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金融街的按院胡同
按院胡同旧影 图源@北京八中老三届同学会
北京的胡同儿有名的三千六，没名的胡同儿赛牛毛。
但是，随着城市化进程，这些“有名的胡同”拆的拆改的改，样貌大变，没名的胡同更是十不存一。
前几天，我们发布了察院胡同老街坊的一篇文章，有许多老街坊留言，今天，我们再来看看同样是二龙路地区，同样是因衙署得名的，同样已经消失了的，老北京的一条普通胡同——按院胡同。
巡按察院 八府巡按在这里上班
北京的胡同名包罗万象，各有典故。
有吃的：“馓子胡同”（今东槐里胡同）“鲜鱼口”“菜市口”，有用的：西单手帕胡同，有拜的：“舍饭寺胡同”“宏庙胡同”，有赏的：“百花深处”“杏花天”，有逛的：“堂子胡同”“粉子胡同”“英子胡同”……不一而足。
明清时期，西城一带集中着不少衙署机构，于是便有了一系列以衙署得名的胡同：旧刑部街、京畿道、武功卫胡同、太仆寺街、兵马司胡同、巡捕厅胡同、察院胡同、学院胡同、按院胡同、屯绢胡同……数不胜数。
按院胡同，明代称巡按察院胡同，因胡同内有巡按察院衙署而得名。
明朝始设巡按制度，设十三道监察御史一百一十人，再从中选派巡按御史，这个过程十分严格，因为每位被选派出去的巡按御史代表的都是天子。
巡按御史，简称“巡按”，戏文里总说的“八府巡按”，即来源于此。
王晶导演、周星驰主演《九品芝麻官》截图
每名巡按御史都是先由都察院选出两名候选人，引至皇帝面前，由皇帝钦点一名。十三道监察御史平时归都察院管理，但在履行职能时又不受都察院控制，直接对皇帝负责。
虽说是代天子巡狩，但巡按御史只是一个临时差事，并不是真正的官职，所以就造成了品级很低但是职权颇重的现象，有“以小监大”“以卑督尊”的意思在内。
巡按御史主要负责考核地方吏治，“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知府以下均奉其命。
《康熙微服私访记》中，每到关键时刻，八府巡按于世龙便会出场。
到了清朝，胡同改名按院胡同，并一直沿用至胡同消失。
学校林立 从托儿所上到曾经北京最好的高中
这条胡同给我最大的感受便是学风浓郁：不到500米长胡同，洁如托儿所、按院小学、北京八中，可以从托儿所上到高中，更何况当年的北京八中还是北京最好的中学之一，从按院胡同输出的人才不知道有多少呢。
洁如幼儿园
先来说说胡同东口的洁如托儿所，据了解其前身是洁如保育院，属于大名鼎鼎的“香山慈幼院”的一部分。
学校最早成立于1949年8月20日，为解决刚刚入城革命军人子女的保育问题，董洁如征得丈夫王槐青的同意后，主动在位于旧刑部街32号一个三进大宅院的自家住宅里创办了洁如保育院。
1954年，西单路口西向，旧刑部街东口。
当年收托的全部是乳婴，这些孩子都是党和国家领导同志的子女、烈士后代、中国驻外使馆人员子女以及支援边疆建设人员子女、抗美援朝支前人员子女。她的这一善举，解决了许多为革命建设而无暇顾及子女的领导者和建设者们的后顾之忧。
1958年，洁如老人将全部房产无偿献给了国家，保育院迁至按院胡同，改名为“洁如托儿所”。此后45年间，洁如托儿所就在按院胡同扎了根。
洁如托儿所旧影 图源网络
直到2003年，随着金融街的建设和改造，洁如托儿所迁到了成方街29号，并更名为“北京洁如幼儿园”。两年后又响应号召，暂时搬迁至什坊小街宏英园17号楼，作为周转园址。
洁如幼儿园在成方街 图源：无忌摄影论坛@一个人游走
如今的洁如幼儿园 图源：北京洁如幼儿园官网
按院小学
北京八中
出了西口的托儿所便可以去东口的按院小学上学了。据老街坊回忆，这是座三进的四合院改建的学校，这在整个北京城都是比较少见的。
校门坐北朝南，门前有对狮子形门墩。进门后，右边是传达室，应是早先的门房；左边墙上挂着整容镜，旁边有小学生守则；迎面则是一扇雕花影壁。
一路前行，便能看到前院以及对应的东西厢房，前院有有高台阶，当年许多活动，比如少先队发展新队员就是在这里进行的。院内还有两株西府海棠，其势若伞，每到阳春三月，绿叶环拥着粉白色的小花和胭脂色的小花骨朵儿，极富韵致，春风拂来，摇曳多姿，馨香四溢。
院内坐北的是间大教室，两根一人合围的楹柱被包在教室之内，可以想象得出当年这座前廊后厦的堂屋是何等恢宏气派。
此外东、西厢房也都分别扩建成了东、西教室相对而立，南教室则是由倒座房改建而成。
北教室原本是有东西耳房的，西耳房改建为少先队的大队部，东耳房则是被拆除了，一般进后院都是从西耳房的外过道绕过去。
后院的后罩房大半是老师们的办公室，再往后，就是学校的操场以及新建的两排红砖红瓦的大教室，这座大操场在周边乃至整个西城区的小学中都几无匹敌。
按院小学 图源：京报网
过了操场不远便是学校的后门，此门正对西藏驻京办事处，门外便是学院胡同，这妥妥的就是一座“庭院深深”的老宅院，可以想见这座四合院必定是大有来头。
如今胡同已逝，托儿所搬迁，小学无存，只有北京八中，不仅留了下来，还扩建了。
北京八中的原身要追溯到上世纪20年代名校的四存中学。1921年，四存中学由时任民国总统徐世昌兴建。所谓“四存”，取的是清代河北学者颜习斋、李恕谷写的〈四存编〉中"存学、存性、存人、存治"之意，首任校长是清末举人齐树楷，校址就在府右街，紧靠中南海外墙。
《最新北平地图(解放版)》中的四存中学
四存中学校门
四存中学注重求实精神，校训"尚实习、尚实学、尚实行"便可窥一斑。学校的老师都是一时之选，课程不仅中西兼备、古今俱全，课外自选课也均有名教师指导。像教绘画是齐白石的弟子陈小溪老师，如今的古筝大师梁在平、钢琴名手陈天倪等都是从四存走出来的。
直到建国之前，四存中学一直都是和育英、汇文、贝满、四中、师大附中相并列的京城名校。尤其在1936年的全市国文会考中，四存包揽了前6名，前30名中，四存也占了16名，一时轰动京城。张学良将军特赠银盾一尊，上题"会我以文"以示嘉奖，奖杯现存八中图书馆。
1949年7月，四存中学的男生部并入了1947年成立的北平市立第八中学，两校合一，称为“北京市第八中学”。
北平市立第八中学校门
1951年春，八中由府右街迁入新建成的按院胡同新址，郭沫若题写了新校名“北京八中”。
据老校友回忆，新建的八中是标准的苏式中学校舍，大斜边的校门设计别具一格。
还记得八中的校门吗？斜边设计，只此一家。
一进校门是两旁种花的宽长通道，直通一个圆形车道转盘，转盘中间是影壁和国旗旗杆，正对着的便是教学楼大厅，左边则是两层楼的教师宿舍。
但最让学生们记忆深刻的还是八中的操场，可以一直延伸到古城墙附近，唐山大地震的时候，胡同里的居民就有很多在这里露宿。
北京八中如今的操场
1985年，北京八中创办了“少儿班”，每年都吸引数千名小学生报考。
除了少年班，对八中最深刻的印象，便是体育。原本四存中学的篮球、足球、乒乓球以及拳术，在京城中学中就有相当的地位，可以说是传统的体育强校了。
在上世纪60年代，八中在田径、乒乓球、排球、体操等项目的成绩，都位居市区前列。1965年9月的全运会，还曾和北京林业学院共同组成了国庆游行400人的游泳方队。
2008年，八中的体育馆还成为了北京奥运会的指定练习场馆，这也是北京市里唯一一处中学体育馆。
北京八中游泳馆
说起八中的校友更是数不胜数，从两弹元勋邓稼先，到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甚至影视剧中都能看到她的名字。
影视剧中的“北京八中”
如今，按院胡同一带大变样，八中也经过扩建，横贯了原本的胡同，高中部留在原处，初中部则搬到了西便门东大街。
小小胡同 卧虎藏龙
在普通的一天，一位普通的藏书爱好者走进一家普通的书店，翻看起了一本普通的书。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便是“归按院胡同寓所宿”，想起充满了自己儿时回忆的胡同，他便将这本书一套十本全部搬回了家。这位藏书爱好者便是谢其章，这本书便是《吴宓日记》。
吴宓自不用多说，清华大学国学院创办人之一，与陈寅恪、汤用彤并称“哈佛三杰”，还是与胡适、蔡元培、周汝昌等齐名的红学专家，曾在上世纪20年代住在按院胡同65号。
青年吴宓
谢其章的家就在附近不远处的按院胡同60号（上世纪70年代改为20号），是个庭院深深的大杂院，每家孩子都很多，大家一起上学、放学了一起写作业、一起跳皮筋、一起捉迷藏，一起成长，直到拆迁。
谢其章将这套《吴宓日记》买回家后仔细研读，尤其是和按院胡同有关的一段，甚至还做了一张“吴宓按院起居表”。他得知，吴宓在按院胡同是与林损一起合租的。
“北大怪人”林损
吴宓原本是想在西单牌楼附近租房的，有而看了“白庙胡同十号甲、郑王府西夹道六号、堂子胡同内、背阴胡同22号、官马司十五号熊正理旧住之宅、西长安街华园浴室隔壁之房、报子街27号”等房子，结果都不甚如意，不是“租价过昂”，就是“屋宇隘陋”。
不过，柳暗花明又一村，正当吴宓为租房一筹莫展之时，无心之中却与林损谈成了合住：“七月二十三日，星期五。晨八时许，至按院胡同65号，访林损君。谈次知林君以经济困难，将于日内送眷南归温州瑞安原籍。下年独居于此。林君知宓情形，遂邀宓来共居，并愿以木器什物及厨中用具等一切见假。宓得此意外机缘，一切均便利，殊自庆幸。”
吴宓看房足迹（胡同内位置不清楚，仅示意） 底图：1920年日本国际观光局绘制《北京地图》
除吴宓之外，胡同里也是卧虎藏龙：胡同西口的大宅院解放初董必武曾在这里住过，之后是薄一波，文革后又搬来了姚文元；胡同东口的5号院曾住过新中国第一任人民银行行长南汉辰，南汉宸搬走后住进去的是最高法院院长江华。
说到董必武和南汉宸，还有一段和“金融”有关的往事，原来几十年前，按院胡同就和“金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金融往事：中国人民银行和新中国的第一版人民币
首先，“中国人民银行”便是董必武在1947年10月向中央提出的建议，但限于时局，最初只进行了筹备工作。
银行筹备工作开始，第一件事就是设计人民币，董老的书法可算是颇有名气，隶、篆、行、草样样有特色，而且秀丽大方，遒劲有力。南汉宸便请董老来写“中国人民银行”几个字。
起初，董必武自谦“字写得不好，还是请林老（指林伯渠）来写吧”，后来拗不过南汉宸的几番恳请，加之印钞迫在眉睫，他每日扑在案头虔心恭写，最后挑了几张比较满意的送给南汉宸。
董老所书“中国人民银行”
于是，第一套人民币62种不同版别中，除东北银行印制的1000元券外，其余61种“中国人民银行”均为董必武所书。
新中国发型的第一批人民币
时过境迁，按院胡同已被金融街的银行大厦侵占，这不得不说又是另一种“联系”了。
如今，老胡同已逝，我们谈起按院胡同，说的都是记忆中的模样。曾经一起读过的学校，曾经一起生活的大院，曾经的那条普通的老胡同，一切都是那么令人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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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谢和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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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章
[1] 谢其章，吴宓日记中的按院胡同，《中国科学报》2012年2月17日B4文化
[2] 谢其章，记一个已经不存在的四合院，《文汇报 笔会》2019年1月2日
[3] 谢其章，按院胡同挽歌
[4] 北京八中官网，学校概况-八中历史
[5] 北京洁如幼儿园官网-园所概况-幼儿园简介
[6] 舒培华，恩师难忘，《京报网》
[7] 麻团儿，按院胡同：地图上找不到的老胡同，芝麻匠通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