉之,深稱朕意。」對曰:「陛下以蒼生之故,猶卑辭厚幣以事之,臣何屈節之有!」上悅。
劉勍引兵還長沙。楚王希範徙溪州於便地,表彭士愁為溪州刺史,以劉勍為錦州刺史;自是羣蠻服於楚。希範自謂伏波之後,以銅五千斤鑄柱,高丈二尺,入地六尺,銘誓狀於上,立之溪州。
唐康化節度使兼中書令楊璉謁平陵還,一夕,大醉,卒於舟中,追封諡曰弘農靖王。
閩王曦旣立,驕淫苛虐,猜忌宗族,多尋舊怨。其弟建州刺史延政數以書諫之,曦怒,復書罵之;遣親吏業翹監建州軍,敎練使杜漢崇監南鎮軍,二人爭捃延政陰事告於曦,由是兄弟積相猜恨。一日,翹與延政議事不叶,翹訶之曰:「公反邪!」延政怒,欲斬翹;翹奔南鎮,延政發兵就攻之,敗其戍兵。翹、漢崇奔福州,西鄙戍兵皆潰。
二月,曦遣統軍使潘師逵、吳行真將兵四萬擊延政。師逵軍於建州城西,行真軍於城南,皆阻水置營,焚城外廬舍。延政求救於吳越,壬戌,吳越王元瓘遣寧國節度使、同平章事仰仁詮、內都監使薛萬忠將兵四萬救之,丞相林鼎諫,不聽。三月,戊辰,師逵分兵三千,遣都軍使蔡弘裔將之出戰,延政遣其將林漢徹等敗之於茶山,斬首千餘級。
安彥威、王建立皆請致仕;不許。辛未,以歸德節度使、侍衞馬步都指揮使、同平章事劉知遠為鄴都留守,徙彥威為歸德節度使,加兼侍中。癸酉,徙建立為昭義節度使,進爵韓王;以建立遼州人,割遼、沁二州隸昭義。徙建雄節度使李德珫為北都留守。
山南東道節度使,同平章事安從進恃其險固,陰蓄異謀,擅邀取湖南貢物,招納亡命,增廣甲卒;元隨都押牙王令謙、押牙潘知麟諫,皆殺之。及王建立徙潞州,帝使問之曰:「朕虛青州以待卿,卿有意則降制。」從進對曰:「若移青州置漢南,臣卽赴鎮。」帝不之責。
丁丑,王延政募敢死士千餘人,夜涉水,潛入潘師逵壘,因風縱火,城上鼓譟以應之,戰棹都頭建安陳誨殺師逵,其衆皆潰。戊寅,引兵欲攻吳行真寨,建人未涉水,行真及將士棄營走,死者萬人。延政乘勝取永平、順昌二城。自是建州之兵始盛。
夏,四月,蜀太保兼門下侍郎 同平章事趙季良請與門下侍郎 同平章事毋昭裔,中書侍郎 同平章事張業分判三司,癸卯,蜀主命季良判戶部,昭裔判鹽鐵,業判度支。
庚戌,以前橫海節度使馬全節為安遠節度使。
甲子,吳越孝獻世子弘僔卒。
吳越仰仁詮等兵至建州,王延政以福州兵已敗去,奉牛酒犒之,請班師;仁詮等不從,營于城之西北。延政懼,復遣使乞師于閩王。閩王以泉州刺史王繼業為行營都統,將兵二萬救之;且移書責吳越,遣輕兵絕吳越糧道。會久雨,吳越食盡,五月,延政遣兵出擊,大破之,俘斬以萬計。癸未,仁詮等夜遁。
胡漢筠旣違詔命不詣闕,又聞賈仁沼二子欲訴諸朝;及除馬全節鎮安州代李金全,漢筠紿金全曰:「進奏吏遣人倍道來言,朝廷俟公受代,卽按賈仁沼死狀,以為必有異圖。」金全大懼。漢筠因說金全拒命,自歸於唐;金全從之。
丙戌,帝聞金全叛,命馬全節以汴、洛、汝、鄭、單、宋、陳、蔡、曹、濮、申、唐之兵討之,以保大節度使安審暉為之副。審暉,審琦之兄也。
李金全遣推官張緯奉表請降於唐,唐主遣鄂州屯營使李承裕、段處恭將兵三千逆之。
唐主遣客省使尚全恭如閩,和閩王曦及王延政。六月,延政遣牙將及女奴持誓書及香爐至福州,與曦盟于宣陵。然兄弟相猜恨猶如故。
癸卯,唐李承裕等至安州。是夕,李金全將麾下數百人詣唐軍,妓妾資財皆為承裕所奪,承裕入據安州。甲辰,馬全節自應山進軍大化鎮,與承裕戰于城南,大破之。承裕掠安州南走,全節入安州。丙午,安審暉追敗唐兵於黃花谷,段處恭戰死。丁未,審暉又敗唐兵於雲夢澤中,虜承裕及其衆。唐將張建崇據雲夢橋拒戰,審暉乃還。馬全節斬承裕及其衆千五百人于城下,送監軍杜光業等五百七人于大梁。上曰:「此曹何罪!」皆賜馬及器服而歸之。
初,盧文進之奔吳也,唐主命祖全恩將兵逆之,戒無入安州城,陳于城外,俟文進出,殿之以歸,無得剽掠。及李承裕逆李金全,戒之如全恩;承裕貪剽掠,與晉兵戰而敗,失亡四千人。唐主惋恨累日,自以戒敕之不熟也。杜光業等至唐,唐主以其違命而敗,不受,復送於淮北,遺帝書曰:「邊校貪功,乘便據壘。」又曰:「軍法朝章,彼此不可。」帝復遣之歸,使者將自桐墟濟淮,唐主遣戰艦拒之,乃還。帝悉授唐諸將官,以其士卒為顯義都,命舊將劉康領之。
巨光曰:違命者將也,士卒從將之令者也,又何罪乎!受而戮其將以謝敵,弔士卒而撫之,斯可矣,何必棄民以資敵國乎!
唐主使宦者祭廬山,還,勞之曰:「卿此行甚精潔。」宦者曰:「臣自奉詔,蔬食至今。」唐主曰:「卿某處市魚為羹,某日市肉為胾,何為蔬食?」宦者慚服。倉吏歲終獻羨餘萬餘石,唐主曰:「出納有數,苟非掊民刻軍,安得羨餘邪!」
秋,七月,閩主曦城福州西郭以備建人。又度民為僧,民避重賦多為僧,凡度萬一千人。
乙丑,帝賜鄭元弼等帛,遣歸。
李金全之叛也,安州馬步副都指揮使桑千、威和指揮使王萬金、成彥溫不從而死,馬步都指揮使龐守榮誚其愚,以徇金全之意。己巳,詔贈賈仁沼及桑千等官,遣使誅守榮於安州。李金全至金陵,唐主待之甚薄。
丁巳,唐主立齊王璟為太子,兼大元帥,錄尚書事。
太子太師致仕范延光請歸河陽私第,帝許之。延光重載而行。西京留守楊光遠兼領河陽,利其貨,且慮為子孫之患,奏:「延光叛臣,不家汴、洛而就外藩,恐其逃逸入敵國,宜早除之!」帝不許。光遠請敕延光居西京,從之。光遠使其子承貴以甲士圍其第,逼令自殺。延光曰:「天子在上,賜我鐵券,許以不死,爾父子何得如此?」己未,承貴以白刃驅延光上馬,至浮梁,擠于河。光遠奏云自赴水死,帝知其故,憚光遠之強,不敢詰;為延光輟朝,贈太師。
唐齊王璟固辭太子;九月,乙丑,唐主許之,詔中外致牋如太子禮。
丁卯,以翰林學士承旨、戶部侍郎和凝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己巳,鄴都留守劉知遠入朝。
辛未,李崧奏:「諸州倉糧,於計帳之外所餘頗多。」上曰:「法外稅民,罪同枉法。倉吏特貸其死,各痛懲之。」
翰林學士李澣,輕薄,多酒失,上惡之,丙子,罷翰林學士,併其職於中書舍人。澣,濤之弟也。
楊光遠入朝,帝欲徙之他鎮,謂光遠曰:「圍魏之役,卿左右皆有功,尚未之賞,今當各除一州以榮之。」因以其將校數人為刺史。甲申,徙光遠為平盧節度使,進爵東平王。
冬,十月,丁酉,加吳越王元瓘天下兵馬都元帥,尚書令。
壬寅,唐大赦,詔中外奏章無得言「睿」、「聖」,犯者以不敬論。
術士孫智永以四星聚斗,分野有災,勸唐主巡東都,乙巳,唐主命齊王璟監國。光政副使、太僕少卿陳覺以私憾奏泰州刺史褚仁規貪殘;丙午,罷仁規為扈駕都部署,覺始用事。庚戌,唐主發金陵;甲寅,至江都。
閩王曦因商人奉表自理;十一月,甲申,以曦為威武節度使,兼中書令,封閩國王。
唐主欲遂居江都,以水凍,漕運不給,乃還;十二月,丙申,至金陵。
唐右僕射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張延翰卒。
是歲,漢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趙損卒;以寧遠節度使南昌王定保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不踰年亦卒。
初,帝割鴈門之北以賂契丹,由是吐谷渾皆屬契丹,苦其貪虐,思歸中國;成德節度使安重榮復誘之,於是吐谷渾帥部落千餘帳自五臺來奔。契丹大怒,遣使讓帝以招納叛人。
高祖天福六年(辛丑、九四一年)
春,正月,丙寅,帝遣供奉官張澄將兵二千索吐谷渾在幷、鎮、忻、代四州山谷者,逐之使還故土。
王延政城建州,周二十里,請於閩王曦,欲以建州為威武軍,自為節度使。曦以威武軍福州也,乃以建州為鎮安軍,以延政為節度使,封富沙王;延政改鎮安曰鎮武而稱之。
二月,壬辰,作浮梁於德勝口。
彰義節度使張彥澤欲殺其子,掌書記張式素為彥澤所厚,諫止之。彥澤怒,射之;左右素惡式,從而讒之,式懼,謝病去,彥澤遣兵追之,式至邠州,靜難節度使李周以聞,帝以彥澤故,流式商州。彥澤遣行軍司馬鄭元昭詣闕求之,且曰:「彥澤不得張式,恐致不測。」帝不得已,與之。癸未,式至涇州,彥澤命決口,剖心,斷其四支。
涼州軍亂,留後李文謙閉門自焚死。
蜀自建國以來,節度使多領禁兵,或以他職留成都,委僚佐知留務,專事聚斂,政事不治,民無所訴。蜀主知其弊,丙辰,加衞聖馬步都指揮使 武德節度使兼中書令趙廷隱、樞密使 武信節度使 同平章事王處回、捧聖控鶴都指揮使 保寧節度使 同平章事張公鐸檢校官,並罷其節度使。三月,甲戌,以翰林學士承旨李昊知武寧軍,散騎常侍劉英圖知保寧軍,諫議大夫崔鑾知武信軍,給事中謝從志知武泰軍,將作監張讚知寧江軍。
夏,四月,閩王曦以其子亞澄同平章事、判六軍諸衞。曦疑其弟汀州刺史延喜與延政通謀,遣將軍許仁欽以兵三千如汀州,執延喜以歸。
唐主以陳覺及萬年常夢錫為宣徽副使。
辛巳,北京留守李德珫遣牙校以吐谷渾酋長白承福入朝。
唐主遣通事舍人歐陽遇求假道以通契丹,帝不許。
自黃巢犯長安以來,天下血戰數十年,然後諸國各有分土,兵革稍息。及唐主卽位,江、淮比年豐稔,兵食有餘,羣臣爭言「陛下中興,今北方多難,宜出兵恢復舊疆。」唐主曰:「吾少長軍旅,見兵之為民害深矣,不忍復言。使彼民安,則吾民亦安矣,又何求焉!」漢主遣使如唐,謀共取楚,分其地;唐主不許。
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從進謀反,遣使奉表詣蜀,請出師金、商以為聲援;丁亥,使者至成都。蜀主與羣臣謀之,皆曰:「金、商險遠,少出師則不足制敵,多則漕輓不繼。」蜀主乃辭之。又求援於荊南,高從誨遺從進書,諭以禍福;從進怒,反誣奏從誨。荊南行軍司馬王保義勸從誨具奏其狀,且請發兵助朝廷討之;從誨從之。
成德節度使安重榮恥臣契丹,見契丹使者,必箕踞慢罵,使過其境,或潛遣人殺之;契丹以讓帝,帝為之遜謝。六月,戊午,重榮執契丹使拽剌,遣騎掠幽州南境,軍於博野,上表稱:「吐谷渾、兩突厥、渾、契苾、沙陀各帥部衆歸附;党項等亦遣使納契丹告身職牒,言為虜所陵暴,又言自二月以來,令各具精甲壯馬,將以上秋南寇,恐天命不佑,與之俱滅,願自備十萬衆,與晉共擊契丹。又朔州節度副使趙崇已逐契丹節度使劉山,求歸命朝廷。臣相繼以聞。陛下屢敕臣承奉契丹,勿自起釁端;其如天道人心,難以違拒,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諸節度使沒於虜庭者,皆延頸企踵以待王師,良可哀閔。願早決計。」表數千言,大抵斥帝父事契丹,竭中國以媚無厭之虜。又以此意為書遺朝貴及移藩鎮,云已勒兵,必與契丹決戰。帝以重榮方握強兵,不能制,甚患之。
時鄴都留守、侍衞馬步都指揮使劉知遠在大梁;泰寧節度使桑維翰知重榮已蓄姦謀,又慮朝廷重違其意,密上疏曰:「陛下免於晉陽之難而有天下,皆契丹之功也,不可負之。今重榮恃勇輕敵,吐渾假手報仇,皆非國家之利,不可聽也。臣竊觀契丹數年以來,士馬精強,吞噬四鄰,戰必勝,攻必取,割中國之土地,收中國之器械;其君智勇過人,其臣上下輯睦,牛馬蕃息,國無天災,此未可與為敵也。且中國新敗,士氣彫沮,以當契丹乘勝之威,其勢相去甚遠。又,和親旣絕,則當發兵守塞,兵少則不足以待寇,兵多則饋運無以繼之。我出則彼歸,我歸則彼至,臣恐禁衞之士疲於奔命,鎮、定之地無復遺民。今天下粗安,瘡痍未復,府庫虛竭,蒸民困弊,靜而守之,猶懼不濟,其可妄動乎!契丹與國家恩義非輕,信誓甚著,彼無間隙而自啟釁端,就使克之,後患愈重;萬一不克,大事去矣。議者以歲輸繒帛謂之耗蠹,有所卑遜謂之屈辱。殊不知兵連而不休,禍結而不解,財力將匱,耗蠹孰甚焉!用兵則武吏功臣過求姑息,邊藩遠郡得以驕矜,下陵上替,屈辱孰大焉!臣願陛下訓農習戰,養兵息民,俟國無內憂,民有餘力,然後觀釁而動,則動必有成矣。又,鄴都富盛,國家藩屏,今主帥赴闕,軍府無人,臣竊思慢藏誨盜之言,勇夫重閉之義,乞陛下略加巡幸,以杜姦謀。」帝謂使者曰:「朕比日以來,煩懣不決,今見卿奏,如醉醒矣,卿勿以為憂。」
閩王曦聞王延政以書招泉州刺史王繼業,召繼業還,賜死於郊外,殺其子於泉州。初,繼業為汀州刺史,司徒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楊沂豐為士曹參軍,與之親善。或告沂豐與繼業同謀,沂豐方侍宴,卽收下獄,明日斬之,夷其族。沂豐,涉之從弟也,時年八十餘,國人哀之。自是宗族勳舊相繼被誅,人不自保,諫議大夫黃峻舁櫬詣朝堂極諫,曦曰:「老物狂發矣!」貶漳州司戶。
曦淫侈無度,資用不給,謀於國計使南安陳匡範,匡範請日進萬金;曦悅,加匡範禮部侍郎,匡範增算商賈數倍。曦宴羣臣,舉酒屬匡範曰:「明珠美玉,求之可得;如匡範人中之寶,不可得也。」未幾,商賈之算不能足日進,貸諸省務錢以足之,恐事覺,憂悸而卒,曦祭贈甚厚。諸省務以匡範貸帖聞,曦大怒,斲棺,斷其尸棄水中,以連江人黃紹頗代為國計使。紹頗請「令欲仕者,自非蔭補,皆聽輸錢卽授之,以資望高下及州縣戶口多寡定其直,自百緡至千緡。」從之。
唐主自以專權取吳,尤忌宰相權重,以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建勳執政歲久,欲罷之。會建勳上疏言事,意其留中;旣而唐主下有司施行。建勳自知事挾愛憎,密取所奏改之;秋,七月,戊辰,罷建勳歸私第。
帝憂安重榮跋扈,己巳,以劉知遠為北京留守、河東節度使,復以遼、沁隸河東;以北京留守李德珫為鄴都留守。
知遠微時,為晉陽李氏贅壻,嘗牧馬,犯僧田,僧執而笞之。知遠至晉陽,首召其僧,命之坐,慰諭贈遺,衆心大悅。
吳越府署火,宮室府庫幾盡。吳越王元瓘驚懼,發狂疾,唐人爭勸唐主乘弊取之,唐主曰:「柰何利人之災!」遺使唁之,且賙其乏。
閩主曦自稱大閩皇,領威武節度使,與王延政治兵相攻,互有勝負,福、建之間,暴骨如莽。鎮武節度判官晉江潘承祐屢請息兵脩好,延政不從。閩主使者至,延政大陳甲卒以示之,對使者語甚悖慢;承祐長跪切諫,延政怒,顧左右曰:「判官之肉可食乎!」承祐不顧,聲色愈厲。閩主曦惡泉州刺史王繼嚴得衆心,罷歸,酖殺之。
八月,戊子朔,以開封尹鄭王重貴為東京留守。
馮道,李崧屢薦天平節度使兼侍衞親軍馬步副都指揮使、同平章事杜重威之能,以為都指揮使,充隨駕御營使,代劉知遠,知遠由是恨二相,重威所至黷貨,民多逃亡,嘗出過市,謂左右曰:「人言我驅盡百姓,何市人之多也!」
壬辰,帝發大梁;己亥,至鄴都;壬寅,大赦。帝以詔諭安重榮曰:「爾身為大臣,家有老母,忿不思難,棄君與親。吾因契丹得天下,爾因吾致富貴,吾不敢忘德,爾乃忘之,何邪?今吾以天下臣之,爾欲以一鎮抗之,不亦難乎!宜審思之,無取後悔!」重榮得詔愈驕,聞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從進有異志,陰遣使與之通謀。
吳越文穆王元瓘寢疾,察內都監章德安忠厚,能斷大事,欲屬以後事,語之曰:「弘佐尚少,當擇宗人長者立之。」德安曰:「弘佐雖少,羣下伏其英敏,願王勿以為念!」王曰:「汝善輔之,吾無憂矣。」德安,處州人也。辛亥,元瓘卒。
初,內牙指揮使戴惲,為元瓘所親任,悉以軍事委之。元瓘養子弘侑乳母,惲妻之親也,或告惲謀立弘侑。德安祕不發喪,與諸將謀,伏甲士於幕下;壬子,惲入府,執而殺之,廢弘侑為庶人,復姓孫,幽之明州。是日,將吏以元瓘遺命,承制以鎮海、鎮東副大使弘佐為節度使,時年十四。九月,庚申,弘佐卽王位,命丞相曹仲達攝政。軍中言賜與不均,舉仗不受,諸將不能制;仲達親諭之,皆釋仗而拜。
弘佐溫恭,好書,禮士,躬勤政務,發擿姦伏,人不能欺。民有獻嘉禾者,弘佐問倉吏:「今蓄積幾何?」對曰:「十年。」王曰:「然則軍食足矣,可以寬吾民」。乃命復其境內稅三年。
辛酉,滑州言河決。
帝以安重榮殺契丹使者,恐其犯塞,乙亥,遣安國節度使楊彥詢使于契丹。彥詢至其帳,契丹責以使者死狀,彥詢曰:「譬如人家有惡子,父母所不能制,將如之何?」契丹主怒乃解。
閩主曦以其子琅邪王亞澄為威武節度使、兼中書令,改號長樂王。
劉知遠遣親將郭威以詔旨說吐谷渾酋長白承福,令去安重榮歸朝廷,許以節鉞。威還,謂知遠曰:「虜惟利是嗜,安鐵胡止以袍袴賂之,今欲其來,莫若重賂乃可致耳。」知遠從之,且使謂承福曰:「朝廷已割爾曹隸契丹,爾曹當自安部落;今乃南來助安重榮為逆,重榮已為天下所棄,朝夕敗亡。爾曹宜早從化,勿俟臨之以兵,南北無歸,悔無及矣。」承福懼,冬,十月,帥其衆歸于知遠。知遠處之太原東山及嵐、石之間,表承福領大同節度使,收其精騎以隸麾下。
始,安重榮稱檄諸道,云與吐谷渾、達靼,契苾同起兵,旣而承福降知遠,達靼、契苾亦莫之赴,重榮勢大沮。
閩主曦卽皇帝位;王延政自稱兵馬元帥。閩同平章事李敏卒。
帝之發大梁也,和凝請曰:「車駕已行,安從進若反,何以備之?」帝曰:「卿意如何?」凝請密留空名宣敕十數通,付留守鄭王,聞變則書諸將名,遣擊之;帝從之。
十一月,從進舉兵攻鄧州,唐州刺史武延翰以聞。鄭王遣宣徽南院使張從恩、武德使焦繼勳、護聖都指揮使郭金海、作坊使陳思讓將大梁兵就申州刺史李建崇兵於葉縣以討之。金海,本突厥;思讓,幽州人也。丁丑,以西京留守高行周為南面軍前都部署,前同州節度使宋彥筠副之,張從恩監焉;又以郭金海為先鋒使,陳思讓監焉。彥筠,滑州人也。
庚辰,以鄴都留守李德珫權東京留守,召鄭王重貴如鄴都。
安從進攻鄧州,威勝節度使安審暉據牙城拒之,從進不能克而退。癸未,從進至花山,遇張從恩兵,不意其至之速,合戰,大敗,從恩獲其子牙內都指揮使弘義,從進以數十騎奔還襄州,嬰城自守。
唐主性節儉,常躡蒲屨,盥頮用鐵盎,暑則寢於青葛帷,左右使令惟老醜宮人,服飾粗略。死國事者皆給祿三年。分遣使者按行民田,以肥瘠定其稅,民間稱其平允。自是江、淮調兵興役及他賦斂,皆以稅錢為率,至今用之。唐主勤於聽政,以夜繼晝,還自江都,不復宴樂;頗傷躁急,內侍王紹顏上書,以為「今春以來,羣臣獲罪者衆,中外疑懼。」唐主手詔釋其所以然,令紹顏告諭中外。
十二月,丙戌朔,徙鄭王重貴為齊王,充鄴都留守;以李德珫為東都留守。
丁亥,以高行周知襄州行府事。詔荊南、湖南共討襄州。高從誨遣都指揮使李端將水軍數千至南津,楚王希範遣天策都軍使張少敵將戰艦百五十艘入漢江助行周,仍各運糧以饋之。少敵,佶之子也。
安重榮聞安從進舉兵反,謀遂決,大集境內飢民,衆至數萬,南向鄴都,聲言不朝。初,重榮與深州人趙彥之俱為散指揮使,相得歡甚。重榮鎮成德,彥之自關西歸之,重榮待遇甚厚,使彥之招募黨衆;然心實忌之,及舉兵,止用為排陳使,彥之恨之。
帝聞重榮反,壬辰,遣護聖等馬步三十九指揮擊之。以天平節度使杜重威為招討使,安國節度使馬全節副之,前永清節度使王清為馬步都虞候。
安從進遣其弟從貴將兵逆均州刺史蔡行遇,焦繼勳邀擊,敗之,獲從貴,斷其足而歸之。
戊戌,杜重威與安重榮遇於宗城西南,重榮為偃月陳,官軍再擊之,不動;重威懼,欲退。指揮使宛丘王重胤曰:「兵家忌退。鎮之精兵盡在中軍,請公分銳士擊其左右翼,重胤為公以契丹直衝其中軍,彼必狼狽。」重威從之。鎮人陳稍卻,趙彥之卷旗策馬來降。彥之以銀飾鎧冑及鞍勒,官軍殺而分之。重榮聞彥之叛,大懼,退匿於輜重中,官軍從而乘之,鎮人大潰,斬首萬五千級。重榮收餘衆,走保宗城,官軍進攻,夜分,拔之。重榮以十餘騎走還鎮州,嬰城自守。會天寒,鎮人戰及凍死者二萬餘人。
契丹聞重榮反,乃聽楊彥詢還。
庚子,冀州刺史張建武等取趙州。
漢主寢疾,有胡僧謂漢主名龔不利;漢主自造「龑」字名之,義取「飛龍在天」,讀若儼。
庚戌,制以錢弘佐為鎮海、鎮東軍節度使兼中書令、吳越國王。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八十三 後晉紀四
北宋資治通鑑司馬光主編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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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玄默攝提格(壬寅),盡閼逢執徐(甲辰)正月,凡二年有奇。
高祖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天福七年(壬寅、九四二年)
春,正月,丁巳,鎮州牙將自西郭水碾門導官軍入城,殺守陴民二萬人,執安重榮,斬之。杜重威殺導者,自以為功。庚申,重榮首至鄴都,帝命漆之,函送契丹。
癸亥,改鎮州為恆州,成德軍為順國軍。
丙寅,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趙瑩為侍中,以杜重威為順國節度使兼侍中。
安重榮私財及恆州府庫,重威盡有之,帝知而不問。又表衞尉少卿范陽王瑜為副使,瑜為之重斂於民,恆人不勝其苦。
張式父鐸詣闕訟冤。壬午,以河陽節度使王周為彰義節度使,代張彥澤。
閩主曦立皇后李氏,同平章事真之女也;嗜酒剛愎,曦寵而憚之。
彰武節度使丁審琪,養部曲千人,縱之為暴於境內;軍校賀行政與諸胡相結為亂,攻延州,帝遣曹州防禦使何重建將兵救之,同、鄜援兵繼至,乃得免。二月,癸巳,以重建為彰武留後,召審琪歸朝。重建,雲、朔間胡人也。
唐左丞相宋齊丘固求豫政事,唐主聽入中書;又求領尚書省,乃罷侍中壽王景遂判尚書省,更領中書、門下省,以齊丘知尚書省事;其三省事並取齊王璟參決。齊丘視事數月,親吏夏昌圖盜官錢三千緡,齊丘判貸其死;唐主大怒,斬昌圖。齊丘稱疾,請罷省事,從之。
涇州奏遣押牙陳延暉持敕書詣涼州,州中將吏請延暉為節度使。
三月,閩主曦立長樂王亞澄為閩王。
張彥澤在涇州,擅發兵擊諸胡,兵皆敗沒,調民馬千餘匹以補之。還至陝,獲亡將楊洪,乘醉斷其手足而斬之。王周奏彥澤在鎮貪殘不法二十六條,民散亡者五千餘戶。彥澤旣至,帝以其有軍功,又與楊光遠連姻,釋不問。
夏,四月,己未,右諫議大夫鄭受益上言:「楊洪所以被屠,由陛下去歲送張式與彥澤,使之逞志,致彥澤敢肆兇殘,無所忌憚。見聞之人無不切齒,而陛下曾不動心,一無詰讓;淑慝莫辨,賞罰無章。中外皆言陛下受彥澤所獻馬百匹,聽其如是,臣竊為陛下惜此惡名,乞正彥澤罪法,以湔洗聖德。」疏奏,留中。受益,從讜之兄子也。
庚申,刑部郎中李濤等伏閤極論彥澤之罪,語甚切至。辛酉,敕:「張彥澤削一階,降爵一級。張式父及子弟皆拜官。涇州民復業者,減其傜賦。」癸亥,李濤復與兩省及御史臺官伏閤奏彥澤罰太輕,請論如法。帝召濤面諭之。濤端笏前迫殿陛,聲色俱厲。帝怒,連叱之,濤不退。帝曰:「朕已許彥澤不死。」濤曰:「陛下許彥澤不死,不可負;不知范延光鐵券安在!」帝拂衣起,入禁中。丙寅,以彥澤為左龍武大將軍。
漢高祖寢疾,以其子秦王弘度、晉王弘熙皆驕恣,少子越王弘昌孝謹有智識,與右僕射兼西御院使王翷謀出弘度鎮邕州,弘熙鎮容州,而立弘昌。制命將行,會崇文使蕭益入問疾,以其事訪之。益曰:「立嫡以長,違之必亂。」乃止。
丁丑,高祖殂。
高祖為人辯察,多權數,好自矜大,常謂中國天子為「洛州刺史」。嶺南珍異所聚,每窮奢極麗,宮殿悉以金玉珠翠為飾。用刑慘酷,有灌鼻、割舌、支解、刳剔、炮炙、烹蒸之法;或聚毒蛇水中,以罪人投之,謂之水獄。同平章事楊洞潛諫,不聽。末年尤猜忌;以士人多為子孫計,故專任宦者,由是其國中宦者大盛。
秦王弘度卽皇帝位,更名玢;以弘熙輔政,改元光天;尊母趙昭儀曰皇太妃。
契丹以晉招納吐谷渾,遣使來讓。帝憂悒不知為計;五月,己亥,始有疾。
乙巳,尊太妃劉氏為皇太后。太后,帝之庶母也。
唐丞相、太保宋齊丘旣罷尚書省,不復朝謁。唐主遣壽王景遂勞問,許鎮洪州,始入朝。
唐主與之宴,酒酣,齊丘曰:「陛下中興,臣之力也,柰何忘之!」唐主怒曰:「公以遊客干朕,今為三公,亦足矣。乃與人言朕烏喙如句踐,難與共安樂,有之乎?」齊丘曰:「臣實有此言。臣為遊客時,陛下乃偏裨耳。今日殺臣可矣。」明日,唐主手詔謝之曰:「朕之褊性,子嵩平昔所知。少相親,老相怨,可乎!」
丙午,以齊丘為鎮南節度使。
帝寢疾,一旦,馮道獨對。帝命幼子重睿出拜之,又令宦者抱重睿置道懷中,其意蓋欲道輔立之。
六月,乙丑,帝殂。
道與天平節度使、侍衞馬步都虞候景延廣議,以國家多難,宜立長君,乃奉廣晉尹齊王重貴為嗣。是日,齊王卽皇帝位。延廣以為己功,始用事,禁都下人無得偶語。
初,高祖疾亟,有旨召河東度使劉知遠入輔政,齊王寢之;知遠由是怨齊王。
丁卯,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閩富沙王延政圍汀州,閩主曦發漳、泉兵五千救之。又遣其將林守亮入尤溪,大明宮使黃敬忠屯尤口,欲乘虛襲建州;國計使黃紹頗將步卒八千為二軍聲援。
秋,七月,壬辰,太皇太后劉氏殂。
閩富沙王延政攻汀州,四十二戰,不克而歸。其將包洪實、陳望,將水軍以禦福州之師;丁酉,遇於尤口。黃敬忠將戰,占者言時刻未利,按兵不動;洪實等引兵登岸,水陸夾攻之,殺敬忠,俘斬二千級,林守亮、黃紹頗皆遁歸。
庚子,大赦。
癸卯,加景延廣同平章事,兼侍衞馬步都指揮使。
勳舊皆欲復置樞密使,馮道等三奏,請以樞密舊職讓之;帝不許。
有神降於博羅縣民家,與人言而不見其形,閭閻人往占吉凶,多驗,縣吏張遇賢事之甚謹。時循州盜賊羣起,莫相統一,賊帥共禱于神,神大言曰:「張遇賢當為汝主。」於是共奉遇賢,稱中天八國王,改元永樂,置百官,攻掠海隅。遇賢年少,無他方略,諸將但告進退而已。
漢主以越王弘昌為都統,循王弘杲為副以討之,戰于錢帛館。漢兵不利,二王皆為賊所圍;指揮使陳道庠等力戰救之,得免。東方州縣多為遇賢所陷。道庠,端州人也。
高行周圍襄州踰年,不下。城中食盡,奉國軍都虞候曲周王清言於行周曰:「賊城已危,我師已老,民力已困,不早迫之,尚何俟乎!」與奉國都指揮使元城劉詞帥衆先登。八月,拔之。安從進舉族自焚。
甲子,以趙瑩為中書令。
閩主曦遣使以手詔及金器九百、錢萬緡、將吏敕告六百四十通,求和於富沙王延政,延政不受。
丙寅,閩主曦宴羣臣於九龍殿。從子繼柔不能飲,強之。繼柔私減其酒,曦怒,幷客將斬之。
閩人鑄永隆通寶大鐵錢,一當鉛錢百。
漢葬天皇大帝于康陵,廟號高祖。
唐主自為吳相,興利除害,變更舊法甚多。及卽位,命法官及尚書刪定為昇元條三十卷;庚寅,行之。
閩主曦以同平章事候官余廷英為泉州刺史。廷英貪穢,掠人女子,詐稱受詔采擇以備後宮。事覺,曦遣御史按之。廷英懼,詣福州自歸,曦詰責,將以屬吏;廷英退,獻買宴錢萬緡。曦悅,明日召見,謂曰:「宴已買矣,皇后貢物安在?」廷英復獻錢於李后,乃遣歸泉州;自是諸州皆別貢皇后物。未幾,復召廷英為相。
冬,十月,丙子,張遇賢陷循州,殺漢刺史劉傳。
楚王希範作天策府,極棟宇之盛;戶牖欄檻皆飾以金玉,塗壁用丹砂數十萬斤;地衣,春夏用角簟,秋冬用木綿。與子弟僚屬遊宴其間。
十一月,庚寅,葬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于顯陵,廟號高祖。
先是,河南、北諸州官自賣海鹽,歲收緡錢十七萬;又散蠶鹽斂民錢。言事者稱民坐私販鹽抵罪者衆,不若聽自販,而歲以官所賣錢直斂於民,謂之食鹽錢;高祖從之。俄而鹽價頓賤,每斤至十錢。
至是,三司使董遇欲增求羨利,而難於驟變前法,乃重征鹽商,過者七錢,留賣者十錢。由是鹽商殆絕,而官復自賣。其食鹽錢,至今斂之如故。
閩鹽鐵使、右僕射李仁遇,敏之子,閩主曦之甥也;年少,美姿容,得幸於曦。十二月,以仁遇為左僕射兼中書侍郎,翰林學士、吏部侍郎李光準為中書侍郎兼戶部尚書,並同平章事。
曦荒淫無度,嘗夜宴,光準醉忤旨,命執送都市斬之;吏不敢殺,繫獄中。明日,視朝,召復其位。是夕,又宴,收翰林學士周維岳下獄。吏拂榻待之,曰:「相公昨夜宿此,尚書勿憂。」醒而釋之。他日,又宴,侍臣皆以醉去,獨維岳在。曦曰:「維岳身甚小,何飲酒之多?」左右或曰:「酒有別腸,不必長大。」曦欣然,命捽維岳下殿,欲剖視其酒腸。或曰:「殺維岳,無人侍陛下劇飲者。」乃捨之。
帝之初卽位也,大臣議奉表稱臣告哀於契丹,景延廣請致書稱孫而不稱臣。李崧曰:「屈身以為社稷,何恥之有!陛下如此,他日必躬擐甲冑,與契丹戰,於時悔無益矣。」延廣固爭,馮道依違其間。帝卒從延廣議。契丹大怒,遣使來責讓,且言:「何得不先承稟,遽卽帝位?」延廣復以不遜語答之。
契丹盧龍節度使趙延壽欲代晉帝中國,屢說契丹擊晉,契丹主頗然之。
齊王天福八年(癸卯、九四三年)
春,正月,癸卯,蜀主以宣徽使兼宮苑使田敬全領永平節度使;敬全,宦者也,引前蜀王承休為比而命之,國人非之。
帝聞契丹將入寇,二月,己未,發鄴都;乙丑,至東京。然猶與契丹問遺相往來,無虛月。
唐宣城王景達,剛毅開爽,烈祖愛之,屢欲以為嗣;宋齊丘亟稱其才,唐主以齊王璟年長而止。璟以是怨齊丘。
唐主幼子景逷,母种氏有寵,齊王璟母宋皇后稀得進見。唐主如璟宮,遇璟親調樂器,大怒,誚讓者數日。种氏乘間言,景逷雖幼而慧,可以為嗣。唐主怒曰:「子有過,父訓之,常事也。國家大計,女子何得預知!」卽命嫁之。
唐主嘗夢吞靈丹,旦而方士史守沖獻丹方,以為神而餌之,浸成躁急。左右諫,不聽。嘗以藥賜李建勳,建勳曰:「臣餌之數日,已覺躁熱,況多餌乎!」唐主曰:「朕服之久矣。」羣臣奏事,往往暴怒;然或有正色論辯中理者,亦斂容慰謝而從之。
唐主問道士王栖霞:「何道可致太平?」對曰:「王者治心治身,乃治家國。今陛下尚未能去飢嗔、飽喜,何論太平!」宋后自簾中稱歎,以為至言。凡唐主所賜予,栖霞皆不受。栖霞常為人奏章,唐主欲為之築壇。辭曰:「國用方乏,何暇及此!俟焚章不化,乃當奏請耳。」
駕部郎中馮延己,為齊王元帥府掌書記,性傾巧,與宋齊丘及宣徽副使陳覺相結;同府在己上者,延己稍以計逐之。延己嘗戲謂中書侍郎孫晟曰:「公有何能,為中書郎?」晟曰:「晟,山東鄙儒,文章不如公,詼諧不如公,諂詐不如公。然主上使公與齊王遊處,蓋欲以仁義輔導之也,豈但為聲色狗馬之友邪!晟誠無能;公之能,適足為國家之禍耳。」延己,歙州人也。
又有魏岑者,亦在齊王府。給事中常夢錫屢言陳覺、馮延己、魏岑皆佞邪小人,不宜侍東宮;司門郎中判大理寺蕭儼表稱陳覺姦回亂政;唐主頗感悟,未及去。
會疽發背,祕不令人知,密令醫治之,聽政如故。庚午,疾亟,太醫吳廷裕遣親信召齊王璟入侍疾。唐主謂璟曰:「吾餌金石,始欲益壽,乃更傷生,汝宜戒之!」是夕,殂。祕不發喪,下制:「以齊王監國,大赦。」
孫晟恐馮延己等用事,欲稱遺詔令太后臨朝稱制。翰林學士李貽業曰:「先帝嘗云:『婦人預政,亂之本也。』安肯自為厲階!此必近習姦人之詐也。且嗣君春秋已長,明德著聞,公何得遽為亡國之言!若果宣行,吾必對百官毀之。」晟懼而止。貽業,蔚之從曾孫也。
丙子,始宣遺制。烈祖末年卞急,近臣多罹譴罰。陳覺稱疾,累月不入,及宣遺詔,乃出。蕭儼劾奏:「覺端居私室,以俟升遐,請按其罪。」齊王不許。
自烈祖相吳,禁壓良為賤,令買奴婢者通官作券。馮延己及弟禮部員外郎延魯,俱在元帥府,草遺詔聽民賣男女;意欲自買姬妾,蕭儼駮曰:「此必延己等所為,非大行之命也。昔延魯為東都判官,已有此請;先帝訪臣,臣對曰:『陛下昔為吳相,民有鬻男女者,為出府金,贖而歸之,故遠近歸心。今卽位而反之,使貧人之子為富人廝役,可乎?』先帝以為然,將治延魯罪。臣以為延魯愚,無足責。先帝斜封延魯章,抹三筆,持入宮。請求諸宮中,必尚在。」齊王命取先帝時留中章奏千餘道,皆斜封一抹,果得延魯疏。然以遺詔已行,竟不之改。
閩富沙王延政稱帝於建州,國號大殷,大赦,改元天德。以將樂縣為鏞州,延平鎮為鐔州。立皇后張氏。以節度判官潘承祐為吏部尚書,節度巡官建陽楊思恭為兵部尚書。未幾,以承祐同平章事,思恭遷僕射,錄軍國事。
延政服赭袍視事,然牙參及接鄰國使者,猶如藩鎮禮。
殷國小民貧,軍旅不息。楊思恭以善聚斂得幸,增田畝山澤之稅,至於魚鹽蔬果,無不倍征,國人謂之「楊剝皮」。
三月,己卯朔,以中書令趙瑩為晉昌節度使兼中書令;以晉昌節度使兼侍中桑維翰為侍中。
唐元宗卽位,大赦,改元保大。祕書郎韓熙載請俟踰年改元,不從。尊皇后曰皇太后,立妃鍾氏為皇后。
唐主未聽政,馮延己屢入白事,一日至數四。唐主曰:「書記有常職,何為如是其煩也!」
唐主為人謙謹,初卽位,不名大臣,數延公卿論政體,李建勳謂人曰:「主上寬仁大度,優於先帝;但性習未定,苟旁無正人,但恐不能守先帝之業耳。」
唐主以鎮南節度使宋齊丘為太保兼中書令,奉化節度使周宗為侍中。唐主以齊丘、宗先朝勳舊,故順人望召為相,政事皆自決之。
徙壽王景遂為燕王,宣城王景達為鄂王。
初,唐主為齊王,知政事,每有過失,常夢錫常直言規正;始雖忿懟,終以諒直多之。及卽位,許以為翰林學士,齊丘之黨疾之,坐封駮制書,貶池州判官。池州多遷客,節度使上蔡王彥儔,防制過甚,幾不聊生,惟事夢錫如在朝廷。
宋齊丘待陳覺素厚,唐主亦以覺為有才,遂委任之。馮延己、延魯、魏岑,雖齊邸舊僚,皆依附覺,與休寧查文徽更相汲引,侵蠹政事,唐人謂覺等為「五鬼」。延魯自禮部員外郎遷中書舍人、勤政殿學士,江州觀察使杜昌業聞之,歎曰:「國家所以驅駕羣臣,在官爵而已。若一言稱旨,遽躋通顯,後有立功者,何以賞之!」未幾,唐主以岑及文徽皆為樞密副使。岑旣得志,會覺遭母喪,岑卽暴揚覺過惡,擯斥之。
唐置定遠軍於濠州。
漢殤帝驕奢,不親政事。高祖在殯,作樂酣飲;夜與倡婦微行,倮男女而觀之。左右忤意輒死,無敢諫者;惟越王弘昌及內常侍番禺吳懷恩屢諫,不聽。常猜忌諸弟,每宴集,令宦者守門,羣臣、宗室,皆露索,然後入。
晉王弘熙欲圖之,乃盛飾聲伎,娛悅其意,以成其惡。漢主好手搏,弘熙令指揮使陳道庠引力士劉思潮、譚令禋、林少強、林少良、何昌廷等五人習手搏於晉府,漢主聞而悅之。丙戌,與諸王宴於長春宮,觀手搏,至夕罷宴,漢主大醉。弘熙使道庠、思潮等掖漢主,因拉殺之,盡殺其左右。
明旦,百官諸王莫敢入宮,越王弘昌帥諸弟臨於寢殿,迎弘熙卽皇帝位,更名晟,改元應乾。以弘昌為太尉兼中書令、諸道兵馬都元帥,知政事,循王弘杲為副元帥,參預政事。陳道庠及劉思潮等皆受賞賜甚厚。
閩主曦納金吾使尚保殷之女,立為賢妃。妃有殊色,曦嬖之;醉中,妃所欲殺則殺之,所欲宥則宥之。
夏,四月,戊申朔,日有食之。
唐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建勳為昭武節度使,鎮撫州。
殷將陳望等攻閩福州,入其西郛,旣而敗歸。
五月,殷吏部尚書、同平章事潘承祐上書陳十事,大指言:「兄弟相攻,逆傷天理,一也。賦斂煩重,力役無節,二也。發民為兵,羈旅愁怨,三也。楊思恭奪民衣食,使歸怨於上,羣臣莫敢言,四也。疆土狹隘,多置州縣,增吏困民,五也。除道裹糧,將攻臨汀,曾不憂金陵、錢塘乘虛相襲,六也。括高貲戶,財多者補官,逋負者被刑,七也。延平諸津,征果菜魚米,獲利至微,斂怨甚大,八也。與唐、吳越為鄰,卽位以來,未嘗通使,九也。宮室臺榭,崇飾無度,十也。」殷王延政大怒,削承祐官爵,勒歸私第。
漢中宗旣立,國中議論詾詾。循王弘杲請斬劉思潮等以謝中外,漢主不從。思潮等聞之,譖弘杲謀反,漢主令思潮等伺之。弘杲方宴客,思潮與譚令禋帥衞兵突入,斬弘杲。於是漢主謀盡誅諸弟,以越王弘昌賢而得衆,尤忌之。雄武節度使齊王弘弼,自以居大鎮,懼禍,求入朝;許之。
初,閩主曦侍康宗宴,會新羅獻寶劍,康宗舉以示同平章事王倓曰:「此何所施?」倓對曰:「斬為臣不忠者。」時曦已蓄異志,凜然變色。至是宴羣臣,復有獻劍者,曦命發倓冢,斬其尸。
校書郎陳光逸謂其友曰:「主上失德,亡無日矣,吾欲死諫。」其友止之,不從;上書諫曦大惡五十事。曦怒,命衞士鞭之數百,不死;以繩繫其頸,懸諸庭樹,久之乃絕。
秋,七月,己丑,詔以年饑,國用不足,分遣使者六十餘人於諸道括民穀。
吳越王弘佐初立,上統軍使闞璠強戾,排斥異己,弘佐不能制;內牙上都監使章德安數與之爭,右都監使李文慶不附於璠,乙巳,貶德安於處州,文慶于睦州。璠與右統軍使胡進思益專橫。璠,明州人;文慶,睦州人;進思,湖州人也。
唐主緣烈祖意,以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金陵尹燕王景遂為諸道兵馬元帥,徙封齊王,居東宮;天平節度使、守侍中、東都留守鄂王景達為副元帥,徙封燕王;宣告中外,約以傳位。立長子弘冀為南昌王。景遂、景達固辭,不許。景遂自誓必不敢為嗣,更其字曰退身。
漢指揮使萬景忻敗張遇賢於循州。遇賢告于神,神曰:「取虔州,則大事可成。」遇賢帥衆踰嶺,趣虔州。唐百勝節度使賈匡浩不為備,遇賢衆十餘萬攻陷諸縣,再敗州兵,城門晝閉。遇賢作宮室營署于白雲洞,遣將四出剽掠。匡浩,公鐸之子也。
八月,乙卯,唐主立弟景逷為保寧王。宋太后怨种夫人,屢欲害景逷,唐主力保全之。
夏州牙內指揮使拓跋崇斌謀作亂,綏州刺史李彝敏將助之,事覺;辛未,彝敏棄州,與其弟彝俊等五人奔延州。
九月,尊帝母秦國夫人安氏為皇太妃。妃,代北人也。帝事太后、太妃甚謹,待諸弟亦友愛。
初,河陽牙將喬榮從趙延壽入契丹,契丹以為回圖使,往來販易於晉,置邸大梁。及契丹與晉有隙,景延廣說帝囚榮於獄,悉取邸中之貨。凡契丹之人販易在晉境者,皆殺之,奪其貨。大臣皆言契丹有大功,不可負。戊子,釋榮,慰賜而歸之。
榮辭延廣,延廣大言曰:「歸語而主,先帝為北朝所立,故稱臣奉表。今上乃中國所立,所以降志於北朝者,正以不敢忘先帝盟約故耳。為鄰稱孫,足矣,無稱臣之理。北朝皇帝勿信趙延壽誑誘,輕侮中國。中國士馬,爾所目睹。翁怒則來戰,孫有十萬橫磨劍,足以相待。他日為孫所敗,取笑天下,毋悔也!」榮自以亡失貨財,恐歸獲罪,且欲為異時據驗,乃曰:「公所言頗多,懼有遺忘,願記之紙墨。」延廣命吏書其語以授之,榮具以白契丹主。契丹主大怒,入寇之志始決。晉使如契丹,皆縶之幽州,不得見。
桑維翰屢請遜辭以謝契丹,每為延廣所沮。帝以延廣為有定策功,故寵冠羣臣;又總宿衞兵,故大臣莫能與之爭。河東節度使劉知遠,知延廣必致寇,而畏其方用事,不敢言,但益募兵,奏置興捷、武節等十餘軍以備契丹。
甲午,定難節度使李彝殷奏李彝敏作亂之狀,詔執彝敏送夏州,斬之。
冬,十月,戊申,立吳國夫人馮氏為皇后。
初,高祖愛少弟重胤,養以為子;及留守鄴都,娶副留守安喜馮濛女為其婦。重胤早卒,馮夫人寡居,有美色,帝見而悅之;高祖崩,梓宮在殯,帝遂納之。羣臣皆賀,帝謂馮道等曰:「皇太后之命,與卿等不任大慶。」羣臣出,帝與夫人酣飲,過梓宮前,醊而告曰:「皇太后之命,與先帝不任大慶。」左右失笑,帝亦自笑,顧謂左右曰:「我今日作新壻,何如?」夫人與左右皆大笑。太后雖恚,而無如之何。
旣正位中宮,頗預政事。后兄玉,時為禮部郎中、鹽鐵判官,帝驟擢用至端明殿學士、戶部侍郎,與議政事。
漢主命韶王弘雅致仕。
唐主遣洪州營屯都虞候嚴恩將兵討張遇賢,以通事舍人金陵邊鎬為監軍。鎬用虞州人白昌裕為謀主,擊張遇賢;屢破之。遇賢禱於神,神不復言,其徒大懼。昌裕勸鎬伐木開道,出其營後襲之,遇賢棄衆奔別將李台。台知神無驗,執遇賢以降,斬於金陵市。
十一月,丁亥,漢主祀南郊,大赦,改元乾和。
戊子,吳越王弘佐納妃仰氏,仁詮之女也。
初,高祖以馬三百借平盧節度使楊光遠,景延廣以詔命取之。光遠怒曰:「是疑我也。」密召其子單州刺史承祚,戊戌,承祚稱母病,夜,開門奔青州。庚子,以左飛龍使金城何超權知單州。遣內班賜光遠玉帶、御馬,以安其意。
壬寅,遣侍衞步軍都指揮使郭謹將兵戍鄆州。
唐葬光文肅武孝高皇帝于永陵,廟號烈祖。
十二月,乙巳朔,遣左領軍衞將軍蔡行遇將兵戍鄆州。楊光遠遣騎兵入淄州,劫刺史翟進宗歸于青州。甲寅,徙楊承祚為登州刺史以從其便。
光遠益驕,密告契丹,以晉主負德違盟,境內大饑,公私困竭,乘此際攻之,一舉可取;趙延壽亦勸之。契丹主乃集山後及盧龍兵合五萬人,使延壽將之,委延壽經略中國,曰:「若得之,當立汝為帝。」又常指延壽謂晉人曰:「此汝主也。」延壽信之,由是為契丹盡力,畫取中國之策。
朝廷頗聞其謀,丙辰,遣使城南樂及德清軍,徵近道兵以備之。
唐侍中周宗年老,恭謹自守,中書令宋齊丘廣樹朋黨,百計傾之。宗泣訴於唐主,唐主由是薄齊丘。
旣而陳覺被疏,乃出齊丘為鎮海節度使。齊丘忿懟,表乞歸九華舊隱,唐主知其詐,一表,卽從之,賜書曰:「今日之行,昔時相許。朕實知公,故不奪公志。」仍賜號九華先生,封青陽公,食一縣租稅。
齊丘乃治大第於青陽,服御將吏,皆如王公,而憤邑尤甚。
寧州酋長莫彥殊以所部溫那等十八州附于楚;其州無官府,惟立牌於岡阜,略以恩威羈縻而已。
是歲,春夏旱,秋冬水,蝗大起,東自海壖,西距隴坻,南踰江、淮,北抵幽薊,原野、山谷、城郭、廬舍皆滿,竹木葉俱盡。重以官括民穀,使者督責嚴急,至封碓磑,不留其食,有坐匿穀抵死者。縣令往往以督趣不辦,納印自劾去。民餒死者數十萬口,流亡不可勝數。於是留守、節度使下至將軍,各獻馬、金帛、芻粟以助國。
朝廷以恆、定饑甚,獨不括民穀。順國節度使杜威奏稱軍食不足,請如諸州例,許之。威用判官王緒謀,檢索殆盡,得百萬斛。威止奏三十萬斛,餘皆入其家;又令判官李沼稱貸於民,復滿百萬斛,來春糶之,得緡錢二百萬,闔境苦之。定州吏欲援例為奏,義武節度使馬全節不許,曰:「吾為觀察使,職在養民,豈忍效彼所為乎!」
楚地多產金銀,茶利尤厚,由是財貨豐殖。而楚王希範,奢欲無厭,喜自誇大。為長槍大槊,飾之以金,可執而不可用。募富民年少肥澤者八千人,為銀槍都。宮室、園囿、服用之物,務窮侈靡。作九龍殿,刻沈香為八龍,飾以金寶,長十餘丈,抱柱相向;希範居其中,自為一龍,其襆頭腳長丈餘,以象龍角。
用度不足,重為賦斂。每遣使者行田,專以增頃畝為功,民不勝租賦而逃。王曰:「但令田在,何憂無穀!」命營田使鄧懿文籍逃田,募民耕藝出租。民捨故從新,僅能自存,自西徂東,各失其業。又聽人入財拜官,以財多少為官高卑之差。富商大賈,布在列位。外官還者,必責貢獻。民有罪,則富者輸財,強者為兵,惟貧弱受刑。又置函,使人投匿名書相告訐,至有滅族者。
是歲,用孔目官周陟議,令常稅之外,大縣貢米二千斛,中千斛,小七百斛;無米者輸布帛。天策學士拓跋恆上書曰:「殿下長深宮之中,藉已成之業,身不知稼穡之勞,耳不聞鼓鼙之音,馳騁遨遊,雕牆玉食。府庫盡矣,而浮費益甚;百姓困矣,而厚斂不息。今淮南為仇讎之國,番禺懷吞噬之志,荊渚日圖窺伺,溪洞待我姑息。諺曰:『足寒傷心,民怨傷國。』願罷輸米之令,誅周陟以謝郡縣,去不急之務,減興作之役。無令一旦禍敗,為四方所笑。」王大怒。他日,恆請見,辭以晝寢。恆謂客將區弘練曰:「王逞欲而愎諫,吾見其千口飄零無日矣。」王益怒,遂終身不復見之。
閩主曦嫁其女,取班簿閱視之;朝士有不賀者十二人,皆杖之於朝堂。以御史中丞劉贊不舉劾,亦將杖之,贊義不受辱,欲自殺。諫議大夫鄭元弼諫曰:「古者刑不上大夫,中丞儀刑百僚,豈宜加之箠楚!」曦正色曰:「卿欲效魏徵邪?」元弼曰:「臣以陛下為唐太宗,故敢效魏徵。」曦怒稍解,乃釋贊,贊竟以憂卒。
齊王開運元年(甲辰、九四四年)
春,正月,乙亥,邊藩馳告:「契丹前鋒將趙延壽、趙延照將兵五萬入寇,逼貝州。」延照,思溫之子也。
先是朝廷以貝州水陸要衝,多聚芻粟,為大軍數年之儲,以備契丹。軍校邵珂,性凶悖,永清節度使王令溫黜之。珂怨望,密遣人亡入契丹,言「貝州粟多而兵弱,易取也。」會令溫入朝,執政以前復州防禦使吳巒權知州事。巒至,推誠撫士;會契丹入寇,巒書生,無爪牙,珂自請,願效死,巒使將兵守南門,巒自守東門。契丹主自攻貝州,巒悉力拒之,燒其攻具殆盡。己卯,契丹復攻城,珂引契丹自南門入,巒赴井死。契丹遂陷貝州,所殺且萬人。
庚辰,以歸德節度使高行周為北面行營都部署,以河陽節度使符彥卿為馬軍左廂排陳使,以右神武統軍皇甫遇為馬軍右廂排陳使,以陝府節度使王周為步軍左廂排陳使,以左羽林將軍潘環為步軍右廂排陳使。
太原奏契丹入鴈門關。恆、邢、滄皆奏契丹入寇。
成德節度使杜威遣幕僚曹光裔詣楊光遠,為陳禍福,光遠遣光裔入奏,稱:「承祚逃歸,母疾故爾。旣蒙恩宥,闔族荷恩。」朝廷信其言,遣使與光裔復往慰諭之。
唐以侍中周宗為鎮南節度使,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張居詠為鎮海節度使。
唐主決欲傳位於齊、燕二王。翰林學士馮延己等因之欲隔絕中外以擅權。辛巳,敕:「齊王景遂參決庶政,百官惟樞密副使魏岑、查文徽得白事,餘非召對不得見。」國人大駭。給事中蕭儼上疏極論,不報。侍衞都虞候賈崇叩閤求見,曰:「臣事先帝三十年,觀其延接疏遠,孜孜不怠,下情猶有不通者。陛下新卽位,所任者何人,而頓與羣臣謝絕?臣老矣,不復得奉顏色。」因涕泗嗚咽。唐主感悟,遽收前敕。
唐主於宮中作高樓,召侍臣觀之,衆皆歎美。蕭儼曰:「恨樓下無井。」唐主問其故。對曰:「以此不及景陽樓耳。」唐主怒,貶於舒州,觀察使孫晟遣兵防之,儼曰:「儼以諫諍得罪,非有他志。昔顧命之際,君幾危社稷,其罪顧不重於儼乎?今日反見防邪!」晟慙懼,遽罷之。
帝遣使持書遺契丹,契丹已屯鄴都,不得通而返。
壬午,以侍衞馬步都指揮使景延廣為御營使,前靖難節度使李周為東京留守。是日,高行周以前軍先發。時用兵方略號令皆出延廣,宰相以下皆無所預;延廣乘勢使氣,陵侮諸將,雖天子亦不能制。
乙酉,帝發東京。丁亥,滑州奏契丹至黎陽。戊子,帝至澶州。
契丹主屯元城,趙延壽屯南樂;以延壽為魏博節度使,封魏王。
契丹寇太原,劉知遠與白承福合兵二萬擊之。甲午,以知遠為幽州道行營招討使,杜威為副使,馬全節為都虞候。丙申,遣右武衞上將軍張彥澤等將兵拒契丹於黎陽。
戊戌,蜀主復以將相遙領節度使。
帝復遣譯者孟守忠致書於契丹,求脩舊好。契丹主復書曰:「已成之勢,不可改也。」
辛丑,太原奏破契丹偉王於秀容,斬首三千級。契丹自鴉鳴谷遁去。
殷鑄天德通寶大鐵錢,一當百。
唐主遣使遺閩主曦及殷主延政書,責以兄弟尋戈。曦復書,引周公誅管、蔡,唐太宗誅建成、元吉為比。延政復書,斥唐主奪楊氏國。唐主怒,遂與殷絕。
天平節度副使、知鄆州顏衎遣觀察判官竇儀奏:「博州刺史周儒以城降契丹,又與楊光遠通使往還,引契丹自馬家口濟河,擒左武衞將軍蔡行遇。」儀謂景延廣曰:「虜若濟河與光遠合,則河南危矣。」延廣然之。儀,薊州人也。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八十四 後晉紀五
北宋資治通鑑司馬光主編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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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閼逢執徐(甲辰)二月,盡旃蒙大荒落(乙巳)七月,凡一年有奇。
齊王開運元年(甲辰、九四四年)
二月,甲辰朔,命前保義節度使石贇守麻家口,前威勝節度使何重建守楊劉鎮,護聖都指揮使白再榮守馬家口,西京留守安彥威守河陽。未幾,周儒引契丹將麻荅自馬家口濟河,營於東岸,攻鄆州北津以應楊光遠。麻荅,契丹主之從弟也。
乙巳,遣侍衞馬軍都指揮使 義成節度使李守貞、神武統軍皇甫遇、陳州防禦使梁漢璋、懷州刺史薛懷讓將兵萬人,緣河水陸俱進。守貞,河陽;漢璋,應州;懷讓,太原人也。
丙午,契丹圍高行周、符彥卿及先鋒指揮使石公霸於戚城。先是景延廣令諸將分地而守,無得相救。行周等告急,延廣徐白帝,帝自將救之。契丹解去,三將泣訴救兵之緩,幾不免。
戊申,李守貞等至馬家口。契丹遣步卒萬人築壘,散騎兵於其外,餘兵數萬屯河西,船數千艘渡兵,未已,晉兵薄之,契丹騎兵退走,晉兵進攻其壘,拔之。契丹大敗,乘馬赴河溺死者數千人,俘斬亦數千人。河西之兵慟哭而去,由是不敢復東。
辛亥,定難節度使李彝殷奏將兵四萬自麟州濟河,侵契丹之境。壬子,以彝殷為契丹西南面招討使。
初,契丹主得貝州、博州,皆撫尉其人,或拜官賜服章。及敗於戚城及馬家口,忿恚,所得民,皆殺之,得軍士,燔炙之。由是晉人憤怒,戮力爭奮。
楊光遠將青州兵欲西會契丹;戊午,詔石贇分兵屯鄆州以備之。
詔劉知遠將部兵自土門出恆州擊契丹,又詔會杜威、馬全節於邢州。知遠引兵屯樂平不進。
帝居喪期年,卽於宮中奏細聲女樂。及出師,常令左右奏三絃琵琶,和以羌笛,擊鼓歌舞,曰:「此非樂也。」庚申,百官表請聽樂,詔不許。
壬戌,楊光遠圍棣州,刺史李瓊出兵擊敗之,光遠燒營走還青州。癸亥,以前威勝節度使何重建為東面馬步都部署,將兵屯鄆州。
階、成義軍指揮使王君懷帥所部千餘人叛降蜀,請為鄉導以取階、成。甲子,蜀人攻階州。
契丹偽棄元城去,伏精騎於古頓丘城,以俟晉軍與恆、定之兵合而擊之。鄴都留守張從恩屢奏虜已遁去;大軍欲進追之,會霖雨而止。契丹設伏旬日,人馬飢疲。趙延壽曰:「晉軍悉在河上,畏我鋒銳,必不敢前,不如卽其城下,四合攻之,奪其浮梁,則天下定矣。」契丹主從之,三月,癸酉朔,自將兵十餘萬陳於澶州城北,東西橫掩城之兩隅,登城望之,不見其際。高行周前軍在戚城之南,與契丹戰,自午至晡,互有勝負。契丹主以精兵當中軍而來,帝亦出陳以待之。契丹主望見晉軍之盛,謂左右曰:「楊光遠言晉兵半已餒死,今何其多也!」以精騎左右略陳,晉軍不動,萬弩齊發,飛矢蔽地。契丹稍卻;又攻晉陳之東偏,不克。苦戰至暮,兩軍死者不可勝數。昏後,契丹引去,營於三十里之外。
乙亥,契丹主帳下小校竊其馬亡來,云契丹已傳木書,收軍北去。景延廣疑其詐,閉壁不敢追。
漢主命中書令、都元帥越王弘昌謁烈宗陵於海曲,至昌華宮,使盜殺之。
契丹主自澶州北分為兩軍,一出滄、德,一出深、冀而歸。所過焚掠,方廣千里,民物殆盡。留趙延照為貝州留後。麻荅陷德州,擒刺史尹居璠。
閩拱宸都指揮使朱文進,閤門使連重遇,旣弒康宗,常懼國人之討,相與結婚以自固。閩主曦果於誅殺,嘗遊西園,因醉殺控鶴指揮使魏從朗。從朗,朱、連之黨也。又嘗酒酣誦白居易詩云:「惟有人心相對間,咫尺之情不能料。」因舉酒屬二人。二人起,流涕再拜,曰:「臣子事君父,安有他志!」曦不應。二人大懼。
李后妬尚賢妃之寵,欲弒曦而立其子亞澄,使人告二人曰:「主上殊不平於二公,柰何?」
會后父李真有疾,乙酉,曦如真第問疾。文進、重遇使拱宸馬步使錢達弒曦於馬上,召百官集朝堂,告之曰:「太祖昭武皇帝,光啟閩國,今子孫淫虐,荒墜厥緒。天厭王氏,宜更擇有德者立之。」衆莫敢言。重遇乃推文進升殿,被袞冕,帥羣臣北面再拜稱臣。文進自稱閩主,悉收王氏宗族延喜以下少長五十餘人,皆殺之。葬閩主曦,諡曰睿文廣武明聖元德隆道大孝皇帝,廟號景宗。以重遇總六軍。禮部尚書、判三司鄭元弼抗辭不屈,黜歸田里,將奔建州,文進殺之。文進下令,出宮人,罷營造,以反曦之政。
殷主延政遣統軍使吳成義將兵討文進,不克。
文進加樞密使鮑思潤同平章事,以羽林統軍使黃紹頗為泉州刺史,左軍使程文緯為漳州刺史。汀州刺史同安許文稹,舉郡降之。
丁亥,詔太原、恆兵各還本鎮。
辛卯,馬全節攻契丹泰州,拔之。
敕天下籍鄉兵,每七戶共出兵械資一卒。
秦州兵救階州,出黃階嶺,敗蜀兵於西平。
漢以戶部侍郎陳偓同平章事。
夏,四月,丁未,緣河巡檢使梁進以鄉社兵復取德州。己酉,命歸德節度使高行周、保義節度使王周留鎮澶州。庚戌,帝發澶州;甲寅,至大梁。
侍衞馬步都指揮使、天平節度使、同平章事景延廣,旣為上下所惡,帝亦憚其不遜難制;桑維翰引其不救戚城之罪,辛酉,加延廣兼侍中,出為西京留守。以歸德節度使兼侍中高行周為侍衞馬步都指揮使。延廣鬱鬱不得志,見契丹強盛,始憂國破身危,遂日夜縱酒。
朝廷因契丹入寇,國用愈竭,復遣使者三十六人分道括率民財,各封劍以授之。使者多從吏卒,攜鎖械、刀仗入民家,小大驚懼,求死無地。州縣吏復因緣為姦。
河南府出緡錢二十萬,景延廣率三十七萬。留守判官盧億言於延廣曰:「公位兼將相,富貴極矣。今國家不幸,府庫空竭,不得已取於民,公何忍復因而求利,為子孫之累乎!」延廣慙而止。
先是,詔以楊光遠叛,命兗州脩守備。泰寧節度使安審信,以治樓堞為名,率民財以實私藏。大理卿張仁愿為括率使,至兗州,賦緡錢十萬。值審信不在,拘其守藏吏,指取錢一囷,已滿其數。
戊寅,命侍衞馬步軍都虞候、泰寧節度使李守貞將步騎二萬討楊光遠於青州,又遣神武統軍洛陽潘環及張彥澤等將兵屯澶州,以備契丹。
契丹遣兵救青州,齊州防禦使堂陽薛可言邀擊,敗之。
丙戌,詔諸州所籍鄉兵,號武定軍,凡得七萬餘人。時兵荒之餘,復有此擾,民不聊生。
丁亥,鄴都留守張從恩上言:「趙延照雖據貝州,麾下兵皆久客思歸,宜速進軍攻之。」詔以從恩為貝州行營都部署,督諸將擊之。辛卯,從恩奏趙延照縱火大掠,棄城而遁,屯於瀛、莫,阻水自固。
朱文進遣使如唐,唐主囚其使,將伐之,會天暑、疾疫而止。
六月,辛酉,官軍拔淄州,斬其刺史劉翰。
太尉、侍中馮道雖為首相,依違兩可,無所操決。或謂帝曰:「馮道,承平之良相;今艱難之際,譬如使禪僧飛鷹耳。」癸卯,以道為匡國節度使,兼侍中。
乙巳,漢主幽齊王弘弼于私第。
或謂帝曰:「陛下欲禦北狄,安天下,非桑維翰不可。」丙午,復置樞密院,以維翰為中書令兼樞密使,事無大小,悉以委之。數月之間,朝廷差治。
滑州河決,浸汴、曹、單、濮、鄆五州之境,環梁山合于汶。詔大發數道丁夫塞之。旣塞,帝欲刻碑紀其事。中書舍人楊昭儉諫曰:「陛下刻石紀功,不若降哀痛之詔;染翰頌美,不若頒罪己之文。」帝善其言而止。
初,高祖割北邊之地以賂契丹,由是府州刺史折從遠亦北屬。契丹欲盡徙河西之民以實遼東,州人大恐,從遠因保險拒之。及帝與契丹絕,遣使諭從遠使攻契丹。從遠引兵深入,拔十餘寨。戊午,以從遠為府州團練使。從遠,雲州人也。
甲子,復置翰林學士。戊辰,以右散騎常侍李慎儀為兵部侍郎、翰林學士承旨,都官郎中劉溫叟、金部郎中 知制誥武強徐台符、禮部郎中李澣、主客員外郎宗城范質,皆為學士。溫叟,岳之子也。
秋,七月,辛未朔,大赦,改元。
己丑,以太子太傅劉昫為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八月,辛丑朔,以河東節度使劉知遠為北面行營都統,順國節度使杜威為都招討使,督十三節度以備契丹。
桑維翰兩秉朝政,出楊光遠、景延廣於外,至是一制指揮,節度使十五人無敢違者,時人服其膽略。
朔方節度使馮暉上章自陳未老可用,而制書見遺。維翰詔禁直學士使為答詔曰:「非制書忽忘,實以朔方重地,非卿無以彈壓。比欲移卿內地,受代亦須奇才。」暉得詔,甚喜。
時軍國多事,百司及使者咨請輻湊,維翰隨事裁決,初若不經思慮,人疑其疏略;退而熟議之,亦終不能易也。然為相頗任愛憎,一飯之恩、睚眦之怨必報,人以此少之。
契丹之入寇也,帝再命劉知遠會兵山東,皆後期不至。帝疑之,謂所親曰:「太原殊不助朕,必有異圖。果有分,何不速為之!」至是雖為都統,而實無臨制之權,密謀大計,皆不得預。知遠亦自知見疏,但慎事自守而已。郭威見知遠有憂色,謂知遠曰:「河東山河險固,風俗尚武,士多戰馬,靜則勤稼穡,動則習軍旅,此霸王之資也,何憂乎!」
朱文進自稱威武留後,權知閩國事,遣使奉表稱藩于晉。癸丑,以文進為威武節度使,知閩國事。
癸亥,置鎮寧軍於澶州,以濮州隸焉。
初,吳濠州刺史劉金卒,子仁規代之;仁規卒,子崇俊代之。唐烈祖置定遠軍於濠州,以崇俊為節度使。會清淮節度使姚景卒,崇俊厚賂權要,求兼領壽州。唐主陽為不知其意,徙崇俊為清淮節度使,以楚州刺史劉彥貞為濠州觀察使,馳往代之;崇俊悔之。彥貞,信之子也。
九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丙子,契丹寇遂城、樂壽,深州刺史康彥進擊卻之。
冬,十月,丙午,漢主毒殺鎮王弘澤于邕州。
殷主延政遣其將陳敬佺以兵三千屯尤溪及古田,盧進以兵二千屯長溪。
泉州散員指揮使桃林留從效謂同列王忠順、董思安、張漢思曰:「朱文進屠滅王氏,遣腹心分據諸州。吾屬世受王氏恩,而交臂事賊,一旦富沙王克福州,吾屬死有餘愧!」衆以為然。十一月,從效等各引軍中所善壯士,夜飲於從效之家,從效給之曰:「富沙王已平福州,密旨令吾屬討黃紹頗。吾觀諸君狀貌,皆非久處貧賤者。從吾言,富貴可圖;不然,禍且至矣。」衆皆踊躍,操白梃,踰垣而入,執紹頗,斬之。從效持州印詣王繼勳第,請主軍府。從效自稱平賊統軍使,函紹頗首,遣副兵馬使臨淮陳洪進齎詣建州。
洪進至尤溪,福州戍兵數千遮道。洪進紿之曰:「義師已誅朱福州,吾倍道逆嗣君於建州,爾輩尚守此何為乎?」以紹頗首示之,衆遂潰,大將數人從洪進詣建州。延政以繼勳為侍中、泉州刺史,從效、忠順、思安、洪進皆為都指揮使。漳州將程謨聞之,亦殺刺史程文緯,立王繼成權州事。繼勳、繼成,皆延政之從子也,朱文進之滅王氏,二人以疏遠獲全。
汀州刺史許文稹奉表請降於殷。
十二月,癸丑,加朱文進同平章事,封閩國王。
李守貞圍青州經時,城中食盡,餓死者太半。契丹援兵不至,楊光遠遙稽首於契丹曰:「皇帝,皇帝,誤光遠矣!」其子承勳、承祚、承信勸光遠降,冀全其族。光遠不許,曰:「吾昔在代北,嘗以紙錢祭天池而沈,人皆言當為天子,姑待之。」丁巳,承勳斬勸光遠反者節度判官丘濤等,送其首於守貞,縱火大譟,劫其父出居私第,上表待罪,開城納官軍。
朱文進聞黃紹頗死,大懼,以重賞募兵二萬,遣統軍使林守諒、內客省使李廷鍔將之攻泉州,鉦鼓相聞五百里。殷主延政遣大將軍杜進將兵二萬救泉州,留從效開門與福州兵戰,大破之,斬守諒,執廷鍔。延政遣統軍使吳成義帥戰艦千艘攻福州,朱文進遣子弟為質於吳越以求救。
初,唐翰林待詔臧循,與樞密副使查文徽同鄉里,循常為賈人,習福建山川,為文徽畫取建州之策。文徽表請用兵擊王延政,國人多以為不可。唐主以文徽為江西安撫使,循行境上,覘其可否;文徽至信州,奏言攻之必克。唐主以洪州營屯都虞候邊鎬為行營招討諸軍都虞候,將兵從文徽伐殷。文徽自建陽進屯蓋竹,聞漳、泉、汀三州皆降于殷,殷將張漢卿自鏞州將兵八千將至,文徽懼,退保建陽。臧循屯邵武,邵武民導殷兵襲破循軍,執循送建州斬之。
朝廷以楊光遠罪大,而諸子歸命,難於顯誅,命李守貞以便宜從事。閏月,癸酉,守貞入青州,遣人拉殺光遠於別第,以病死聞。丙戌,起復楊承勳,除汝州防禦使。
殷吳成義聞有唐兵,詐使人告福州吏民曰:「唐助我討賊臣,大兵今至矣。」福人益懼。乙未,朱文進遣同平章事李光準等奉國寶于殷。
丁酉,福州南廊承旨林仁翰謂其徒曰:「吾曹世事王氏,今受制賊臣,富沙王至,何面見之!」帥其徒三十人被甲趣連重遇第,重遇方嚴兵自衞,三十人者望之,稍稍遁去。仁翰執槊直前刺重遇,殺之,斬其首以示衆曰:「富沙王且至,汝輩族矣!今重遇已死,何不亟取文進以贖罪!」衆踊躍從之,遂斬文進,迎吳成義入城,函二首送建州。
契丹復大舉入寇,盧龍節度使趙延壽引兵先進。契丹前鋒至邢州,順國節度使杜威遣使間道告急。帝欲自將拒之,會有疾,命天平節度使張從恩、鄴都留守馬全節、護國節度使安審琦會諸道兵屯邢州,武寧節度使趙在禮屯鄴都。
契丹主以大兵繼至,建牙於元氏。朝廷憚契丹之盛,詔從恩等引兵稍卻,於是諸軍恟懼,無復部伍,委棄器甲,所過焚掠,比至相州,不復能整。
齊王開運二年(乙巳、九四五年)
春,正月,詔趙在禮還屯澶州,馬全節還鄴都;又遣右神武統軍張彥澤屯黎陽,西京留守景延廣自滑州引兵守胡梁渡。庚子,張從恩奏契丹逼邢州,詔滑州,鄴都復進軍拒之。義成節度使皇甫遇將兵趣邢州。契丹寇邢、洺、磁三州,殺掠殆盡,入鄴都境。
壬子,張從恩、馬全節、安審琦悉以行營兵數萬,陳於相州安陽水之南。皇甫遇與濮州刺史慕容彥超將數千騎前覘契丹,至鄴縣,將渡漳水,遇契丹數萬,遇等且戰且卻;至榆林店,契丹大至,二將謀曰:「吾屬今走,死無遺矣!」乃止,布陳,自午至未,力戰百餘合,相殺傷甚衆。遇馬斃,因步戰;其僕杜知敏以所乘馬授之,遇乘馬復戰。久之,稍解;顧知敏已為契丹所擒,遇曰:「知敏義士,不可棄也。」與彥超躍馬入契丹陳,取知敏而還。俄而契丹繼出新兵來戰。二將曰:「吾屬勢不可走,以死報國耳。」
日且幕,安陽諸將怪覘兵不還,安審琦曰:「皇甫太師寂無音問,必為虜所困。」語未卒,有一騎白遇等為虜數萬所圍;審琦卽引騎兵出,將救之,張從恩曰:「此言未足信。必若虜衆猥至,盡吾軍,恐未足以當之,公往何益!」審琦曰:「成敗,天也。萬一不濟,當共受之。借使虜不南來,坐失皇甫太師,吾屬何顏以見天子!」遂踰水而進。契丹望見塵起,卽解去。遇等乃得還,與諸將俱歸相州,軍中皆服二將之勇。彥超本吐谷渾也,與劉知遠同母。
契丹亦引軍退,其衆自相驚曰:「晉軍悉至矣!」時契丹主在邯鄲,聞之,卽時北遁,不再宿,至鼓城。
是夕,張從恩等議曰:「契丹傾國而來,吾兵不多,城中糧不支一旬,萬一有姦人往告吾虛實,虜悉衆圍我,死無日矣。不若引軍就黎陽倉,南倚大河以拒之,可以萬全。」議未決,從恩引兵先發,諸軍繼之;擾亂失亡,復如發邢州之時。
從恩留步兵五百守安陽橋,夜四鼓,知相州事符彥倫謂將佐曰:「此夕紛紜,人無固志,五百弊卒,安能守橋!」卽召入,乘城為備。至曙,望之,契丹數萬騎已陳於安陽水北,彥倫命城上揚旌鼓譟約束,契丹不測。日加辰,趙延壽與契丹惕隱帥衆踰水,環相州而南,詔右神武統軍張彥澤將兵趣相州。延壽等至湯陰,聞之,甲寅,引還;馬全節等擁大軍在黎陽,不敢追。延壽悉陳甲騎於相州城下,若將攻城狀,符彥倫曰:「此虜將走耳。」出甲卒五百,陳於城北以待之;契丹果引去。
以天平節度使張從恩權東京留守。
庚申,振武節度使折從遠擊契丹,圍勝州,遂攻朔州。
帝疾小愈,河北相繼告急。帝曰:「此非安寢之時!」乃部分諸將為行計。
更命武定軍曰天威軍。
北面副招討使馬全節等奏:「據降者言,虜衆不多,宜乘其散歸種落,大舉徑襲幽州。」帝以為然,徵兵諸道。壬戌,下詔親征;乙丑,帝發大梁。
閩之故臣共迎殷主延政,請歸福州,改國號曰閩。延政以方有唐兵,未暇徙都,以從子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繼昌都督南都內外諸軍事,鎮福州;以飛捷指揮使黃仁諷為鎮遏使,將兵衞之。
林仁翰至福州,閩主賞之甚薄;仁翰未嘗自言其功。
發南都侍衞及兩軍甲士萬五千人,詣建州以拒唐。
二月,壬辰朔,帝至滑州,命安審琦屯鄴都。甲戌,帝發滑州;乙亥,至澶州。己卯,馬全節等諸軍以次北上。劉知遠聞之曰:「中國疲弊,自守恐不足,乃橫挑強胡,勝之猶有後患,況不勝乎!」
契丹自恆州還,以羸兵驅牛羊過祁州城下,刺史下邳沈斌出兵擊之;契丹以精騎奪其城門,州兵不得還。趙延壽知城中無餘兵,引契丹急攻之;斌在城上,延壽語之曰:「沈使君,吾之故人,『擇禍莫若輕』,何不早降!」斌曰:「侍中父子失計陷身虜庭,忍帥犬羊以殘父母之邦;不自愧恥,更有驕色,何哉!沈斌弓折矢盡,寧為國家死耳,終不效公所為!」明日,城陷,斌自殺。
丙戌,詔北面行營都招討使杜威以本道兵會馬全節等進軍。
端明殿學士、戶部侍郎馮玉,宣徽北院使、權侍衞馬步都虞候太原李彥韜,皆挾恩用事,惡中書令桑維翰,數毀之。帝欲罷維翰政事,李崧、劉昫固諫而止。維翰知之,請以玉為樞密副使,玉殊不平。丙申,中旨以玉為戶部尚書、樞密使,以分維翰之權。
彥韜少事閻寶,為僕夫,後隸高祖帳下。高祖自太原南下,留彥韜侍帝,為腹心,由是有寵。性纖巧,與嬖幸相結,以蔽帝耳目,帝委信之,至於升黜將相,亦得預議。常謂人曰:「吾不知朝廷設文官何所用,且欲澄汰,徐當盡去之。」
唐查文徽表求益兵,唐主以天威都虞候何敬洙為建州行營招討馬步都指揮使,將軍祖全恩為應援使,姚鳳為都監,將兵數千會攻建州,自崇安進屯赤嶺。閩主延政遣僕射楊思恭、統軍使陳望將兵萬人拒之,列柵水南,旬餘不戰,唐人不敢逼。
思恭以延政之命督望戰。望曰:「江、淮兵精,其將習武事。國之安危,繫此一舉,不可不萬全而後動。」思恭怒曰:「唐兵深侵,陛下寢不交睫,委之將軍。今唐兵不出數千,將軍擁衆萬餘,不乘其未定而擊之,有如唐兵懼而自退,將軍何面目以見陛下乎!」望不得已,引兵涉水與唐戰。全恩等以大兵當其前,使奇兵出其後,大破之。望死,思恭僅以身免。
延政大懼,嬰城自守,召董思安、王忠順,使將泉州兵五千詣建州,分守要害。
初,高祖置德清軍於故澶州城,及契丹入寇,澶州、鄴都之間,城戍俱陷。議者以澶州、鄴都相去五十里,宜於中塗築城以應接南北,從之。三月,戊戌,更築德清軍城,合德清、南樂之民以實之。
初,光州人李仁達,仕閩為元從指揮使,十五年不遷職。閩主曦之世,叛奔建州,閩主延政以為將。及朱文進弒曦,復叛奔福州,陳取建州之策。文進惡其反覆,黜居福清。浦城人陳繼珣,亦叛閩主延政奔福州,為曦畫策取建州,曦以為著作郎。及延政得福州,二人皆不自安。
王繼昌闇弱嗜酒,不恤將士,將士多怨。仁達潛入福州,說黃仁諷曰:「今唐兵乘勝,建州孤危。富沙王不能保建州,安能保福州!昔王潮兄弟,光山布衣耳,取福建如反掌。況吾輩乘此機會,自圖富貴,何患不如彼乎!」仁諷然之。是夕,仁達等引甲士突入府舍,殺繼昌及吳成義。
仁達欲自立,恐衆心未服,以雪峯寺僧卓巖明素為衆所重,乃言:「此僧目重瞳子,手垂過膝,真天子也。」相與迎之。己亥,立為帝,解去衲衣,被以袞冕,帥將吏北面拜之。然猶稱天福十年,遣使奉表稱藩于晉。
延政聞之,族黃仁諷家,命統軍使張漢真將水軍五千,會漳、泉兵討巖明。
乙巳,杜威等諸軍會于定州,以供奉官蕭處鈞權知祁州事。庚戌,諸軍攻契丹,泰州刺史晉廷謙舉州降。甲寅,取滿城,獲契丹酋長沒剌及其兵二千人。乙卯,取遂城。趙延壽部曲有降者言:「契丹主還至虎北口,聞晉取泰州,復擁衆南向,約八萬餘騎,計來夕當至,宜速為備。」杜威等懼,丙辰,退保泰州。
戊午,契丹至泰州。己未,晉軍南行,契丹踵之。晉軍至陽城,庚申,契丹大至。晉軍與戰,逐北十餘里,契丹踰白溝而去。
壬戌,晉軍結陳而南,胡騎四合如山,諸軍力戰拒之。是日,纔行十餘里,人馬飢乏。
癸亥,晉軍至白團衞村,埋鹿角為行寨。契丹圍之數重,奇兵出寨後斷糧道。是夕,東北風大起,破屋折樹;營中掘井,方及水輒崩,士卒取其泥,帛絞而飲之,人馬俱渴。至曙,風尤甚。契丹主坐大奚車中,令其衆曰:「晉軍止此耳,當盡擒之,然後南取大梁!」命鐵鷂四面下馬,拔鹿角而入,奮短兵以擊晉軍,又順風縱火揚塵以助其勢。
軍士皆憤怒,大呼曰:「都招討使何不用兵,令士卒徒死!」諸將請出戰,杜威曰:「俟風稍緩,徐觀可否。」馬步都監李守貞曰:「彼衆我寡,風沙之內,莫測多少,惟力鬬者勝,此風乃助我也;若俟風止,吾屬無類矣。」卽呼曰:「諸軍齊擊賊!」又謂威曰:「令公善守禦,守貞以中軍決死矣!」馬軍左廂都排陳使張彥澤召諸將問計,皆曰:「虜得風勢,宜俟風回與戰。」彥澤亦以為然。諸將退,馬軍右廂副排陳使太原藥元福獨留,謂彥澤曰:「今軍中飢渴已甚,若俟風回,吾屬已為虜矣。敵謂我不能逆風以戰,宜出其不意急擊之,此兵之詭道也。」馬步左右廂都排陳使符彥卿曰:「與其束首就擒,曷若以身殉國!」乃與彥澤、元福及左廂都排陳使皇甫遇引精騎出西門擊之,諸將繼至。契丹卻數百步。彥卿等謂守貞曰:「且曳隊往來乎?直前奮擊,以勝為度乎?」守貞曰:「事勢如此,安可迴鞚!宜長驅取勝耳!」彥卿等躍馬而去,風勢益甚,昏晦如夜。彥卿等擁萬餘騎橫擊契丹,呼聲動天地,契丹大敗而走,勢如崩山。李守貞亦令步兵盡拔鹿角出鬬,步騎俱進,逐北二十餘里。鐵鷂旣下馬,蒼皇不能復上,皆委棄馬及鎧仗蔽地。
契丹散卒至陽城東南水上,稍復布列。杜威曰:「賊已破膽,不宜更令成列!」遣精騎擊之,皆渡水去。契丹主乘奚車走十餘里,追兵急,獲一橐駝,乘之而走。諸將請急追之。杜威揚言曰:「逢賊幸不死,更索衣囊邪?」李守貞曰:「兩日人馬渴甚,今得水飲之,皆足重,難以追寇,不若全軍而還。」乃退保定州。
契丹主至幽州,散兵稍集;以軍失利,杖其酋長各數百,唯趙延壽得免。
乙丑,諸軍自定州引歸。詔以泰州隸定州。
夏,四月,辛巳,帝發澶州,甲申,還大梁。
己丑,復以鄴都為天雄軍。
閩張漢真至福州,攻其東關。黃仁諷聞其家夷滅,開門力戰,大破閩兵,執漢真,入城,斬之。
卓巖明無他方略,但於殿上噀水散豆,作諸法事而已。又遣使迎其父於莆田,尊為太上皇。
李仁達旣立巖明,自判六軍諸衞事,使黃仁諷屯西門,陳繼珣屯北門。仁諷從容謂繼珣曰:「人之所以為人者,以有忠、信、仁、義也。吾頃嘗有功於富沙,中間叛之,非忠也;人以從子託我而與人殺之,非信也;屬者與建兵戰,所殺皆鄉曲故人,非仁也;棄妻子,使人魚肉之,非義也。此身十沈九浮,死有餘愧!」因拊膺慟哭。繼珣曰:「大丈夫徇功名,何顧妻子!宜置此事,勿以取禍。」仁達聞之,使人告仁諷、繼珣謀反,皆殺之。由是兵權盡歸仁達。
五月,丙申朔,大赦。
順國節度使杜威,久鎮恆州,性貪殘,自恃貴戚,多不法。每以備邊為名,斂吏民錢帛以充私藏。富室有珍貨或名姝、駿馬,皆虜取之;或誣以罪殺之,籍沒其家。又畏懦過甚,每契丹數十騎入境,威已閉門登陴;或數騎驅所掠華人千百過城下,威但瞋目延頸望之,無意邀取。由是虜無所忌憚,屬城多為所屠,威竟不出一卒救之,千里之間,暴骨如莽,村落殆盡。
威見所部殘弊,為衆所怨,又畏契丹之強,累表請入朝,帝不許;威不俟報,遽委鎮入朝,朝廷聞之,驚駭。桑維翰言於帝曰:「威固違朝命,擅離邊鎮。居常憑恃勳親,邀求姑息,及疆埸多事,曾無守禦之意;宜因此時廢之,庶無後患。」帝不悅。維翰曰:「陛下不忍廢之,宜授以近京小鎮,勿復委以雄藩。」帝曰:「威,朕之密親,必無異志;但宋國長公主切欲相見耳,公勿以為疑!」維翰自是不敢復言國事,以足疾辭位。丙辰,威至大梁。
丁巳,李仁達大閱戰士,請卓巖明臨視。仁達陰敎軍士突前登階,刺殺巖明。仁達陽驚,狼狽而走;軍士共執仁達,使居巖明之坐。仁達乃自稱威武留後,用保大年號,奉表稱藩于唐,亦遣使入貢于晉;幷殺巖明之父。唐以仁達為威武節度使、同平章事,賜名弘義,編之屬籍。弘義又遣使脩好於吳越。
己未,杜威獻部曲步騎合四千人幷鎧仗,庚申,又獻粟十萬斛、芻二十萬束,云皆在本道。帝以其所獻騎兵隸扈聖,步兵隸護國,威復請以為衙隊,而稟賜皆仰縣官。威又令公主白帝,求天雄節鉞,帝許之。
唐兵圍建州,屢破泉州兵。許文稹敗唐兵于汀州,執其將時厚卿。
六月,癸酉,以杜威為天雄節度使。
契丹連歲入寇,中國疲於奔命,邊民塗地;契丹人畜亦多死,國人厭苦之。述律太后謂契丹主曰:「使漢人為胡主,可乎?」曰:「不可。」太后曰:「然則汝何故欲為漢主?」曰:「石氏負恩,不可容。」太后曰:「汝今雖得漢地,不能居也;萬一蹉跌,悔何所及!」又謂其羣下曰:「漢兒何得一向眠!自古但聞漢和蕃,未聞蕃和漢。漢兒果能回意,我亦何惜與和!」
桑維翰屢勸帝復請和於契丹以紓國患,帝假開封軍將張暉供奉官,使奉表稱臣詣契丹,卑辭謝過。契丹主曰:「使景延廣、桑維翰自來,仍割鎮、定兩道隸我,則可和。」朝廷以契丹語忿,謂其無和意,乃止。及契丹主入大梁,謂李崧等曰:「曏使晉使再來,則南北不戰矣。」
秋,七月,閩人或告福州援兵謀叛,閩主延政收其鎧仗,遣還,伏兵於隘,盡殺之,死者八千餘人,脯其肉以歸為食。
唐邊鎬拔鐔州,查文徽之黨魏岑、馮延己、延魯以師出有功,皆踴躍贊成之。徵求供億,府庫為之耗竭,洪、饒、撫、信之民尤苦之。
延政遣使奉表稱臣於吳越,請為附庸以求救。
楚王希範疑靜江節度使兼侍中、知朗州希杲得人心,遣人伺之。希杲懼,稱疾求歸,不許;遣醫往視疾,因毒殺之。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八十五 後晉紀六
北宋資治通鑑司馬光主編 著
大中小
起旃蒙大荒落(乙巳)八月,盡柔兆敦牂(丙午),凡一年有奇。
齊王開運二年(乙巳、九四五年)
八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丙寅,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和凝罷守本官;加樞密使、戶部尚書馮玉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事無大小,悉以委之。
帝自陽城之捷,謂天下無虞,驕侈益甚。四方貢獻珍奇,皆歸內府;多造器玩,廣宮室,崇飾後庭,近朝莫之及;作織錦樓以織地衣,用織工數百,期年乃成;又賞賜優伶無度。桑維翰諫曰:「曏者陛下親禦胡寇,戰士重傷者,賞不過帛數端。今優人一談一笑稱旨,往往賜束帛、萬錢、錦袍、銀帶,彼戰士見之,能不觖望,曰:『我曹冒白刃,絕筋折骨,曾不如一談一笑之功乎!』如此,則士卒解體,陛下誰與衞社稷乎!」帝不聽。
馮玉每善承迎帝意,由是益有寵。嘗有疾在家,帝謂諸宰相曰:「自刺史以上,俟馮玉出乃得除。」其倚任如此。玉乘勢弄權,四方賂遺,輻輳其門。由是朝政益壞。
唐兵圍建州旣久,建人離心。或謂董思安:「宜早擇去就。」思安曰:「吾世事王氏,危而叛之,天下其誰容我!」衆感其言,無叛者。
丁亥,唐先鋒橋道使上元王建封先登,遂克建州,閩主延政降。王忠順戰死,董思安整衆奔泉州。
初,唐兵之來,建人苦王氏之亂與楊思恭之重斂,爭伐木開道以迎之。及破建州,縱兵大掠,焚宮室廬舍俱盡;是夕,寒雨,凍死者相枕,建人失望。唐主以其有功,皆不問。
漢主殺韶王弘雅。
九月,許文稹以汀州,王繼勳以泉州,王繼成以漳州,皆降於唐。唐置永安軍於建州。
丙申,以西京留守兼侍中景延廣充北面行營副招討使。
殿中監王欽祚權知恆州事。會乏軍儲,詔欽祚括糴民粟。杜威有粟十餘萬斛在恆州,欽祚舉籍以聞。威大怒,表稱:「臣有何罪,欽祚籍沒臣粟!」朝廷為之召欽祚還,仍厚賜威以慰安之。
戊申,置威信軍於曹州。
遣侍衞馬步都指揮使李守貞戍澶州。
乙卯,遣彰德節度使張彥澤戍恆州。
漢主殺劉思潮、林少強、林少良、何昌廷。以左僕射王翷嘗與高祖謀立弘昌,出為英州刺史,未至,賜死。內外皆懼不自保。
冬,十月,癸巳,置鎮安軍於陳州。
唐元敬宋太后殂。
王延政至金陵,唐主以為羽林大將軍。斬楊思恭以謝建人。以百勝節度使王崇文為永安節度使。崇文治以寬簡,建人遂安。
初,高麗王建用兵吞滅鄰國,頗強大,因胡僧襪囉言於高祖曰:「勃海,我婚姻也,其王為契丹所虜,請與朝廷共擊取之。」高祖不報。及帝與契丹為仇,襪囉復言之。帝欲使高麗擾契丹東邊以分其兵勢;會建卒,子武自稱權知國事,上表告喪。十一月,戊戌,以武為大義軍使、高麗王,遣通事舍人郭仁遇使其國,諭指使擊契丹。仁遇至其國,見其兵極弱,曏者襪囉之言,特建為誇誕耳,實不敢與契丹為敵。仁遇還,武更以他故為解。
乙卯,吳越王弘佐誅內都監使杜昭達,己未,誅內牙上統軍使明州刺史闞璠。
昭達,建徽之孫也,與璠皆好貨。錢塘富人程昭悅以貨結二人,得侍弘佐左右。昭悅為人狡佞,王悅之,寵待踰於舊將,璠不能平;昭悅知之,詣璠頓首謝罪,璠責讓久之,乃曰:「吾始者決欲殺汝,今旣悔過,吾亦釋然。」昭悅懼,謀去璠。
璠專而愎,國人惡之者衆。昭悅欲出璠於外,恐璠覺之,私謂右統軍使胡進思曰:「今欲除公及璠各為本州,使璠不疑,可乎?」進思許之,乃以璠為明州刺史,進思為湖州刺史。璠怒曰:「出我於外,是棄我也。」進思曰:「老兵得大州,幸矣;不行何為!」璠乃受命。旣而復以他故留進思。
內外馬步都統軍使錢仁俊母,杜昭達之姑也。昭悅因譖璠、昭達謀奉仁俊作亂,下獄鍛鍊成之。璠、昭達旣誅,奪仁俊官,幽于東府。於是昭悅治闞、杜之黨,凡權任與己侔,意所忌者,誅放百餘人,國人畏之側目。胡進思重厚寡言,昭悅以為戇,故獨存之。
昭悅收仁俊故吏慎溫其,使證仁俊之罪,拷掠備至。溫其堅守不屈;弘佐嘉之,擢為國官。溫其,衢州人也。
十二月,乙丑,加吳越王弘佐東南面兵馬都元帥。
辛未,以前中書舍人廣晉陰鵬為給事中、樞密直學士。鵬,馮玉之黨也;朝廷每有遷除,玉皆與鵬議之。由是請謁賂遺,充滿其門。
初,帝疾未平,會正旦,樞密使、中書令桑維翰遣女僕入宮起居太后,因問:「皇弟睿近讀書否?」帝聞之,以告馮玉,玉因譖維翰有廢立之志;帝疑之。
李守貞素惡維翰,馮玉、李彥韜與守貞合謀排之;以中書令行開封尹趙瑩柔而易制,共薦以代維翰。丁亥,罷維翰政事,為開封尹;以瑩為中書令,李崧為樞密使、守侍中。維翰遂稱足疾,希復朝謁,杜絕賓客。
或謂馮玉曰:「桑公元老,今旣解其樞務,縱不留之相位,猶當優以大藩,柰何使之尹京,親猥細之務乎?」玉曰:「恐其反耳。」曰:「儒生安能反?」玉曰:「縱不自反,恐其敎人耳。」
楚湘陰處士戴偃,為詩多譏刺,楚王希範囚之;天策副都軍使丁思瑾上書切諫,希範削其官爵。
唐齊王景達府屬謝仲宣言於景達曰:「宋齊丘,先帝布衣之交,今棄之草萊,不厭衆心。」景達為之言於唐主曰:「齊丘宿望,勿用可也,何必棄之以為名!」唐主乃使景達自至青陽召之。
齊王開運三年(丙午、九四六年)
春,正月,以齊丘為太傅兼中書令,但奉朝請,不預政事。以昭武節度使李建勳為右僕射兼門下侍郎,與中書侍郎馮延己皆同平章事。建勳練習吏事,而懦怯少斷。延己工文辭,而狡佞,喜大言,多樹朋黨。水部郎中高越,上書指延己兄弟過惡,唐主怒,貶越蘄州司士。
初,唐主置宣政院於禁中,以翰林學士、給事中常夢錫領之,專典機密,與中書侍郎嚴續皆忠直無私。唐主謂夢錫曰:「大臣惟嚴續中立,然無才,恐不勝其黨,卿宜左右之。」未幾,夢錫罷宣政院,續亦出為池州觀察使。夢錫於是移疾縱酒,不復預朝廷事。續,可求之子也。
二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晉昌節度使兼侍中趙在禮,更歷十鎮,所至貪暴,家貲為諸帥之最。帝利其富,三月,庚申,為皇子鎮寧節度使延煦娶其女。在禮自費緡錢十萬,縣官之費,數倍過之。延煦及弟延寶,皆高祖諸孫,帝養以為子。
唐泉州刺史王繼勳致書脩好於威武節度使李弘義。弘義以泉州故隸威武軍,怒其抗禮。夏,四月,遣弟弘通將兵萬人伐之。
初,朔方節度使馮暉在靈州,留党項酋長拓跋彥超於州下,故諸部不敢為寇,及將罷鎮而縱之。
前彰武節度使王令溫代暉鎮朔方,不存撫羌、胡,以中國法繩之。羌、胡怨怒,競為寇鈔。拓跋彥超、石存、也廝褒三族,共攻靈州,殺令溫弟令周。戊午,令溫上表告急。
泉州都都揮使留從效謂刺史王繼勳曰:「李弘通兵勢甚盛,士卒以使君賞罰不當,莫肯力戰,使君宜避位自省。」乃廢繼勳歸私第,代領軍府事,勒兵擊李弘通,大破之。表聞于唐,唐主以從效為泉州刺史,召繼勳還金陵,遣將將兵戍泉州。徙漳州刺史王繼成為和州刺史,汀州刺史許文稹為蘄州刺史。
定州西北二百里有狼山,土人築堡於山上以避胡寇。堡中有佛舍,尼孫深意居之,以妖術惑衆,言事頗驗,遠近信奉之。中山人孫方簡及弟行友,自言深意之姪,不飲酒食肉,事深意甚謹。深意卒,方簡嗣行其術,稱深意坐化,嚴飾,事之如生,其徒日茲。
會晉與契丹絕好,北邊賦役煩重,寇盜充斥,民不安其業。方簡、行友因帥鄉里豪健者,據寺為寨以自保。契丹入寇,方簡帥衆邀擊,頗獲其甲兵、牛馬、軍資,人挈家往依之者日益衆。久之,至千餘家,遂為羣盜。懼為吏所討,乃歸款朝廷。朝廷亦資其禦寇,署東北招收指揮使。
方簡時入契丹境鈔掠,多所殺獲。旣而邀求不已,朝廷小不副其意,則舉寨降於契丹,請為鄉道以入寇。時河北大饑,民餓死者所在以萬數,兗、鄆、滄、貝之間,盜賊蠭起,吏不能禁。
天雄節度使杜威遣元隨軍將劉延翰市馬於邊,方簡執之,獻於契丹。延翰逃歸,六月,壬戌,至大梁,言「方簡欲乘中國凶饑,引契丹入寇,宜為之備。」
初,朔方節度使馮暉在靈武,得羌、胡心,市馬期年,至五千匹,朝廷忌之,徙鎮邠州及陝州,入為侍衞步軍都指揮使、領河陽節度使。暉知朝廷之意,悔離靈武,乃厚事馮玉、李彥韜,求復鎮靈州。朝廷亦以羌、胡方擾,丙寅,復以暉為朔方節度使,將關西兵擊羌、胡;以威州刺史藥元福為行營馬步軍都指揮使。
乙丑,定州言契丹勒兵壓境。詔以天平節度使、侍衞馬步都指揮使李守貞為北面行營都部署,義成節度使皇甫遇副之;彰德節度使張彥澤充馬軍都指揮使兼都虞候,義武節度使薊人李殷充步軍都指揮使兼都排陳使;遣護聖指揮使臨清王彥超、太原白延遇以部兵十營詣邢州。時馬軍都指揮使、鎮安節度使李彥韜方用事,視守貞蔑如也。守貞在外所為,事無大小,彥韜必知之,守貞外雖敬奉而內恨之。
初,唐人旣克建州,欲乘勝取福州,唐主不許。樞密使陳覺請自往說李弘義,必令入朝。宋齊丘薦覺才辯,可不煩寸刃,坐致弘義。唐主乃拜弘義母、妻皆為國夫人,四弟皆遷官,以覺為福州宣諭使,厚賜弘義金帛。弘義知其謀,見覺,辭色甚倨,待之疏薄;覺不敢言入朝事而還。
秋,七月,河決楊劉,西入莘縣,廣四十里,自朝城北流。
有自幽州來者,言趙延壽有意歸國;樞密使李崧、馮玉信之,命天雄節度使杜威致書於延壽,具述朝旨,啖以厚利,洛州軍將趙行實嘗事延壽,遣齎書潛往遺之。延壽復書言:「久處異域,思歸中國。乞發大軍應接,拔身南去。」辭旨懇密。朝廷欣然,復遣行實詣延壽,與為期約。
八月,李守貞言:「與契丹千餘騎遇於長城北,轉鬬四十里,斬其酋帥解里,擁餘衆入水溺死者甚衆。」丁卯,詔李守貞還屯澶州。
帝旣與契丹絕好,數召吐谷渾酋長白承福入朝,宴賜甚厚。承福從帝與契丹戰澶州,又與張從恩戍滑州。屬歲大熱,遣其部落還太原,畜牧於嵐、石之境。部落多犯法,劉知遠無所縱捨;部落知朝廷微弱,且畏知遠之嚴,謀相與遁歸故地。有白可久者,位亞承福,帥所部先亡歸契丹,契丹用為雲州觀察使,以誘承福。
知遠與郭威謀曰:「今天下多事,置此屬於太原,乃腹心之疾也,不如去之。」承福家甚富,飼馬用銀槽。威勸知遠誅之,收其貨以贍軍。知遠密表:「吐谷渾反覆難保,請遷於內地。」帝遣使發其部落千九百人,分置河陽及諸州。知遠遣威誘承福等入居太原城中,因誣承福等五族謀叛,以兵圍而殺之,合四百口,籍沒其家貲。詔褒賞之,吐谷渾由是遂微。
濮州刺史慕容彥超坐違法科斂,擅取官麥五百斛造麴,賦與部民。李彥韜素與彥超有隙,發其事,罪應死。彥韜趣馮玉使殺之,劉知遠上表論救。李崧曰:「如彥超之罪,今天下藩侯皆有之。若盡其法,恐人人不自安。」甲戌,敕免彥超死,削官爵,流房州。
唐陳覺自福州還,至劍州,恥無功,矯詔使侍衞官顧忠召弘義入朝,自稱權福州軍府事,擅發汀、建、撫、信州兵及戍卒,命建州監軍使馮延魯將之,趣福州迎弘義。延魯先遺弘義書,諭以禍福。弘義復書請戰,遣樓船指揮使楊崇保將州師拒之。覺以劍州刺史陳誨為緣江戰棹指揮使,表:「福州孤危,旦夕可克。」唐主以覺專命,甚怒,羣臣多言:「兵已傅城下,不可中止,當發兵助之。」
丁丑,覺、延魯敗楊崇保於候官,戊寅,乘勝進攻福州西關。弘義出擊,大破之,執唐左神威指揮使楊匡鄴。
唐主以永安節度使王崇文為東南面都招討使,以漳泉安撫使、諫議大夫魏岑為東面監軍使,延魯為南面監軍使,會兵攻福州,克其外郭。弘義固守第二城。
馮暉引兵過旱海,至輝德,糗糧已盡。拓跋彥超衆數萬,為三陳,扼要路,據水泉以待之。軍中大懼。暉以賂求和於彥超,彥超許之。自旦至日中,使者往返數四,兵未解。藥元福曰:「虜知我飢渴,陽許和以困我耳;若至暮,則吾輩成擒矣。今虜雖衆,精兵不多,依西山而陳者是也。其餘步卒,不足為患。請公嚴陳以待我,我以精騎先犯西山兵,小勝則舉黃旗,大軍合勢擊之,破之必矣。」乃帥騎先進,用短兵力戰。彥超小卻,元福舉黃旗,暉引兵赴之,彥超大敗。明日,暉入靈州。
九月,契丹三萬寇河東。壬辰,劉知遠敗之於楊武谷,斬首七千級。
漢劉思潮等旣死,陳道庠內不自安。特進鄧伸遺之漢紀,道庠問其故,伸曰:「憨獠,此書有誅韓信、醢彭越事,宜審讀之!」漢主聞之,族道庠及伸。
李弘義自稱威武留後,更名弘達,奉表請命于晉。甲午,以弘義為威武節度使、同平章事,知閩國事。
張彥澤奏敗契丹於定州北,又敗之於泰州,斬首二千級。
辛丑,福州排陳使馬捷引唐兵自馬牧山拔寨而入,至善化門橋,都指揮使丁彥貞以兵百人拒之。弘達退保善化門,外城再重皆為唐兵所據。弘達更名達,遣使奉表稱臣,乞師於吳越。
楚王希範知帝好奢靡,屢以珍玩為獻,求都元帥;甲辰,以希範為諸道兵馬都元帥。
丙辰,河決澶州臨黃。
契丹使瀛州刺史劉延祚遺樂壽監軍王巒書,請舉城內附。且云:「城中契丹兵不滿千人,乞朝廷發輕兵襲之,己為內應。又,今秋多雨,自瓦橋以北,積水無際,契丹主已歸牙帳,雖聞關南有變,地遠阻水,不能救也。」巒與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杜威屢奏瀛、莫乘此可取,深州刺史慕容遷獻瀛莫圖。馮玉、李崧信以為然,欲發大兵迎趙延壽及延祚。
先是,侍衞馬步都指揮使、天平節度使李守貞數將兵過廣晉,杜威厚待之,贈金帛甲兵,動以萬計;守貞由是與威親善。守貞入朝,帝勞之曰:「聞卿為將,常費私財以賞戰士。」對曰:「此皆杜威盡忠於國,以金帛資臣,臣安敢掠有其美!」因言:「陛下若他日用兵,臣願與威戮力以清沙漠。」帝由是亦賢之。
及將北征,帝與馮玉、李崧議,以威為元帥,守貞副之。趙瑩私謂馮、李曰:「杜令國戚,貴為將相,而所欲未厭,心常慊慊,豈可復假以兵權!必若有事北方,不若止任守貞為愈也。」不從。冬,十月,辛未,以威為北面行營都招討使,以守貞為兵馬都監,泰寧節度使安審琦為左右廂都指揮使,武寧節度使符彥卿為馬軍左廂都指揮使,義成節度使皇甫遇為馬軍右廂都指揮使,永清節度使梁漢璋為馬軍都排陳使,前威勝節度使宋彥筠為步軍左廂都指揮使,奉國左廂都指揮使王饒為步軍右廂都指揮使,洺州團練使薛懷讓為先鋒都指揮使。仍下敕牓曰:「專發大軍,往平黠虜。先取瀛、莫,安定關南;次復幽燕,盪平塞北。」又曰:「有擒獲虜主者,除上鎮節度使,賞錢萬緡,絹萬匹,銀萬兩。」時自六月積雨,至是未止,軍行及饋運者甚艱苦。
唐漳州將林贊堯作亂,殺監軍使周承義、劍州刺史陳誨。泉州刺史留從效舉兵逐贊堯,以泉州裨將董思安權知漳州。唐主以思安為漳州刺史,思安辭以父名章,唐主改漳州為南州,命思安及留從效將州兵會攻福州。庚辰,圍之。
福州使者至錢塘,吳越王弘佐召諸將謀之,皆曰:「道險遠,難救。」惟內都監使臨安水丘昭券以為當救。弘佐曰:「脣亡齒寒,吾為天下元帥,曾不能救鄰道,將安用之!諸君但樂飽身安坐邪!」壬午,遣統軍張筠、趙承泰將兵三萬,水陸救福州。
先是募兵,久無應者,弘佐命糾之,曰:「糾而為兵者,糧賜減半。」明日,應募者雲集。弘佐命昭券專掌用兵,昭券憚程昭悅,以用兵事讓之。弘佐命昭悅掌應援饋運事,而以軍謀委元德昭。德昭,危仔倡之子也。
弘佐議鑄鐵錢以益將士祿賜,其弟牙內都虞候弘億諫曰:「鑄鐵錢有八害:新錢旣行,舊錢皆流入鄰國,一也;可用於吾國而不可用於他國,則商賈不行,百貨不通,二也;銅禁至嚴,民猶盜鑄,況家有鐺釜,野有鏵犂,犯法必多,三也;閩人鑄鐵錢而亂亡,不足為法,四也;國用幸豐而自示空乏,五也;祿賜有常而無故益之以啟無厭之心,六也;法變而弊,不可遽復,七也;『錢』者國姓,易之不祥,八也。」弘佐乃止。
杜威、李守貞會兵於廣晉而北行。威屢使公主入奏,請益兵,曰:「今深入虜境,必資衆力。」由是禁軍皆在其麾下,而宿衞空虛。
十一月,丁酉,以李守貞權知幽州行府事。
己亥,杜威等至瀛州,城門洞啟,寂若無人,威等不敢進。聞契丹將高謨翰先已引兵潛出,威遣梁漢璋將二千騎追之,遇契丹於南陽務,敗死。威等聞之,引兵而南。時束城等數縣請降,威等焚其廬舍,掠其婦女而還。
己酉,吳越兵至福州,自罾浦南潛入州城。唐兵進據東武門,李達與吳越兵共禦之,不利。自是內外斷絕,城中益危。
唐主遣信州刺史王建封助攻福州。時王崇文雖為元帥,而陳覺、馮延魯、魏岑爭用事,留從效、王建封倔強不用命,各爭功,進退不相應。由是將士皆解體,故攻城不克。
唐主以江州觀察使杜昌業為吏部尚書,判省事。先是昌業自兵部尚書判省事,出江州,及還,閱簿籍,撫案歎曰:「未數年,而所耗者半,其能久乎!」
契丹主大舉入寇,自易、定趣恆州。杜威等至武強,聞之,將自冀、貝而南。彰德節度使張彥澤時在恆州,引兵會之,言契丹可破之狀;威等復趣恆州,以彥澤為前鋒。甲寅,威等至中度橋,契丹已據橋。彥澤帥騎爭之,契丹焚橋而退。晉兵與契丹夾滹沱而軍。
始,契丹見晉軍大至,又爭橋不勝,恐晉軍急渡滹沱,與恆州合勢擊之,議引兵還。及聞晉軍築壘為持久之計,遂不去。
蜀施州刺史田行皋叛,遣供奉官耿彥珣將兵討之。
杜威雖以貴戚為上將,性懦怯。偏裨皆節度使,但日相承迎,置酒作樂,罕議軍事。
磁州刺史兼北面轉運使李穀說威及李守貞曰:「今大軍去恆州咫尺,煙火相望。若多以三股木置水中,積薪布土其上,橋可立成。密約城中舉火相應,夜募壯士斫虜營而入,表裏合勢,虜必遁逃。」諸將皆以為然,獨杜威不可,遣穀南至懷、孟督軍糧。
契丹以大軍當晉軍之前,潛遣其將蕭翰、通事劉重進將百騎及羸卒,並西山出晉軍之後,斷晉糧道及歸路。樵采者遇之,盡為所掠;有逸歸者,皆稱虜衆之盛,軍中忷懼。翰等至欒城,城中戍兵千餘人,不覺其至,狼狽降之。契丹獲晉民,皆黥其面曰「奉敕不殺」,縱之南走;運夫在道遇之,皆棄車驚潰。翰,契丹主之舅也。
十二月,丁巳朔,李穀自書密奏,具言大軍危急之勢,請車駕幸滑州,遣高行舟、符彥卿扈從,及發兵守澶州、河陽以備虜之奔衝;遣軍將關勳走馬上之。
己未,帝始聞大軍屯中度。是夕,關勳至。庚申,杜威奏請益兵,詔悉發守宮禁者得數百人,赴之。又詔發河北及滑、孟、澤、潞芻糧五十萬詣軍前,督迫嚴急,所在鼎沸。辛酉,威又遣從者張祚等來告急,祚等還,為契丹所獲。自是朝廷與軍前聲問兩不相通。
時宿衞兵皆在行營,人心懍懍,莫知為計。開封尹桑維翰,以國家危在旦夕,求見帝言事;帝方在苑中調鷹,辭不見。又詣執政言之,執政不以為然。退,謂所親曰:「晉氏不血食矣!」
帝欲自將北征,李彥韜諫而止。時符彥卿雖任行營職事,帝留之,使戍荊州口。壬戌,詔以歸德節度使高行周為北面都部署,以彥卿副之,共戍澶州;以西京留守景延廣戍河陽,且張形勢。
奉國都指揮使王清言於杜威曰:「今大軍去恆州五里,守此何為!營孤食盡,勢將自潰。請以步卒二千為前鋒,奪橋開道,公帥諸軍繼之;得入恆州,則無憂矣。」威許諾,遣清與宋彥筠俱進。清戰甚銳,契丹不能支,勢小卻;諸將請以大軍繼之,威不許。彥筠為契丹所敗,浮水抵岸得免。清獨帥麾下陳於水北力戰,互有殺傷,屢請救於威,威竟不遣一騎助之。清謂其衆曰:「上將握兵,坐觀吾輩困急而不救,此必有異志。吾輩當以死報國耳!」衆感其言,莫有退者,至暮,戰不息。契丹以新兵繼之,清及士衆盡死。由是諸軍皆奪氣。清,洺州人也。
甲子,契丹遙以兵環晉營,內外斷絕,軍中食且盡。杜威與李守貞、宋彥筠謀降契丹。威潛遣腹心詣契丹牙帳,邀求重賞。契丹主紿之曰:「趙延壽威望素淺,恐不能帝中國。汝果降者,當以汝為之。」威喜,遂定降計。丙寅,伏甲召諸將,出降表示之,使署名。諸將駭愕,莫敢言者,但唯唯聽命。威遣閤門使高勳齎詣契丹,契丹主賜詔慰納之。是日,威悉命軍士出陳於外,軍士皆踴躍,以為且戰,威親諭之曰:「今食盡塗窮,當與汝曹共求生計。」因命釋甲。軍士皆慟哭,聲振原野。威、守貞仍於衆中揚言:「主上失德,信任奸邪,猜忌於己。」聞者無不切齒。契丹主遣趙延壽衣赭袍至晉營慰撫士卒,曰:「彼皆汝物也。」杜威以下,皆迎謁於馬前,亦以赭袍衣威以示晉軍,其實皆戲之耳。以威為太傅,李守貞為司徒。
威引契丹主至恆州城下,諭順國節度使王周以己降之狀,周亦出降。戊辰,契丹主入恆州。遣兵襲代州,刺史王暉以城降之。
先是契丹屢攻易州,刺史郭璘固守拒之。契丹主每過城下,指而歎曰:「吾能吞併天下,而為此人所扼!」及杜威旣降,契丹主遣通事耿崇美至易州,誘諭其衆,衆皆降;璘不能制,遂為崇美所殺。璘,邢州人也。
義武節度使李殷,安國留後方太,皆降於契丹。契丹主以孫方簡為義武節度使,麻荅為安國節度使,以客省副使馬崇祚權知恆州事。
契丹翰林承旨、吏部尚書張礪言於契丹主曰:「今大遼已得天下,中國將相宜用中國人為之,不宜用北人及左右近習。苟政令乖失,則人心不服,雖得之,猶將失之。」契丹主不從。
引兵自邢、相而南,杜威將降兵以從。遣張彥澤將二千騎先取大梁,且撫安吏民,以通事傅住兒為都監。
杜威之降也,皇甫遇初不預謀。契丹主欲遣遇先將兵入大梁,遇辭;退,謂所親曰:「吾位為將相,敗不能死,忍復圖其主乎!」至平棘,謂從者曰:「吾不食累日矣,何面目復南行!」遂扼吭而死。
張彥澤倍道疾驅,夜渡白馬津。壬申,帝始聞杜威等降;是夕,又聞彥澤至滑州,召李崧、馮玉、李彥韜入禁中計事,欲詔劉知遠發兵入援。癸酉,未明,彥澤自封丘門斬關而入,李彥韜帥禁兵五百赴之,不能遏。彥澤頓兵明德門外,城中大擾。
帝於宮中起火,自攜劍驅後宮十餘人將赴火,為親軍將薛超所持。俄而彥澤自寬仁門傳契丹主與太后書慰撫之,且召桑維翰、景延廣,帝乃命滅火,悉開宮城門。帝坐苑中,與后妃相聚而泣,召翰林學士范質草降表,自稱「孫男臣重貴,禍至神惑,運盡天亡。今與太后及妻馮氏,舉族於郊野面縛待罪次。遣男鎮寧節度使延煦、威信節度使延寶,奉國寶一、金印三出迎。」太后亦上表稱「新婦李氏妾」。
傅住兒入宣契丹主命,帝脫黃袍,服素衫,再拜受宣,左右皆掩泣。帝使召張彥澤,欲與計事。彥澤曰:「臣無面目見陛下。」帝復召之,彥澤微笑不應。
或勸桑維翰逃去。維翰曰:「吾大臣,逃將安之!」坐而俟命。彥澤以帝命召維翰,維翰至天街,遇李崧,駐馬語未畢,有軍吏於馬前揖維翰赴侍衞司。維翰知不免,顧謂崧曰:「侍中當國,今日國亡,反令維翰死之,何也?」崧有愧色。彥澤踞坐見維翰,維翰責之曰:「去年拔公於罪人之中,復領大鎮,授以兵權,何乃負恩至此!」彥澤無以應,遣兵守之。
宣徽使孟承誨,素以佞巧有寵於帝,至是,帝召承誨,欲與之謀,承誨伏匿不至;張彥澤捕而殺之。
彥澤縱兵大掠,貧民乘之,亦爭入富室,殺之取其貨,二日方止,都城為之一空。彥澤所居山積,自謂有功於契丹,晝夜以酒樂自娛,出入騎從常數百人,其旗幟皆題「赤心為主」,見者笑之。軍士擒罪人至前,彥澤不問所犯,但瞋目豎三指,卽驅出斷其腰領。彥澤素與閤門使高勳不協,乘醉至其家,殺其叔父及弟,尸諸門首。士民不寒而慄。
中書舍人李濤謂人曰:「吾與其逃於溝瀆而不免,不若往見之。」乃投刺謁彥澤曰:「上書請殺太尉人李濤,謹來請死。」彥澤欣然接之,謂濤曰:「舍人今日懼乎?」濤曰:「濤今日之懼,亦猶足下昔年之懼也。曏使高祖用濤言,事安至此!」彥澤大笑,命酒飲之。濤引滿而去,旁若無人。
甲戌,張彥澤遷帝於開封府,頃刻不得留,宮中慟哭。帝與太后、皇后乘肩輿,宮人、宦者十餘人步從,見者流涕。帝悉以內庫金珠自隨。彥澤使人諷之曰:「契丹主至,此物不可匿也。」帝悉歸之,亦分以遺彥澤,彥澤擇取其奇貨,而封其餘以待契丹。彥澤遣控鶴指揮使李筠以兵守帝,內外不通。帝姑烏氏公主賂守門者,入與帝訣,歸第自經。帝與太后所上契丹主表章,皆先示彥澤,然後敢發。
帝使取內庫帛數段,主者不與,曰:「此非帝物也。」又求酒於李崧,崧亦辭以他故不進。又欲見李彥韜,彥韜亦辭不往。帝惆悵久之。
馮玉佞張彥澤,求自送傳國寶,冀契丹復任用。
楚國夫人丁氏,延煦之母也,有美色。彥澤使人取之,太后遲迴未與 ;彥澤詬詈,立載之去。
是夕,彥澤殺桑維翰。以帶加頸,白契丹主,云其自經。契丹主曰:「吾無意殺維翰,何為如是!」命厚撫其家。
高行周、符彥卿皆詣契丹牙帳降。契丹主以陽城之戰為彥卿所敗,詰之。彥卿曰:「臣當時惟知為晉主竭力,今日死生惟命。」契丹主笑而釋之。
己卯,延煦、延寶自牙帳還,契丹主賜帝手詔,且遣解里謂帝曰:「孫勿憂,必使汝有噉飯之所。」帝心稍安,上表謝恩。
契丹以所獻傳國寶追琢非工,又不與前史相應,疑其非真,以詔書詰帝,使獻真者。帝奏:「頃王從珂自焚,舊傳國寶不知所在,必與之俱燼。此寶先帝所為,羣臣備知。臣今日焉敢匿寶!」乃止。
帝聞契丹主將渡河,欲與太后於前途奉迎;張彥澤先奏之,契丹主不許。有司又欲使帝銜璧牽羊,大臣輿櫬,迎於郊外,先具儀注白契丹主,契丹主曰:「吾遣奇兵直取大梁,非受降也。」亦不許。又詔晉文武羣官,一切如故;朝廷制度,並用漢禮。有司欲備法駕迎契丹主,契丹主報曰:「吾主擐甲總戎,太常儀衞,未暇施也。」皆卻之。
先是契丹主至相州,卽遣兵趣河陽捕景延廣。延廣蒼猝無所逃伏,往見契丹主於封丘。契丹主詰之曰:「致兩主失歡,皆汝所為也。十萬橫磨劍安在!」召喬榮,使相辯證,事凡十條。延廣初不服,榮以紙所記語示之,乃服。每服一事,輒授一籌。至八籌,延廣但以面伏地請死,乃鎖之。
丙戌晦,百官宿於封禪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