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文库】赵军民:泾水春梦图(四)
长篇历史小说
泾水春梦图
赵军民
时间段 《泾水春梦图》故事时段:大唐盛极走向衰落前夜。时代背景:唐开元向天宝年间转身之际。
拍摄地点 泾水,纸坊,山野,长安,官府,官民私宅。
一句话梗概 天宝年间,宣城丁家纸坊随着安史之乱的不期而至,丁氏家族遭遇生离死别,历经磨难的纸坊少主丁乙通过工艺改进制造出名扬天下的不朽宣纸,本剧演绎盛唐末期宣城泾县人家大悲大喜的人间故事。
范阳,军营,院内非常安静,除了哨兵卫戍不见人影。
丁四郎匆匆向军营走去,显得疲惫不堪。
营房内,丁妻帮丁四郎解军衣,摘帽子,给他端茶。
丁四郎:爱妻,我得跟家里写信,告诉儿子,爹年纪渐老,军中已经无意再造纸坊,我这个参军只是个名号,我打算回家了。
丁妻:节度使会让你走?
丁四郎:我还得跟他说,他就是杀了我也要说。
丁妻:军营为什么不造纸了?
丁四郎:北方的麦秸比起南方的稻秸更为坚硬,造纸校果并不太好。
丁妻:节度使安䘵山会准许咱们夫妻回家?
丁四郎摇头:就是他恩准了,来年就可以流转回乡,到时我们还会重操旧业。
丁妻:听说,丁乙把咱们的纸坊弄得挺好,我看,你还是安心在这里等着老卒退役吧,我担心你会触怒节度使,咱们就得不偿失了。
运河,小雨,风起。
小船上,风雨中,黎家父女划着小船。
黎叔:姑娘,爹担心你一路风餐露宿,惟恐咱爷儿俩难以返乡。
黎花不禁哭泣:是女儿不孝,一心想寻夫君遗骨,连累了爹爹。
黎叔:咱们爷儿俩一直是这样,相依为命啊。
丁家纸坊内,丁祖兴奋地对丁乙大声说:孩子,你爹娘来信,说他们要回来了。
丁乙木然:好,回来就好。
丁祖喜极而泣:他们能活着回来,我这辈子再无它求,这可真是老天开眼。
长安,皇宫后苑。
李隆基与杨玉环在花园散步:今儿见宣城府的上书方知泾水丁乙宣纸已经有了极大改良。
杨玉环:三郎,这是国家之福,省了多少绢丝,有宣纸替代省掉了多少劳役啊。
李隆基:朕也郁闷,安䘵山推荐的泾水县令安生怎么还没有到任?后来,我得到了密报。你猜怎么着?
杨玉环:我猜,没准儿死在路上呢,既然这么久没有到任,还是免了他吧。
李隆基:朕有忌禅,担心丑儿由此猜忌呀。
杨玉环:他呀?都是自家人,会有什么忌禅,隆恩深重,还会为这点小事起二心?
李隆基:听说李白到了宣城。
杨玉环:他呀,闲云野鹤惯了,在哪儿也待不长,由他一路写诗玩吧,大唐缺个翰林不起眼,您说呢?
李隆基:是啊,大唐不缺翰林,只是诗人中少个李白就不妥了。
幽州,运河。
黎叔父女把船交付运河军所:终于到了幽州,糟运营管大人,我们的小船停泊几天,要花多少停租费用呀。
糟运吏:你们要去哪儿?船停太久就得当弃船处置。
黎叔:我姑爷死在幽州,我们爷儿俩是寻他的骨殖来的,不知得找几天啊。
糟运吏:幽州地方大了,现在它归范阳管束,兵甲数十万,你到哪儿去寻姑爷的骨殖呢?我看,你们还是算了吧,就是堤岸口烧把纸,原路返还吧。
黎叔:既然来了,我们不能不去问,不去找。
糟运吏:你姑爷是哪里人?
黎叔:钱塘江口人。
糟运吏:你们最好到幽州大营打听去,唉,无定河边骨,是谁梦中人。去也白去。
大营。
校官出大营看到黎家父女:你说的人我们查过了,凡是伤病而亡,没有尸主的都埋在义塚之内,如死一年以上,插牌也会风吹而去,肉腐骨朽。
黎花:求大人,派个人带我们去查找吧,不然,我夫君的阴魂无法回乡。
黎叔:我女儿是望门寡,还没有见到夫君就被拉作丁役。
校官:这姑娘是没过门的娘子?
黎叔:过了门,可是人已经走了,从没见过。
校官:这倒是奇事,你们也算是奇人,行,我派人带你们去找一找。
荒野,天气阴霾。
一个骑马的士兵引领黎家父女走来:黎老儿,这里不是乱坟岗,叫义塚,你们自己找木牌,恕不相陪,我先走了。
黎叔:兵爷且慢,这里白骨祼露,埋的人有多久了?
士兵:埋在这里的人都是用破席片包裹送葬的,夜里一片鬼火,你们自己找木牌,实在找不到,只能求阎王帮忙,世上的人都没办法帮你们了。
说着,士兵拔马而去。
黎花望着乱坟岗子,不禁痛骂:可怜的郎啊,你在哪儿!
黎叔:别哭,惊了野鬼,咱们找木牌,也许能找得到。
运河槽运司。
风尘仆仆的黎家父女拎着一个破布包找到自家小船,付了钱铢,解了索,支撑船舵离渡口。
内苑。
笙乐声中,李隆基与杨玉环把酒笑谈。
李隆基:兵部密报,丑儿的门生,那个名叫安生的县令的事儿朕还没说完。
杨玉环:就是啊,咱们还得接着说。
李隆基:对,那个县令离开长安后并没有直接到泾水,而是陪伴安䘵山向北而去,陪伴到范阳,刚到山东境内就被颜真卿捉进了牢里。
杨玉环大笑:世上还有这等奇妙的事儿?
李隆基:丑儿觉得自己属辖之地,有个书生掌兵会听他的话,没想到颜真卿绵里藏针呀,捉放曹,放了那个倒霉县令又救了他一回。
杨玉环:快说说,颜真卿怎么救了他?
李隆基:那个倒霉县令到了馆陶又遇了一伙儿真强盗,大名府调兵范阳,州府无法压制,官兵剿抚都不成,他们劫了那个县令,还抢夺了他的印信。
杨玉环:当官的丢了印信,这如何得了啊。
李隆基:后来,颜平原派了个门人,率了二百人讨要,人家还是不肯还予官印,那个门人一鼓作气撵到了武安,竟然杀了个干干净净才夺回来丢失的东西。
杨玉环:颜真卿真厉害!
李隆基:草莾多英雄啊。
杨玉环:丑儿知道这事儿吗?他又是怎么面授机宜颜真卿办了这么大的事?
李隆基:哪里啊,他们上下不和,也许,他们真抱了团也未必是好事。不然,朕这个大唐天子就没好日子过了。
杨玉环:颜真卿究竟是什么人?
李隆基:国士无双!朕早看出来了,不然,朕也不准他京官外派,以后,但愿他不负朝廷寄望。
运河。
船上,父女面黄肌瘦,扬帆撑桨。
钱塘江口。
海天一色,石碑不远处,父女填埋骨殖,焚烧冥纸。
火焰夹着着未烧净的纸灰飞扬。
范阳,大街上,兵员浩荡,布衣百姓纷纷躲避。
节度兵府,仪门外。
兵备森严。
议事厅内,安禄山巍然高坐,神色不可一世。
厅内,吏胥满堂。
安䘵山发话:颜真卿到了没有?
长史:回禀大人,颜大人生病不便前来,特派参军颜安前来。
安䘵山:宣他近前。
济济诸公之间,颜安旁若无人,阔步走到丹墀台前,深揖:平原郡府参军颜安恭候丹墀之下。
安䘵山:本藩有旨,凡不到者杀无赦,你不过是郡府参军,怎敢越疽代疱?你不怕死吗?
颜安平静:禀复藩镇,下僚乃府衙胥吏,非节度使属员,趋身调度,行走刀斧之下是职责所在,怎么敢避死不来?
安䘵山:难道颜真卿不听兵府召集,有反叛之心?
颜安:范阳系钳制漠北与中土锁钥,兵家锁钥,平原府郡惟上命是从,怎敢不来?实因我家大人病重在身不便起身,如若治罪,颜安愿领。
安䘵山:大唐改幽州为范阳郡后,它是漠北与中原的阻断,范阳节度使辖区范围最大扩展为冀州、辽蓟、高句丽等地,兵府既然召请辖属官员必有要事商议,本藩要你这个替罪羊有什么用?。
颜安:下僚代为传达,不会误事,颜公在平原等我的消息。
安䘵山:推出去砍了,把人头派人带给颜真卿。
执法士兵前上掳绑颜安。
颜安大声呵止:爷自己会走,滚开!
言毕,大步向外走去。
安䘵山:且慢,让颜安回头说话。
颜安立足,缓缓回身。
安䘵山:谁给你的狗胆,敢闯鬼门关?!
颜安大笑:范阳是大唐的范阳,节度使是大唐的官吏,府衙之内,皓日之下,哪里是鬼?哪里有门关?
安䘵山:你少跟我巧舌如簧,兵镇所在,断决生死,你哪来的胆子?敢挑衅本藩?
颜安:我上敬李家天子,下孝父母,中间我颜安识得中丞大人为知已,哪里会认得什么藩镇?
安䘵山摆手,示意推下去。
钱塘江口,黎家父女重新上船,扯帆,逆流而上。
泾河口。
黎家父女的小船转向泾河。
黎叔摇橹:咱们进了泾河,姑娘,快到家了。
黎花:爹,咱们如今一无所有,什么也没了。
黎叔:别怕,有爹呢,爹就是你的家,咱们可以重头再来。
黎花:爹,我没了信心。
黎叔:姑娘,我们本来就一无所有,现在还是,咱们爷俩不是还活着吗?
黎花:活着。
黎叔:我们活着,还怕啥?
黎花:爹,有你我啥不也怕。
黎叔:爹死了你也不要怕,这个世上就剩你一个人也不要怕。
黎花:怕是没用的,是吧爹?
黎叔:对!咱们回到黎家纸坊,你跟着爹一起干它三年,只要黎家纸坊翻了身,以后咱们家世世代代都有饭吃。
黎家纸坊内。
董娇上前拉住丁乙的手:丁乙哥,我们和好吧?
丁乙:我们本来就是和好的,我们啥时候翻过脸?
董娇:丁乙哥,从小你就让着我,咱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辈子我离不开你。
丁乙:是啊,不过,你要知道,人生艰难,董娇,我们要彼此相信才能面对波折。
董娇点头:丁乙哥,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丁乙:不用全听,只要我说对了,你可以听,说的不对,要告诉我,我也会听你的。
董刀儿推门而入,上前拽着女儿向外走:傻姑娘,几句甜言蜜语你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匝道,河边。
董娇跟拉拽她的董刀儿争吵起来:爹,您怎么总是出尔反尔?我就是跟丁乙哥和好,我不想听您的。
董刀儿:你为什么不听爹的?听他的有什么用?
董娇:我听丁乙哥的,他不骗我。
董刀儿:难道爹会骗你吗?
董娇:您说话从没有准儿,我以后再也不想听您的。
董刀儿:反了你!
董娇:早晚的事儿。
董刀儿:嗯?
董娇:嗯!
董刀儿强把女儿拖住了。
闺房。
董刀儿把女儿推进房内,把门反锁上。
董娇气得直跺脚。
闺房门外。
董刀儿:姑娘,我这就去跟丁祖商量你们婚嫁的事儿,爹把你养大不容易,他家总不能白白地娶走我女儿吧?爹不能看着你去受苦。
董娇:我的事儿不用您管。
董刀儿:我不管?哼,我这就去找丁祖说说理。
说着,他扬长而去。
院内干活的佣工面面相觑。
丁乙搅拌纸浆,四个门徒旁观。
仇耆:坊主,您应该跟董坊主商量一下,早点娶亲,省得夜长梦多。
丁乙烦恼地:你们有所不知呀,咱们盖坊造纸,把钱用光了,这时候怎么娶亲?总不能让新娘子进门就过苦日子呀,咱们好好干吧。
丁家纸坊内。
董刀儿:丁祖,今儿算是我来找你的,咱们得说说两个孩子的事。
丁祖放下手中的搅浆杆:董坊主,我这个没用的老翁早就盼你来,您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孩子的事情你当家!
董刀儿:那得先说说你能不能当丁乙的家,你孙子会不会让你当家,此时他就是黎家纸坊呢,为啥不回家。
丁祖:那不是帮他黎叔看房嘛,再说,咱们用他家的纸浆池也挺好,两边不误,多挣钱好早点娶董娇。
董刀儿:先别扯远的,你孙子的事儿你能做主不?
丁祖:能,丁乙是孝顺孩子,他会不听爷爷的?董坊主,你只管开口!
法场。
颜安站立:你们不能绑,不用插亡命旗,只管砍爷的脖子,我颜安只要闪一下你们尽可乱刀杀我,颜安识字不多,身为奴仆,天良未泯,所杀非罪何所惧!
催命的鼓声响起。
范阳城门下。
颜真卿只带书僮,策马闯南城。
节度兵府,议事厅。
法场鼓声传来。
颜真卿独步厅堂,揖礼:恩公安大人,颜真卿带病拜见藩镇!
安䘵山大惊:来人,法场救人!
颜真卿:谢过恩公。
传信的兵纵骑大喊:刀下留人!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安䘵山:颜大人既然到了,何罪之有?
颜真卿深揖:恩公恕宥,真卿感恩莫名。
法场,刽子手举起鬼头刀向颜安的后颈砍来。
场外大呼:刀下留人!
刽子手的刀已经劈下,他向上挑了一下,刀刃滑过颜安的头顶,向头顶上滑去。
议事厅内。
颜安由传令官带入厅内。
传令官单膝跪地:颜安带回,请大人重新发落。
安禄山:你退下,颜安不用发落,交与平原郡太守自行处置。
颜真卿与颜安遥遥相望。
安䘵山:今天召集大家过来,你们都是俺老安的门生故吏,酒令如军令,无非是请大家喝场酒,谁敢不来?再敢犯必格杀勿论,走,咱们一起到大营。
节度兵府外。
安禄山挽着颜真卿的手,径直出了大门,身后是众官胥相随。
颜安走有颜真卿的身后,不住地打量着安䘵山的背影。
安䘵山突然回头:嗯,颜安,你是不是在身后打量我的脖颈?
颜安揖手:大人神威,颜安不敢仰视。
安禄山:颜公,你调教的人,我打也好,许以官职也好,都拉不动,你教一教俺老安,你用了什么魔法?这个颜安哪里是人?就是一个神,周仓一样的神!
颜真卿还礼:大人过誉了,他就是个粗人,蒙大人错爱而已。
十四
泾河。
小船,停泊,父女疲惫不堪,饥饿难忍。
黎叔:黎花,咱们煮野菜和小鱼吃吧,我饿坏了。
黎花呕吐:爹,咱们多久没有吃米了?我提到野菜和鱼就想吐。
黎叔:是啊,咱们走一路都没得正经吃的,你等爹下船讨米吃。
黎花:还是我去吧,我担心您讨不来,女儿家还是好说话点。
黎叔: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爹,你不能总是女儿装扮,万一船行途中,遇到歹人呢?你把发髻换成男子的样子,不然,爹老了,遇到强人爹怕打不过。
黎花:爹,咱们行程那么远,哪里会有强人?您不用怕。
黎叔:咱们一直走运河,那是内河,河道总能遇到河槽船,咱们逆行泾水,差不多都到了海边,这里荒凉不见人影,真遇到强人,老父弱女,我们会危险。
黎花:俺听爹的。
说着,她解开头发,重新盘发。
黎叔下船:女儿呀,爹也许得多走几里路,船不要动,待我回来找你。
黎花:放心吧爹,您不来,我不会动船的。
父女相别,黎叔上岸寻路。
船上。
黎叔刚离开船,安生和书僮走了过来,他们弃岸跳上船。
黎花吓得惊叫:你们是强盗吧?我们船上没有钱也没有粮,你们还是下去吧?
安生持刀逼近黎花:这里荒凉至极,我想问你,从这里有泾水县衙还有多远?
黎花:问个路,用刀干什么?
安生:少废话,你快说。
黎花:你们要到泾水县衙?不远,已经很近了,我们也是要到哪里去呀。
安生:你们?除了你还有谁?
黎花:还有我爹!
安生令书僮:你看出来了吧?这对父子就是一对剪径贼!快,把她绑起来。
书僮上前取绳索,捆绑黎花的双手。
黎花无力反抗,只得痛苦地闭眼,由书僮捆手,不住央求:小哥你轻点儿,我和爹好些日子没有吃饱过饭,哪里会有力气跑呢。
安生:你胡说!你们没钱吃饭,哪来的船?
黎花:船是爹租来的,哪里是我家船啊。
安生:从哪里租的?
黎花:百家纸坊船行。
安生:小东西,你真会编,老爷我实话告诉你吧,你被本官征了役,这一路,你负责开船送我们到泾水县衙。
黎花:你是官呀?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
书僮:嘟,闭嘴,自我们老爷被强盗打过劫,看谁都是贼!开船。
黎花:我不会行船,我在船上等我爹,爹——,您可别回来,我真的遇到了强人,他们还说自己是官,这俩人是骗子加强盗!
安生急捂黎花的嘴,惊恐四望。
马儿在渡口吃草,黎花跳船涉水,向荒路逃去。
船上的安生和书僮跳船急追。
黎花向一片荒林奔逃,安生持刀紧追。
不远处,黎花跌倒,无力爬起,被赶来的安生拎了起来,用刀架在脖子上:再跑,爷按军纪杀了你,现在,你是爷征来的劳役。
书僮帮腔:按律你是我们老爷的役卒,逃跑按军律可斩首!
黎花吓得闭眼,打了个激灵。
安生和书僮把黎花推到船上,二人盘腿而坐,解开行囊,掏出饼子大嚼。
黎花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们:能不能也给我一点?现在,咱们不是一伙的吗?
不吃饭食,哪里有劲帮你们干活儿?
安生有些不舍,咬牙掰下一小块饼:吃吧,吃完帮老爷把马牵上船。
黎花接过饼,又掰下一半藏在怀里,剩下的,两口就吃光了。
安生:你藏饼干什么?
黎花:我得给爹留着,他也饿呀。
安生:行了,吃了饼,你把马牵上来,咱们一起赶到泾水县衙,到了地方,爷给你赏钱。
黎花:不能走呀,我还要等爹爹。
安生踢了黎花一脚:小子,好好说话,别跟娘们似的!
黎花回嘴:你才是个娘们呢。
小渔村,几个鱼腥草搭的棚房,聚在一起就成了小村落。
黎叔迷迷瞪瞪走来:哪位大哥在家,俺是路过的人,想讨碗饭吃。
土房内出来一个老妪,警惕地打量黎叔:这种鬼不来的地方,你是从哪儿来的?
黎叔:我女儿还没有见到夫婿就死在劳役的幽州,我和女儿去寻遗骨,回到钱塘江边把女婿的骨殖埋了,往返途中少吃没喝,我女儿快饿死了。
老妪:你说的是真的?
黎叔:我没说过谎,只求大嫂给口吃的,让我们爷儿俩存口气到到泾水,就是死也要死在故土。
老妪弯腰进了草房门,过了一会儿,她端着碗出来,里边有半碗米。
黎叔要接碗,被老妪拨开。
老妪:碗不能给你,不然,我吃饭只能用手抓了,你用衣襟兜着吧。
黎叔急扯衣襟,撕了下来,用布兜米。
老妪:不管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老妪听着都想哭出来,行了,你走吧。
黎叔施礼。
渡口,夜下,船上,船棚内。
安生对书僮说:咱们跟这个劳役一起走,省得迷路,既然是泾水河,船行泾水县衙就不会有错了。
书僮:这个傻孩子的爹没回来,是不是他跟咱们说了谎?
安生:不管真假,睡在这里总比睡在荒天野地安生,睡吧。
黎花:你们睡了我的地方,我睡哪儿?
安生:你和船都被官府征用了,什么还是你的?你这个人都属官府了,从眼前儿起,你喂马,划船,做饭,啥活儿都得干,不然,我会杀了你。
黎花:我划不动。
安生拨刀:你想死本官马上成全你!
黎花:人家是女儿家嘛,哪来的力气,你们也不让俺吃饱。
安生:你是女人?
黎花:俺怕遇强盗,你既然是官,总比强盗讲理吧?俺划不动船。
安生和书僮彼此望了一眼。
书僮:怪不得说话嗲里嗲气。
安生:不管你是男是女,你不干活儿不行,哼,现在你就是劳役!
黎花趴在船头醒来,她起身想悄悄下船,船舱里钻出安生:你去哪儿?想跑,
没门!
书僮:你爹怎么还不回来,你个女骗子!
黎花:俺爹就是回来也不敢上船,他一定会把你们当了强盗。
说着,她继续要下船。
安生举刀:你敢下船,我砍了你。
黎花理直气壮:我要去方便,你管天管地还能管这种腌臜事情?
安生收刀,推了一把书僮:你跟着,不能让她跑掉。一路上还要她缝补浣衣,喂马扛包,充做打杂女人。
黎花和书僮一前一后,下船向河边荒林中走去。
荒林,书僮背过脸:这位姐姐,你方便就是,我决不扭头,你不许跑。
黎花纹丝不动:小兄弟,俺家是泾水百家纸坊黎家,您干这种营生真不如跟着俺家当个门徒,以后可以独掌门面。
书僮:你少罗嗦,快点。
黎花依然:小兄弟,跟姐跑吧,俺爹就是黎家纸坊的坊主。
书僮默然不语。
黎花:你跟了俺,以后会娶妻生子,学的是传授子孙的手艺,跟着这狗官,早晚会让人杀掉,不是朝廷杀就是别人杀,总之不会有好下场。
书僮:姐姐,你方便完了没有?
黎花:我一路没吃没喝,哪来的屎尿,跟姐走吧。
书僮转身,几乎要哭了:我能跑得过官府通缉吗?不管咋说,你刚才的话打动了俺,这一路俺几次差点死掉。
渡口,黎叔兴冲冲赶来,口中叫着:黎花,黎花,爹迷路了,在荒林中转了半夜,你看,爹讨回了米。
他话音未落,船舱中冒出个人头,安生正在虎视耽耽望着黎叔。
黎叔吓得跳了起来,手中的小米脱手洒进河中。
安生:上船,给本官当船工,你和船被本县征用了!
黎叔望着船舱,怒问:我女儿呢?
安生:屁女儿,那就是个野小子!她去屙尿去了。
黎叔咣地给了安生一个耳光:你个强盗,敢藏匿我的女儿,我看不打死你!
安生拨刀,黎叔跳上船去,一顿胖揍,打得安生落水,大呼救命。
荒林,黎花和书僮忽然听到黎叔的诅骂和安生的呼救声,二人惊慌向河边奔去。
船上,书僮拼命往上拉安生,黎家父女袖手旁观。
安生和书僮几经折腾,安生爬上了船。
黎叔:你上了我的船,还敢用刀跟我比划,说,你们是怎么欺负我女儿的?
安生:我的刀呢,快找刀,本官告诉你,俺就是泾水县新来的县令!
黎叔不屑:你要是县官,俺就是知府,你少来这儿胡弄,说,你用那个铁片子打劫多少回了?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安生:你岂有此理!
黎叔:对,我就是有理,你不好好说,我还得把你扔进河里。
安生眼珠一转,笑了:误会,全是误会,老哥,只要你把我带回泾水县,你要什么本县都会给你,我真的是县衙新赴任的县令,不信,我让你看印信。
黎叔回头望了一下女儿:黎花,你说他是真的假的?
黎花:假的!咱们县汪大人是什么官咱们见过,就是没有见过他这样的。
黎叔:对,当官的有模子,就是汪伦,汪大人那样的,哪里有你这种冲老百姓动刀的坏人?下去,自己跳河里,别让我动手!
范阳北城门下。
颜真卿辞行:恩公安大人,平原郡政务事杂,真卿不敢怠误大事,要告辞了。
安䘵山:这怎么能行?好容易把你请来,怎么能蜻蜓点水似的,刚一见面就走?好没道理。
颜真卿:真卿多有得罪。
安䘵山:如果你心系平原郡,咱老安现在就给你派个太守。
颜真卿揖礼:恩公,真卿在长安时也是淡漠功名,当初是恩公推荐,为官一任,若放归南山,颐养天年,实乃恩公惠赐,怎敢不谢安公大恩大德。
安䘵山:颜公春青鼎盛,怎么能回家养老,这是什么念头?俺老安不会让你回家,舍不得你呀,这样吧,放弃平原郡太守,来做俺老安的军府长史。
颜真卿:如是然,也请让我把家眷带来,好与恩公旦夕相守。
安䘵山:你肯带家眷,咱老安就放心了,你去吧,俺老安在范阳等你。
范阳南城,颜真卿带颜安快骑出城。
北城门下,安䘵山正在发呆。
军校甲:大人,颜真卿离开范阳,等于马放南山啊。
安䘵山一惊:不行,你立刻找人去追,不能让他离开范阳!
军校甲:他现在应当出了南城。
安䘵山:他就是跑回平原郡也得追回来,不要活的,死的也行!
军校甲:我带精兵去追!
安䘵山:不,派刺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军校甲揖礼:遵命!
驿道,二骑快马加鞭。
颜真卿:趁安䘵山没有反悔,我们快走,到了齐鲁会安生一些。
颜安:可是,我们的马跑不了那么远啊。
颜真卿:越远越好。
颜安:大人,您是怎么知道我会有性命之虞?赶来的这么及时,刀下留了我一条残命?
颜真卿:你刚离开平原郡我就后悔了,知你会有性命之忧,只得单骑赶来,但凡多带几个侍卫,你和我都会死在这里。
颜安:大人,您分析得很精准,真是把住了安䘵山的脉博。
颜真卿:我也是凭直觉,颜安,你信不信?此时安䘵山正在发晕呢,过不了两个时辰,他就会回过味儿来,所以,我们得快跑。
驿道,夜。
夜色茫茫,人困马乏,颜真卿和颜安牵着马赶路,前方出现隐约的灯火。
颜真卿:马匹累坏了,我们也走不动了,前面应该到了淄博,今夜得住下。
淄博驿馆外。
驿馆悬灯明亮,二人进入。
颜安:驿丞何在?我等是公人外出,明早赶路,快来喂马,要精食,给我们开一间干净的房舍。
门开,驿丞跑出,打量二人,立刻牵过两匹马,对里面喊:快置酒饭,郡府大人入馆。
驿馆大门轻轻合上。
黑暗处,两骑快马载着两个黑衣人,他们勒马不远处,灯光照在他们的脸罩上。
甲:我们晚了一步。
乙:待他们安歇下来,咱们爬墙进去。
甲:怎么才知他们进了哪间客房?
乙:拣最大的房间,进去就知了,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大老爷没有不威风的。
甲:千万不要搞错。
乙:先杀再说,错了再杀,把所有人杀光就不会有错。
客房,窗牖突然撞开,两个黑衣人挥刀而入。
黑暗中,他们向炕上砍杀过来,刀刀劈向炕铺。
院内突然有人惊叫:有刺客!快取家什!
窗外很快燃起火炬,窗内映进红光。
室内,打地铺的颜安和颜真卿慌乱躲避,从枕下抽刀的颜安拼命护主,以一对二,刀光剑影。
门破,进入驿馆的差役,他们手持棍棒和刀剑杀将进来。
打地铺的颜真卿遇刺,翻滚跌落,颜安受重伤。
众人喊杀,刺客败退到窗牖之外。
驿丞大喊:杀贼必有重赏!受刺者是平原郡太守,护佑有功提职三级!
杀声一片。
火炬映照之下,驿卒和驿丞,驿吏拼命上前。
刺客连杀数人,意欲杀入房舍。
泾河,黎叔望着湿淋淋的安生讥笑:你们当官的只会欺负苍生黎民?要死了才会这般狗模狗样?
安生求告:您不会杀我,瞧您这么纯良忠厚,再说,您杀我有什么用呢?给我一条生路,留着我报恩不好吗?
黎叔:不用你报什么恩,我也不想杀人,不过,咱们从此不相往来,你骑马走吧,沿着河走就会到达你要去的地方。
安生:大哥心眼真好,我还是骑马走,日后有大哥用着我的地方,到县衙找我便是。
黎叔:用不着,你走吧。
船舱内。
黎花和黎叔用一只小锅吃着鱼汤。
黎叔:黎花,可惜了那点米,少盐没醋的,委屈了我姑娘。
黎花:经过一番折腾,我倒是真饿了,只要没事,吃这白水煮鱼也好。爹,没您在,女儿真斗不过这个坏官。
黎叔:只要你没事就好,我担心的是他们伤害你。
黎花:那倒没有,还好,那个书僮不算恶人,也是个没有多少出路的苦孩子。
黎叔:你总是可怜别人,其实,你才是最可怜的人。
黎花:我不可怜。
黎叔:还有比你更可怜的人吗?
黎花:我有爹就不可怜,有您,女儿就有天罩着。
泾河畔,安生骑马,书僮牵马,二人继续上路。
主仆二人显得垂头丧气。
泾水县衙,书房内。
汪伦读信,书僮泡热茶:大人,是不是太白先生来的信?
茶水送到汪伦面前。
汪伦接过茶杯:你怎么知道?
书僮:只有太白先生的信,您才会读得很慢。
汪伦:太白先生已经到了四川,历经两湖,他写信告诉我,他已经下了决心,将来终老的不是终南山而是泾水两岸。
书僮:泾水能挽留太白先生,是咱们泾水之福啊。
汪伦:星汉垂泾水,太白灼天穹。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书僮:您念乱了。
汪伦:那是老爷的心乱了。
剑门关外。
李白携友爬山,一路感慨:汪伦仁兄一直认为,江南有诗友又有美酒,慨然约请我无以仕途,可以与他一起终老宣城。
众人听着,频频点头。
李白慨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甲:咱们在剑门,能听到李白新写的诗,真是四川有幸,我等川人有幸啊。
董家闺房。
董家父女说着话,父在屋中踱步,女儿在床边坐着。
董娇:爹,眼见董家纸坊生意不如丁乙哥做得好,纸季哪里都有囤货卖不出去,只有丁乙哥的丁宣,连连都是扫荡一空,有多少卖多少,您不想学一学?
董刀儿:噢,姑娘,你得跟爹做个保证。
董娇:我一个女儿家,给爹能做什么保证?
董刀儿:你嫁到丁家可以,他怎么造纸,你得替爹找到诀窍,爹这辈子不能输给姑爷。
董娇:爹,哪里有您这样的?这算是什么保证?这话怎么能说得出口。
董刀儿:只要你现在答应爹,你和丁乙的婚事,爹给你张罗着办。
董娇:爹,您想起一出是一出,你女儿都支应不过来了。
董刀儿:董娇,当心夜长梦多,这事儿不抓紧,哪天黎花回来了,你又没戏了。
董娇:爹,您这不是逼你女儿吗?
董刀儿:他丁家活得滋润,爹也不能不如人呀,你得替爹想一想。
董娇:那我直接跟丁乙哥说去,他要是同意,我没意见。
董刀儿:我不管那么多,你只要替爹办事,爹就把你的婚事办掉!
董娇:爹,您跟你姑娘哪里是谈婚姻呢?你总是拿女儿跟丁家讨价还价。
书房内,汪伦:我与太白生死相契,知已啊,我等着他回返泾水。
书僮:老爷,怎么会有等不到的人呢?
汪伦:人有生死,日有朝夕,生老病死,谁能欲料?
书僮:老爷,您怎么了?突然这么悲伤?
汪伦:也许,我只是替自己,也替朋友担心,毕竟世事多变啊。走了,咱们出去转转,看看丁乙的宣纸弄得怎么样了!
仪门外,汪伦在前,书僮跟在后面,二人出了县衙向泾水河方向走去。
黎家纸坊内院,大家都在辗压草屑。
丁乙亲自为汪伦搬过椅子:大人请坐。
仇耆端过茶杯。
汪伦坐下,接过茶杯:丁乙,你这里的人多了啊。
丁乙:托大人的福。
汪伦:你这些门徒怎么样?
丁乙:新招来的都是百家纸坊子弟,他们的父母对我很信服,觉得孩子进了丁家纸坊大可放心。
汪伦:丁宣目前真的挺好,我觉得你还得下功夫。
丁乙:大人,您看丁宣还有哪些不尽如意的地方?
汪伦:这是我想问你的事情,你自己觉得哪里有不尽人意的地方?
丁乙:我琢磨,光洁不够,还有,就是防虫蛀。
汪伦:这就是我想向你讨教的事情,你看,这怎么解决才好呢?
丁乙:我想用羊皮细碎屑融入纸浆。
汪伦:你得多试才行。
丁乙:我试过,好处是光洁了,不过,纸的味道不好,有点臭味,另外,我把它们埋进腐土里,它们会朽得比正常丁宣快一些。
汪伦:防虫的青篙可以试一试,它防虫。
丁乙:试过,防蛀是真的,不好的地方是它也有气味,不太好闻,纸页的气味最重要,最好的味道就是无味。
汪伦:如果青篙浸在水里的时候长一点呢?
丁乙:也试过,当它们浸泡得无味了,还会虫蛀得厉害。
汪伦:慢慢再想办法吧,有时我也翻些古书,想寻一些珍稀的草木融入其中,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想过用草药吗?
丁乙:想过,也试过麝香什么的,甚至蛤蜊壳粉,都不太理想。
汪伦:啥时候放过白玉石粉也能造纸就好了。
丁乙:这个,我倒是没敢想过。
汪伦打量四周:这个院子是黎叔家的,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丁乙:等黎叔回来,我想把这几个门徒带到丁家纸坊,新院子由爷爷带人弄,现在,这里我也帮黎叔弄得差不多了,您看,这里的房子跟从前比怎么样?
汪伦打量:行,比从前强多了,丁乙,你真是个忠厚人,跟人打交道处处都让人放心。好了,你先忙,本官还得跟你爷爷聊一聊。
丁乙:您为什么愿意跟老人聊天呢?
汪伦:姜还是老的辣,人是老了懂事多。
丁家纸坊上房。
丁祖正在跟董刀儿对坐说话。
董刀儿:上次咱们谈的事儿,你跟丁乙说了吗?
丁祖:说了,他觉得此时成婚,董娇进了丁家太吃苦,他想缓到下季纸业集会后再办,别的事情他没意见。
董刀儿:这是为什么?没意见还不办?
丁祖:现在丁家纸坊新招了门生,加上修房,再置办婚事缺钱,再等一等行吗?
董刀儿:哼,这事儿怪了,从前是他求我,现在倒是我求他?
此时的丁家纸坊生意渐好,家中佣工渐多。
汪伦走进内院,跟大家打招呼:丁祖在吗?
丁祖闻声出门,热情相迎:汪大人啊,您来看我呀?老儿好着呢。
汪伦:我原想到丁家新房看一看,刚才推门进去,不见有人呀。
丁祖:人都在这儿呢,您瞧,都忙着呢。
董刀儿跟着也出了门,作揖:县令大人,董刀儿有礼了。
汪伦:你们在一起说事呢?是不是本官来的不合时宜?
丁祖:老儿正在和董坊主谈孩子的婚嫁呢,董娇和丁乙的事儿,今天就算敲定了。
汪伦:那得恭喜两家结亲,到时候本县讨杯喜酒喝。
丁祖:大人,您来我家一定有事吧?
汪伦:我刚从黎家纸坊出来,跟丁乙商量丁宣防虫蛀的事儿,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是特来讨教的,既然董坊主也在,咱们一起商量一会儿?
丁乙和几个门徒凑在一起商量。
仇耆:坊主,咱们是得抽出空来琢磨宣纸的改良了,我觉得县令大人说的是,咱们的纸易朽,老化早,放久会纸张发脆,这是上纸季集会是听客户说的。
几个弟子纷纷:师父,大哥说的是,我们也听说过。
丁乙:汪大人说的也是这些,咱们能试过的都试了,大家看看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仇耆:坊主,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干就是,怎么着,我们只是门徒,还是生手。
丁乙:咱们采集羊绒与棉绒混搭,制做新宣纸配料,大家觉得呢?
仇耆:那还说什么?咱们干就是了。
丁乙:咱们要的不是羊毛,是羊绒,是羊羔才有的细毛,要的不多,做一池浆料就够,仇耆,你明天到街里转一转,无论如何要买只小羊回来。
仇耆:坊主,你放心好了,找不到小羊羔,您拔我的毛。
丁家上房。
汪伦与丁祖和董刀儿围坐喝茶。
丁祖:大人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解决办法,老儿我不信想不出办法来,董坊主,你说呢?
董刀儿:这事儿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得慢慢来。
黎家纸坊内,仇耆和六个门徒为小羊羔剃毛。
丁乙凑过来看:仇耆,你是从哪里买的?
仇耆:我是山里讨要的。
丁乙:人家就是白给,咱们也不能白要,多少钱咱们付人家。
仇耆:咱们是用两只下蛋的鸭子换的,剃完毛咱们得养着它,到时候多存一些,如果好用,咱们继续。
丁乙:毛剃光了,它得受凉,你不能让它生病呀。
仇耆:您放心,母羊也带来了,给它做了个草窝。
丁乙:母羊是怎么回事?它在哪儿呢。
仇耆:您放心,白给牧羊人养着,咱们这么多人,每天割点草就够它们吃了,还得让母羊吃好,它没母乳也活不了。
丁乙:行,你想事周到,我就放心了,小乳羊没有腥膻味,咱们用石灰水再泡它一天,让它更保险点。
仇耆:不好,细绒用石灰水泡会发硬啊。
丁乙:泡两个时辰,而且,石灰量用少点,石灰和羊绒要过秤,要记在纸薄上,咱们慢慢改进,慢慢积累配置。
董家上房。
董娇:爹,您跟丁家爷爷商量的怎么样?
董刀儿摇头:丁祖说了,到了下次纸季吧。
董娇:您没提条件吧?
董刀儿:想提呢,恰巧汪大人带着书僮去了丁家,没法张嘴。
董娇抚胸:谢天谢地,您没张嘴就对了,不然,多尴尬呀?跟卖女儿似的,我就是进了丁家门,也抬不起头。
董刀儿:我下次再谈。
董娇:求求您了,爹,咱不张这个嘴行吗?
董刀儿:你这么急着嫁人吗?哼!
董娇:爹,这辈子你女儿不嫁也行,只要您养我,我会跟着您一辈子。
董刀儿:你甭吓唬爹。
董娇:您也甭吓唬女儿。
黎家纸坊浆池旁。
大家赤膊筛抖纸浆,一层层纸被揭下来,大家做的一丝不苟,个个全神贯注。
丁乙在旁边看着,专心致志。
泾河。
小船逆流而上,撑帆之下,黎叔爷俩拼命摇橹。
黎花:爹,咱们快到泾水县域了,您说那个狗官会不会报复咱们?
黎叔:爹不怕,咱们也没犯罪,没错处!怕他作甚。
黎花:那个狗官要是恃权乱为呢?
黎叔:姑娘,如果他不欺负你,只欺负爹,咱就忍了他,如果你不放过你,爹会跟他拼了,以命抵命。
黎花:真到那一天,咱们就离开这里,天涯哪里不活人?干嘛要跟他以命换命。
黎叔:姑娘你不要怕,爹一定能保护好你。
黎花:我不要爹死。
黎叔:别担心,爹心里自有分寸。
岸边,匝道。
安生纵骑,书僮在马后跑,他突然降下马跑的速度,回头问书僮:小东西,你快点跑。
书僮气喘吁吁:大人,您跑那么快干什么?我追不上啊。
安生:你说,咱们到了县衙,怎么整治那对父女?
书僮:大人,您说呢?
安生:我要弄死他们。
书僮:咱们还没有到泾水呢,先弄出两条人命,大人,以后咱们一主一仆,怎么在这里长久待下去呢?
安生:我是官,他是民;我是雷霆,他们就是蝼蚁,弄死他们会费力气吗?
书僮:那倒不会,大人,依我之见,您最好还是想着安大人的托付,甭跟这些斗升小民斗法,会耗您力气。
安生冷笑:以后,你只许替爷说话,不行帮别人的腔,不然,你滚回去吧,别进泾水县。
书僮马上闭了上嘴。
安生:你记住了?
书僮心不甘地:记住了。
泾水县衙。
丁乙扛着一疋白纸向县衙大门走去。
仪门无人守候,丁乙直接就从侧边走了进去。
书房。
丁乙把丁宣铺在桌面上,目光充满期待:大人,请看,这批纸怎么样?
汪伦一摸,二嗅,三溺管。
丁乙的目光充满热烈的期待。
汪伦写录一首诗:汪伦说话甚奢华,命子提壶问酒赊。七里寻作八里店?孤村唯有一桃花。
丁乙:此诗好像是太白先生为大人所写。
汪伦:你说对了。
说着,他细察纸面,侧看,抖纸,看露底。
汪伦不住地点头。
丁乙神色欣然。
汪伦:丁乙,说说你的纸吧,怎么突然变了。
丁乙:大人,变得好还是坏了呢?
汪伦:当然是好了,说吧,你用了什么灵丹妙药?
丁乙:我用了羊绒。
汪伦摇头:羊绒成本太高。
丁乙:我们没有办法,先从制笔坊讨要了一些打碎的羊皮充做粘连的毳毛,可惜不能用,只有这次效果最好。
汪伦:有什么好处,你说说看。
丁乙:光洁,柔轫,兜墨好,不露底。
汪伦摇头:按你的方法一开先例,从此东南无羊肉可吃,这个法子就到此为止吧,你给我另想办法。
门徒围住了丁乙:坊主,县令大人怎么说?
丁乙沮丧:先说了最早的办法,我说不能用的理由只是一个,羊皮有一些臭味,也易召虫蛀,纸坊只得把它们染泡石灰水,但是,把控不当羊皮会朽掉。
仇耆:大人怎么说?
丁乙:我说,成为脂膏无法成为毳绒,测试失败,
仇耆:后来呢?
丁乙:我说了用羊绒的事。
仇耆:还有呢?
丁乙:还有?我差点挨板子,东南无羊肉可食,罪莫大焉。
仇耆:坊主,您说我们能懂的。
丁乙:大人说了,羊宰光了,官家和百姓想吃羊肉怎么办?没有治罪已是侥幸!
众叹息。
仇耆:唉,还是不行,这可怎么办呀。
丁乙:先干着再说怎么办,另外,你们找木匠多做几个纸浆池,黎叔回来咱们马上能在新宅子干活,辗压盘磨也多准备两套,你们这几天找爷爷要银子。
仇耆:坊主,黎叔什么时候回来?
丁乙:我也说不准,咱们动手在先,不能耽搁。
仇耆:您放心,咱们说干就干,我现在的去取银子,新宅子马上弄好家什,什么时候在新宅子开工,您定。
泾水河边,安生和书僮停歇下来,东望船帆。
书僮:大人,您在等那对父女?
安生:你刚才说的对,他们是泾水人,咱们初来乍到,素无冤仇,与之为仇强似杀人结怨,咱们与他们一起吃点鱼汤又如何?
书僮:大人雅量,咱们当成朋友也不错,总比无故成仇强似百倍,大人莫治我罪,这都是我的心里话。
安生:咱们先起篝火,弄两条鱼过来,好歹坐下来聊一聊,成朋友是好事,不成也不缺少咱们什么。
河岸,终于等到了船来。
安生向驰来的船摆手:来,下来,咱们一起吃个饭,得罪之处,从这个饭开始,咱们一笑勾销。
船近河岸。
黎叔:当官的,你想干什么?
安生:过来,咱们吃个饭,了结恩怨如何?咱们不能把仇恨带进泾水县,你说呢老哥?
黎叔:我们可是什么也没有啊,我讨了一口米,还让你扔进了河。
安生:何必锱铢必较,区区小事,反正也快到了,我们这里还有干粮,还有煮水的家什,一起来喝点吧。
黎叔:你是良心发现了?还是幡然悔悟了?
安生:你也不要得理不让人,请你一起吃点东西,废话怎么这么多?
黎叔:我担心你在饭里下毒!
安生:算了吧,走几千里险路,带点米也比带毒药好啊。
黎叔:那算你懂事儿,好了,我们爷俩下船了,你先等一会儿,俺得先拴个桩子,不能让船溜了,不然,没法还公行的船喽。来姑娘,爹扶你下来。
河岸,篝火。
黎家与安生共聚一餐。
壶煮水,火烤饼。
黎叔揽过女儿,坐在自己身边,他掰了一块饼给了女儿,自己也留了一块。
安生:吃吧,今儿可以吃饱点。
黎叔:谢过你的饼子,不过,我得跟你说几句真心话,其实我也不知你是真县令还是假县令,我只想告诉你,到了泾水县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安生:我还要你教我?教我怎么当官?
黎叔:不管怎么说,我都得提醒你,对百姓好点儿,不然,在泾水你会没法活着出去。
安生冷笑:泾水县人这么生猛?敢造反?
黎叔:造反倒是不敢,杀个把狗官倒是有人敢。
安生:谁?
黎叔:我。
泾河,船上。
黎叔父女重新上了船:走了,从此咱们生死不再往来。
安生:这可是你说了算的,本官该收粮收粮,该募役丁的也得去拉你们。
黎叔:我们不是一种人,就像人和畜牲,没有能说到一起的时候。
安生:那你是人还是畜牲?
黎叔:我是牛马一样的畜牲,你是厉鬼一样的恶人。
安生:说得好!
黎叔:你总琢磨着把畜牲投入到油锅里,然后埋进你的肚子,当心,牛羊的犄角顶破你的肚皮。
黎家纸坊内。
丁乙:多次试验不成,大家都十分沮丧吧?
众:是呀。
丁乙安慰:大家别生气,世上总有一种东西是专为纸而生的,它只是需要我们用时间来找,跟我们藏猫猫,它会在暗处或明处望站我们发笑,把我们当傻子。
仇耆:坊主,我要逮住它后会弄死它。
丁乙:不不不,你会爱死它。
众笑。
仇耆愣了一下:您说得对。
丁家纸坊。
丁祖和董刀儿促膝商谈:丁乙是个好孩子。
董刀儿:董娇这孩子好。
丁祖:丁乙处处替董娇想。
董刀儿:董娇的心思全在丁乙身上。
丁祖:他们做不成夫妻没天理呀!
董刀儿:他们成夫妻是天作之合。
丁祖儿:再等等,下季的钱到了,咱们得办得红红火火,一个嫁,一个娶。
董刀儿:马上就到了,钱到了,丁乙主外,董娇主内,丁董两家不能有二心。
丁祖儿:你说得对。
董刀儿:你说得好!
董家纸坊内,董刀儿进门:好了,一切都妥妥当当,全谈好了。
董娇:您和丁爷爷谈好有什么用?丁乙呢?您得跟他说。
董刀儿:我只管跟丁祖说好,跟丁乙说好的事,你去做吧,爹跟他说不来。
董娇儿:你女儿要嫁的人是丁乙,您不跟他说有什么用呢?
董刀儿:我只须要说服丁祖,别的人我不管了,姑娘,你去吧。
董娇儿:唉!您就是个糊涂爹,不明白呀。
丁家纸坊内,丁祖得意洋洋,一边看着人们干活,一边吮着泥壶:咱们干完这一季,先歇几天。
众纷纷:好,难得能歇一歇。
丁祖:歇几天也别闹着,一起整新西院的房子,丁家要娶亲了。
众人纷纷:房子不是新的吗?
丁祖:平整院子,给他们新人做套桌椅,你们谁会木匠活儿?
甲:我会。
丁祖喜不自禁:那就你了,大家给你打下手,咱们要添人手了,过了年还能添呀。
泾水县衙,仪门外,汪伦东张西望,书僮凑近:老爷,您这是在等太白先生呢?还是犹豫着要找丁坊主呢?
汪伦:我想知道丁宣弄得怎么样了,唉,今儿我不想跑了,你去把丁乙给咱叫到书房里说事吧,这小子,本县不找他,他从不找本县!
十五
泊船处,黎家父女拴了船绳,查验帐薄,付了银子,与船主揖手而别。
父女穿过泊船处,绕行到了官道,进河边匝道,一路上不断有人跟他们父女搭话:哟,姑娘回娘家了?黎叔,你走了这么久也没来个信儿呀。
黎叔不断回应:我把姑娘接回来了!哟,二婶,您还硬实啊。仇哥,家里还好啊。
一路爷儿俩向家走去。
书房内。
汪伦鼓励丁乙:你还得再接再厉,继续提高丁宣纸的水准,泾水百家纸坊以后的兴衰看丁宣了,丁宣不能传名海内外,咱们泾水县就是个小家小户。
丁乙:您放心,丁家纸坊没闲着。
汪伦:这样吧,我再给你划片地,你接着西院再扩个大院子,丁宣要做成泾水第一大户,让人能看得见,摸着着。
丁乙:没钱,弄不了,爷爷还要给我娶亲,正发愁呢。
汪伦:你傻呀,你先占地,以后空闲下来再弄大,过这村可没这店儿。空地扎起来,你可以种树养鹅,过几年树木成才你再收拾院子不迟。
丁乙:大人恩重,丁乙心领了。
汪伦:我要的不是你一个谢字,这可是为泾水两岸百家纸坊做出样子,以后,让他们也如此干!
泾水县衙外。
安生带着书僮,牵着马,拎着一个布包向仪门前走来。
仪门前,空无一人。
二人发怔。
安生:这县衙怎么就像个荒庙呢?
书僮:还不如荒庙呢,但凡是个庙门都有个执事僧人,这儿没个人影,只有几只鸟儿。
安生:你进去看看,本县在此等着人来迎接。
书僮一蹦三跳进了仪门:有人吗?新来的县令大人到了!衙役,文案,胥吏出来迎接!
喊声传入,没有任何回音。
黎家纸坊外。
黎叔和黎花拎着旧布包,站在门前发怔,家已经变了,修葺整齐。
黎花:爹,这是咱家吗?
黎叔:我走的时候,把它交给了你丁乙哥,没想到他给修了。
黎花:您托他修的吧?
黎叔:那倒没有,家里变卖了不少东西也没换几个钱,都花在看你的路上了。
黎花:丁乙哥真好。
黎叔:是个好爷们,爹记着他的好呢。
黎家纸坊内,大家都在忙着筛纸,个个赤裸上身,他们看到黎叔父女进门,大家都愣了。
仇耆:黎叔,您回来了!这不是黎花?怎么穿男衣?
伍正:黎叔,我们丁宣给您看着房子,有漏的补了,有朽的换了,用您的纸浆池造纸呢,您来看,这些丁宣怎么样?
黎叔走了过去,连连点头:你们用吧,用完还我就是了,丁乙呢?
仇耆:汪大人叫到去县衙说话,我们自己干呢。
黎叔:汪大人?汪伦?
仇耆:是啊,您不是认得吗?就是他。
黎叔一叹:汪大人是好官,可惜啊。
仇耆:可惜什么?他当官好好的,咱泾水人家没有不喜欢他的。
黎叔:县里新来一个县令要顶替他了,那个新官可不是好人。哎,黎花,你别愣着,你把偏房收拾出来,给爹弄点吃的,咱们爷俩得好好吃一顿。
黎花应声而去。
仇耆:黎叔,你这一趟走得时间可不短,在外面还好吧?
黎叔:好,真好,跟阎王爷捉过手,跟地藏王菩萨说过话,人间地狱都走了一遭。
公堂。
汪伦官衣整齐,验过印信,自己也拿出县印。
二人相互施礼。
汪伦:既然安大人赴任而来,宣城中丞大人早就接到朝廷诏令,按例应邀州府知事一同办理交接,这样会耽误几天,我家在宣城,在泾水住惯了,请容我置办新家。
安生:汪大人从容弄吧,本官可以等。
汪沦:这个书房只有几本书是我的,除此之外官衙皆是官产,此时我即可移交与安大人,我马上进宣城见赵大人,把移交印信的事如实禀报。
安生:你去吧,我也可以陪着你跑。
汪伦:您且入住,我回来再取自己的杂物。
安生:汪大人且去忙,只是安生不知县衙胥吏和衙役们在哪里?他们平时不在此吗?
汪伦:泾水县多年没有凶案,一般杂事我自己就可以办清楚,若大人想召他们回来,这里有册书登记,可随时把大家召回。
安生:那好,这等小事我让书僮按册表通告大家就是,官衙是办事的,本官须与大家认得才方便。
汪伦:大人所言极是,汪伦这就去宣城,咱们回见。
安生:县衙有轿子您可尽用。
汪伦:马厩里有驿马,我且自行去吧,此间有我的书僮,他本私家领养,我带他走。
安生:有劳汪大人了。
二人相揖。
泾水县衙仪门外,书僮牵马绕过后门,一路走来,扶汪伦上了马。
汪伦与送行的安生再次揖别。
大堂。
衙役班立,胥吏到列坐旁桌。
安生:本县点过名,我认得了大家,现在我也得让大家认得我,范阳安公举荐我到了泾水,我来是安公说了,漠北事急,幽州需要兵马。
众人吃惊地望着安生。
甲:回大人的话,咱们宣城除了山水,不产名马,我们怎么征集呢?
安生:噫,咱们没有马,也不产马那玩艺儿,可是,我们可以花钱买呀?钱也可以交给幽州呀?我大唐税捐有法,可是劳军也有法,所以,咱们得募集饷银。
乙:汪大人的时候,咱们税收是有成例的,百姓和商家都清楚,加重税赋也得跟百姓讲清楚,不然凭白无据的,衙役和胥吏们也不好办啊。
众附和。
安生:你说的是汪大人在的时候,现在是我在的时候,听谁的?
众缄默。
安生:这不得了?还得听本县的,你们大家取来税契,咱们研究一下,列个名目,马上,立刻,现在开始动手!
丁家纸坊内。
丁乙:爷爷,你住新院儿吧,这老院儿还归我,我让门徒和佣工们把咱的东西从黎叔那儿搬了过来,还像以后一样,我经营老门脸。
丁祖:你跟爷爷分得那么清?
丁乙:爷爷您甭误会,咱们分两班,就是为了多出纸,新宅子咱们已经找了木匠,做了几个纸浆池以备不时之用,您自己选。
丁祖:我见仇耆他们几个人张罗了,忙得我顾不上看,你们弄好你就搬过去,我不去,那是你娶亲的新宅。
丁乙:爷爷,西院西边也是咱们的院子,汪大人已经拨给咱们了,这几天我找人种上树,圈起来养几个大鹅。
丁祖:咱们哪里有那么多钱盖房呢?
丁乙:不急,再过几年树大了,咱们再盖个大纸坊,两院相通,干起活来方便。
丁祖:那我也不去,你住西院吧,带着那几个孩子,新季又快了,采买的客人会越来越多,咱们还得抓紧出纸。
丁乙:我知道了。
丁祖:还有,听说了吧?
丁乙:听说什么?
丁祖:县衙新来了个县令。
丁乙:我知道。
丁祖:新官上任三把火,还不知他会怎么样呢,总之,咱们不能误时季。
黎叔光着膀子正在配料,纸浆池内灌米浆,黎花忙前忙后帮着。
黎花:爹,咱们啥也没有,这些都是丁乙哥留给咱的,您说咱们怎么还这份人情啊?
黎叔:等爹缓缓劲吧,爹也想过这点事,黎花,爹看出丁乙这孩子的好了,他手下养了那么多孩子,都跟你差不多大。
黎花:爹,您要干啥?
黎叔:等咱出完这点活儿,赚到了钱爹就能支撑下去了。你呢,还去丁家帮佣,帮丁乙做个饭啥的,当还他人情了。
黎花:爹,这不好吧?从前我是丁乙哥的婢妾,跟他睡一条炕,后来我嫁了个屈死鬼,两个男人都没碰过我,再回到他身边,我怎么跟他相处呢?
黎叔:你说的对,我得跟丁乙商量这件事,你是帮佣呢,还是他的女人,这事儿得说清楚。
丁家纸坊一切还是老样子,丁乙光着膀子,搅拌纸浆。
黎叔推门而入。
丁乙笑:黎叔坐吧,我一会儿陪您喝茶,仇耆快给黎叔送茶。
黎叔有些不好意思:丁乙,你不用对黎叔这么客气,在你面前,黎叔总觉得欠你的。
丁乙:黎叔,这是什么话?说这些,咱们爷们不疏远吗?
黎叔:丁乙,我有话要跟你说,你能不能歇会儿?就咱爷俩说。
丁乙:伍正,你不用辗草了,过来,替我搅着点儿,我要跟黎叔说会话。仇耆,茶送到上房。
上房。
丁乙捧茶递给黎叔,自己也坐了下来。
黎叔:丁乙,有些话黎叔都不好当人讲,只能私下跟你说。
丁乙:咱们不隔心,当初您把黎花给我丁乙,咱爷们就是亲人,有啥话不能说?
黎叔:丁乙,你对得起黎叔,也对得起黎花,只是黎花福份浅,承不起你的好。
丁乙:黎花与我情同手足,瞧您说的,您也好,黎花也好,咱们不是自家人吗?我把她当手足妹妹,她视我为兄长,有什么错吗?
黎叔:这话有点假。
丁乙:怎么?
黎叔:世上最亲莫过夫妻,如今黎花过了两个男人名份,可她还是个姑娘。
丁乙:黎叔,您放心,黎花嫁人,我陪嫁妆。
黎叔:你说的是屁话!好了。黎叔欠你人情,无可还,再说,两人吃饭挨饿,一人吃饱全家不饥,我想再把黎花送来,你若不嫌,就让她做个帮佣。
丁乙:好啊,我这里缺人手,有个做饭的帮佣能省我好多心思。
黎叔:你不嫌弃?
丁乙:我嫌什么?
黎叔:那就好,干完手里的活,黎叔卖出新纸就把她送过来。
丁乙:黎叔,您别不好意思,就当我们扯平了,她来帮佣,我给工钱,这得高看一眼,不能委屈我妹子。
黎叔苦笑:就这么定了!
丁乙:您说了算。
董家纸坊。
董刀儿郑重地告诉董娇:黎花回来了,她男人死了,她千里寻骸骨,都是黎叔一路相陪,现在他们重整黎家纸坊,黎家纸坊让丁乙重修了一遍。
董娇: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董刀儿:傻姑娘,看这架式,丁乙早晚和黎花得在一起。
董娇:他们在一起干什么?我可是丁乙快成亲的娘子,我怕什么?
董刀儿:你不怕我怕,万一他们有了孩子可怎么办?
董娇:爹,您想多了,我丁乙哥不是随便的人。
董刀儿:这可说不准,爹是过来人。
董娇:爹,您甭说了。
董刀儿:我说怎么了?我还骗你不成?
董娇:您还不如骗我呢,女儿听着都害臊,丁乙哥跟您不一样。
董刀儿:得,再说就没意思了,我得自己想办法了。
董娇:您还是听丁爷爷的吧,您只要想办法,准不是好主意!
黎叔弄过了活儿,神色满足,他招呼黎花:姑娘,你看,这些活儿,够爹翻身了。
黎花:爹,您真能干。
黎叔:咱家佣工都没招一个,爹能干的全是自己干,实在干不过来,爹会想办法。姑娘,我跟丁乙说了,求他给你留个帮厨的活儿,谋求你一个容身之所。
黎花:我去帮丁乙哥,您一个人怎么活?
黎叔:爹离了你还活不了了?
黎花:我不是那个意思。
黎叔:我说了之后,丁乙欣然答应了,咱不欠他的人情。
依山傍水,一处旧宅。
丁乙带着门徒帮着收拾门栅。
汪伦:丁乙啊,安生就职泾水县,我卸任赋闲,携全家定居泾水县桃花潭畔,你觉得怎么样?
丁乙:这儿风水最好,颐养天年最好,瞧您添这新宅子,真好。
汪伦:我见过中丞大人赵宣城,他要我留下做州府长史,我也辞了,无官一身轻啊。
丁乙:您跟太白先生一样,都是闲云野鹤一流人物啊。
汪伦:我要在这儿等太白先生,别时鸟惊心,感时花落泪,等他是言而用信。
丁乙:大人,您也是我丁乙的知已,所幸今生与您为友。
汪伦:以后再也不要叫我大人了,如此一个平民,叫我大哥吧。
丁乙:不敢,叫您大人,不是因为官职,而是因为您品行令人景仰。
汪伦:丁乙,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若溜须拍马可找错了人,有些话你可以找安生大人去说。
丁乙:您放心,我跟您说的话,决不会给不认识的人去说,丁乙一介布衣,看人看事,心里有秤,您的份量足够,不一定别人也有这样的份量。
安生带衙役甲等进了黎家纸坊。
黎叔打量安生和衙役甲,讥笑:安大人果然是个真县令,凭您身旁站着真衙役就是了。既然来了,您有什么事要为难本坊主吗?
安生自己搬了个破椅子坐下:收税,提升一倍。
黎叔:我没钱。
安生:有没有钱是你的事,收不收税是我说了算。
黎叔:没有,你自己看着办。
安生:那好,既然说得痛快,咱们也痛快,把衙役们都叫来,帮着黎坊主把黎宣都取走,省得黎坊主自己动手,可以以物代税。
黎叔:我要是不让拿呢?
安生:不让拿也行,以役代税。
黎叔:我这么把年纪,难道还要给你们做兵勇吗?
安生:那不是你说了算,你可以修漠北城墙。
黎叔:那是秦始皇与孟姜女的故事,现在是大唐。
安生:大唐不建长城,不等于不修。
黎叔:我家吃的都没有,惟一的女儿将给丁家帮佣,你不是要逼死我吗?
安生:不逼你,本县只认税,交了咱没事了。
黎叔:你是个强盗!
安生:错,我是朝廷命官。
黎叔:我跟你拼了。
安生:你可以拼,你死了,会株连你的女儿。
黎叔:你滚!离开我家。
安生:什么是你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住的是大唐的地界,敢不交税,给你扫地出门!
衙役甲:黎叔,朝廷税赋你必须交,这样吧,你跟县令大人说句好话,缓你到商贸集会交易,总之你别惹麻烦,更不要给你女儿惹麻烦。
黎叔:我是我,我女儿是我女儿,你们不要牵扯她。
安生起身:只要你交不齐税捐,你女儿可以进教坊,卖身也得把捐税补齐,我给你三天,走!咱们去丁家和董家!
黎叔看着安生等出了门,气得手哆嗦。
丁家纸坊,上房。
安生坐在丁乙面前,拨开他递过的茶杯:今儿实缴的税收是往年的一倍,交吧!
丁乙陪笑:安大人,这税是细水长流的事儿,您怎么能拔苗助长呢?
安生:你少给本官讲歪理,你今儿交还是不交?回个准话。
丁乙:交,不过,您得等几天季会之后,该交必交,大人,这税怎会一下子翻番呢?
安生:修城墙,好,我可以等你几天,到时交不了,你这所有东西充公!
董家纸坊内。
安生色迷迷地望着董娇:董家的姑娘真是大美人啊。
董刀儿上前把女儿遮在了身后:大人,我是坊主,我叫董刀儿。
安生的脸立刻拉长了:哦,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董纸坊主?
董刀儿:正是小人,敢问官家此来何事?
安生:纳税,翻番。
董刀儿:翻番?大人,这么重的税赋,谁家能拿得起啊?
安生:拿不起不要紧,女儿送教坊卖身补税,不过你家特殊,这么美的妙人儿本官怎么舍得让你送教坊呢?
董刀儿:大人垂怜,犹如再生父母,咱们还按从前的缴吧。
安生:从前?那是老皇历,打今儿起作废,新章程,补不齐你得充军,女儿嘛,可以留下。
董刀儿额头冒出汗来:缴这么重的税,赵宣城知道吗?我想去州府问问他。
安生:中丞大人与你有亲?
董刀儿:没有。
安生:带故?
董刀儿:不认得。
安生:有亲戚连着的亲戚。
董刀儿:八百杆子都打不着。
安生:那你还废什么话?不交,我叫你家破人亡!
董刀儿吓得打了个冷颤。
安生:给你三天时间,到时候莫怪俺言之不豫。
董刀儿站着发呆。
安生招手,带着衙役甲,一同出了门。
安生带着衙役甲出门:走,咱们催缴捐税,这不能含糊,敢抗捐,该杀就杀,该关就关!
衙役甲:大人,咱们收这些税有什么章程?
安生:你别怕,有事儿算本县的,本县城墙要修,幽州兵备不足,不跟老百姓要咱们还能跟朝廷张口吗?
衙役甲:中丞大人恩准过吗?
安生:范阳招募宣城兵马,赵大人用什么给马呢?咱们不收税误了幽州大事,一旦节度使震怒,中丞大人也得被罢官。
衙役甲:范阳节度使怎么在咱们宣城募马?这里也不是产马的地方呀?
安生:这里是江南富庶之地,朝廷不恩准节度使敢吗?
衙役甲:节度使谁呀?这么大的脸。
安生:安公䘵山,是当今圣上和贵妃的儿子,这个脸能小得了吗?
衙役甲:大人,您是安大人的什么人?
安生:我是节度使的门生,是干儿子,就是当今圣上的干孙子,你有什么不服的吗?
衙役甲:服,小人服了您。
安生:好好干,以后我提你当县丞!
衙役甲:真的?
安生:这能有假?
丁家纸坊。
丁家聚了许多人,大家议论纷纷:丁坊主,你素来跟汪大人交好,得问问官家的意思,这么征税就是让百家纸坊败家败业呀。就是,你可是百家纸坊的主心骨,你得替大家说句话。
丁乙:安大人到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征收税捐,数目之大,令人颏然。
黎叔:安生的理由就是修城,由于老城失修成了理由。
董刀儿:泾水百姓只见他收银子,没见他动工修城。
丁祖:这么由着他重利盘剥,得让许多手艺人逃避山里,搭棚求生啊,大家听到动静,有的就关了门闭了户。
丁乙:咱们泾水,怎么会来这么个县令?
董刀儿:听说,那天汪伦交割印信并把朝廷履新文书交给了安大人后,他就开始查账要钱了。
黎叔:对了,汪大人呢?他不当县令干嘛去了?
丁乙:他去宣城办理官文牒度交割时,赵大人要他到宣城郡任刺史,他好歹不干,只想在咱们桃花源买处房子养老。
黎叔:丁乙,我和黎花回到黎家纸坊日子还是不好过,黎花也无法回到夫家守节,黎叔做难啊,甭说交重税,就是活命也难。
丁乙:让黎花来我家吧,做炊火虽然忙一点,我会让大家帮她一起做。
正在说话,汪伦推门而入,不住感叹:苛政猛如虎,可惜人不在其位,言之无益。
大家纷纷向汪伦围去。
汪伦:这一下泾水人家都得犯难,安生在泾水的苛政对百姓来说,真是灭顶之军。
丁乙:是啊,像我家这样的都过着左支右绌的生活,别人家可想而知。
董刀儿:不用太久,大家很快就会看到泾水两畔的纸坊一半得萧条。
丁乙:大人,您得到县衙说一下,能不能蠲免重税?
汪伦:唉,我跟他说,你们跟他说会有什么差别?我还是去找州府问问吧,这事如果不能阻拦,就是泾水的灾难。
董刀儿垂头丧气回家:闺女,县里的重税看来免不了,爹原想多给你留点嫁妆也难了,这事儿真让丁乙说对了,泾水人家有半数纸坊关了门。
董娇:关门也不是办法,官府不会放过,爹,咱们只能多造纸做点弥补。
董刀儿:姑娘,你说得对,那天,安大人过来我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董娇:嗯,我也觉得他没怀好意。
董刀儿:我有点担心你,我看,你找找丁乙,看看能不能早点把婚事办了,省得闹心。
董娇:我跟丁乙哥怎么说?我说求你快把我娶了吧?这哪儿是女儿家能说出口的。
董刀儿:你跟他说点别的,他又不傻。
董娇儿:他呀,要是开窍就好了。
董刀儿:你去吧,现在他手里没有活儿,我刚从他家里出来。
董娇悄悄向丁乙招手,丁乙会意,二人悄悄溜进内院。
众人看到也佯做没见,看他们进了后院,悄然向隔开的铺面房房走去,表情透着几分神秘。
偏房内。
一个坐在炕边,一个立着,有些拘束。
丁乙要关门,董娇示意不要关,小声:丁乙哥,咱们的事儿别人都知道,大白天关门说话,别人会嚼舌头。
二人无话。
丁乙取出一碟大枣,递给董娇,董娇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二人默然吃着枣儿,都不知该说什么。
黎叔扛着铺盖卷儿,领着黎花走向丁家门口,黎叔向内张望,看不到人,表神纳罕,他领着女儿直接穿堂进了内院。
院内看不到人。
黎叔:哎,怎么没有人?丁乙呢?
丁乙很快从偏房里跑了出来,笑迎:黎叔,我在呢。
这里,偏房走出了董娇。
黎叔:董姑娘也在啊。
董娇施礼:黎叔,黎姑娘。
黎花还礼。
黎叔:丁乙,黎叔想明白了,如果你留黎花不方便,我准备带黎花逃进山里避税,百家纸坊已经跑了一半,有的到了外省,有的到了宣城,总之人得活下去。
丁乙:黎叔,您真不能带着黎花跑,现在就让她过来吧,咱们还像从前一样是一家人。
董娇:黎姑娘进丁家我没意见,只是,以后你们怎么住呢?还像从前住这偏房?上房住的可是一群孩子,我看丁乙哥跟仇耆他们在一起挺合适。
丁乙:我住铺面房房,偏房还让黎姑娘住。
董娇笑:黎叔别多心,我也是为黎姑娘着想,多说了这么一句。
黎叔:董姑娘想事周全,黎叔怎么会多想?丁乙,既然黎花留下了,我关门走人,进山讨生活,不在此受狗官的气。
丁乙:黎叔,别怪我多话,如果您不嫌弃,您跟着爷爷在新房那边也行,吃住都方便,将来情势变好,您重起黎家纸坊。
黎叔:不用了,这么憋屈活着,黎叔得早死,我走了心里会豁亮,山里狩猎,捕鱼,种山田,住土窨子也快活。
丁乙:黎叔,您何必呢?
黎叔:你也甭劝我,黎叔还是那句话,你让黎花怎么干活都可以,只要别骂她,别打她,黎叔感激你一辈子。
丁乙:黎叔,快把黎花的铺盖放进偏房,我把自己的铺盖送到南铺。
董娇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嗯,这样挺好,名正言顺嘛。
丁家铺面房房。
仇耆等门徒正在说笑,见丁乙抱着铺盖进来,后面还跟着董娇,一哄而散。
丁乙:来,董娇,他们给咱们腾地方了,坐。
偏房。
黎叔看着女儿整理炕铺,默然不语。
黎花:爹,我不想让你进山。
黎叔:姑娘,爹对不起你,让你总是居无定所,爹无能。
黎花:有一天,等我真的嫁个好人家,我会接你跟我去住。
黎叔:好姑娘,爹不计较,爹能自己抗,只是不想你跟着爹受罪,爹走了。
门外。
大家送黎叔离开。
丁乙:黎叔,有难事跟我说,别一个人扛。
黎叔回头:回去吧,我知道。
丁家纸坊内,仇耆等人开始干起活来,丁乙开始用秤分配材料,院内,大锅里煮着米浆,黎花像从前一样,忙忙碌碌。
丁乙不时帮她拎水,一路小跑。
半山坡,黎叔一个人,赤膊在挖容身的土洞,干得汗流浃背。
黎家纸坊外,安生带着衙役甲走来,看着大门上锁,气不打一处来:把他家的门踹开!有什么拿什么?想逃税,逃税?门儿也没有!
衙役甲把锁打开,示意安生进入。
门内。
安生带衙役甲进入,四处察看,空空如也。
衙役甲:凡逃走的人家都是这样,他们什么也不会留下。
安生:不怕他们逃,贴告示,凡闲置半年的房子,全部拆掉。
衙役甲:大人,拆掉还不如卖掉呢,至少县衙还可以收回点钱。
安生:卖出行,咱们回去就贴告示!他们想一走了之,官府卖他们的房。
汪伦宅。
董刀儿忐忑不安走近柴扉,汪伦从草堂出来,打开柴门:董坊主,进来坐吧。
院内一只小黄犬狂吠而来。
董刀儿吓得连忙避让。
汪伦把狗拴在小树上:狗仗人势啊,如果主人不在,它只敢叫,不敢扑咬。董坊主,你怎么不进来?
董刀儿:不进去了,汪大人,安大人收这么重的税,州府怎么说呀?
汪伦:我见了中丞赵大人,问过此事,他也没办法。
董刀儿:照这么说,我们董家是不是也得搬走?换个地方谋生呀。
汪伦:也可以走,在这里活不下去,就不要在这里待了。
董刀儿:可是,我舍不得现在的家呀,我苦心经营了半辈子,说丢就丢,心里难过。
汪伦:如果实在不好决定,真不如联户找安大人说一说,不过我看说也白说。
董刀儿:汪大人,这种事儿您都没办法,我们斗升小民只能任人宰割了。
汪伦:是难办,汪伦实在帮不了乡亲们啊。我看你还是回去吧,多造两池纸浆弥补一下生活,能过得去,天都有晴的时候。
董刀儿叹息连连:那好,我先走了。
匝道,河边,董刀儿揣着手,一路走来,到了丁家门口他站住了,听里面的动静。
门开,丁乙手拎两个木桶出来,看样子是去打水:董坊主,您有事?
董刀儿:我刚才打听去了,见了汪伦汪大人,他已经去过州府,说了咱们泾水县的事儿,上面的官员也管不了,你说咱怎么办?
丁乙:没办法,只能多制两池纸浆,权当交了税。
董刀儿:看来,咱们只能这么着。
泾水县衙,仪门外士卒傧立。
安生昂首阔步走了出来,他的身边跟着衙役甲和书僮。
衙役甲:大人,咱们今儿去哪儿?
安生:董家!
衙役甲:您去董家干什么?税银我去催就行。
安生:不行,董家的事儿得由本官亲自办。
衙役甲:大人,您是不是惦记董家的姑娘了?那可是订亲给丁乙的娘子。
安生坏笑:有女百家求嘛,谁得手算谁的,订亲顶什么用?
衙役甲一怔:听说,董家那姑娘跟他爹可不一样,性子挺烈,我看夫人不在您身旁,真不如换个人家还好商量。
安生:本官就喜欢跟不好商量的主商量事儿,喜欢拿贞洁烈女往行院里送,哈哈,爷就这脾气。
衙役甲无奈地摇头,跟着安生向前走。
董家纸坊,上房。
安生刚坐定,招了一下手,书僮从褡裢时取出账薄放在桌子上。
董刀儿垂头丧气从衣袖里取出两锭白银放在桌子上:这是加倍的税银。
安生愣了一下:噫,这么快就想通了?好样的,其实你董坊主不必这么急,今儿本官就是来提个醒,噫,怎么,只有你自己?你家姑娘呢?
董刀儿没好气:我姑娘在闺房呢。
安生:叫她出来,本官想跟她说两句话。
董刀儿:有话跟她爹吧,我姑娘不见外人。
安生:董坊主,你家姑娘有合适人吗?
董刀儿:什么是合适,什么是不合适呢?有主就嫁,哪里会有十全十美的事儿。
安生:这话说得好,说得精采,我得给您竖大拇哥,董坊主,您看我这样妻子不在身边的男子,如果纳妾,找个什么样的姑娘比较合适呢?
董刀儿:您是官,怎么着也得找个富家千金,至少也得是个小家碧玉。
安生:你觉得你家小姐算是富家千金还是小家碧玉?
董刀儿:这,这怎么说呢。大人,官不进民宅,您有事咱们办事,没事您还是自便吧,我家还有活儿,交出的银子我还得想办法挣回来,不奉陪您了。
安生:怎么,你还想撵本官?
董刀儿:恕不奉陪。
安生:你我若能联姻,这税银可免,别的好处也是你想也想不到的呀。
董刀儿:俺董刀儿不卖闺女,请你走吧。
安生:有话好好说,怎么,没的商量?
董刀儿正欲说话,董娇闯进门来:你算什么父母官,寡廉鲜耻的东西,拿上你的税银,立刻从我家大门滚出去!不然,当心我用热水泼你一脸!
安生连忙起来:这姑娘好辣,我好喜欢,好好好,咱们改天聊,走人!
内院,安生带衙役甲和书僮向外走,他们的身边泼了一盆水。
董家纸坊,大门外,咣当一声,安生他们脚跟刚出门,大门就狠狠地关上了。
安生坏笑:哟呵,我好喜欢这种态度,好喜欢,咱们慢慢来,你逃不出老爷的手掌心。
铺面房房,董刀儿推窗向外看,董娇一把扯住:爹,走,别弄脏眼。
铺面房房外,站着家里的佣工,他们神色显得十分紧张。
闺房内,董娇气哼哼地坐在炕边,正在恼火,董刀儿进入:姑娘,你何必?有爹在,你就当什么也没听到不好吗?
门外,佣工们有人窥视。
董娇过去把门关上:爹,以后你少跟他胡扯,咱们一不犯法,二不涉奸,怕他做甚!
董刀儿无奈地摊手。
泾水县衙,大堂。
安生招手示意,书僮和衙役甲趋身上前。
衙役甲小声:大人,当开了个玩笑,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你是官,董家是民,再过份咱们的脸面都不好看。
安生高声:有什么不好看?董家女嫁谁不是嫁?本官堂堂县令,能纳董家姑娘是瞧得起她!
衙役甲吓得直捂嘴。
书僮不敢吱声。
安生:你们给我听着,这事儿就这么办,你们给我张罗着,办成,爷给你们赏!
丁家纸坊,丁乙正在忙着筛浆揭纸,董娇神色幽怨地站在他的身后,丁乙不禁分神,他干脆扔掉手里的活儿,拉董娇进了铺面房房内。
几个门徒急忙接着活儿,默不出声,低头忙乎。
董娇无声地哭了。
丁乙烦燥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董娇扑到丁乙怀里:丁乙哥,你得拿个主意,我该怎么办啊。
丁乙:你家,我家,底子都让狗官拿走了,你总不能就这样进我家吧?能不能再等一等?纸季就在眼前了,我们都等着纸疋出手啊。
董娇直起腰: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不嫁你。
丁乙帮她抹泪: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董家纸坊,上房。
衙役甲和书僮带着两锭银子,放在了桌案上。
董刀儿的眼睛立刻放出光来。
衙役甲看在眼里,轻蔑一笑:收了吧,这是安大人的意思。
董刀儿收敛了起来,一本正经:我说过,我不卖姑娘,银子,你们还是拿走吧,这事儿,我跟姑娘张不开嘴。
衙役甲:不用你张什么嘴,你只要默许就够了,别的事情,安大人会办。
董刀儿警惕:他想怎么样?我女儿虽不是金枝玉叶,也是我董刀儿的心头肉,你们还敢抢人不成?
衙役甲:你说到哪儿了,怎么会抢呢?美人难过英雄关,做豪杰妾,不做庸人妻,姑娘的事,我们会派人来说的,一定会让她动心。
董刀儿:我不信,我姑娘啥性子,我比你们清楚,请便吧二位,这件事从此不商量了。
衙役甲和书僮一揖,便向外走。
桌子上的银元宝,闪着亮光。
丁家纸坊,偏房,门开着。
黎花心神不定地拾着屋子,眼睛不时向门外瞅,她听到脚步声,急向门外冲去。很快,她拉着丁乙进了屋,紧张地把门关上。
丁乙苦恼地坐在炕边:黎花,你帮不了丁乙哥。
黎花:丁乙哥,黎花也是过来人了,我知道该怎么办。
丁乙眼睛一亮:你说,丁乙哥该怎么办?
黎花:你和董娇马上办了吧,不能再拖。
丁乙:马上办?怎么办?
黎花:一条炕,两个棉被拼在一起,过呗,还等什么?丁乙哥,夜长梦多!
丁乙似心动,沉思:噫,这是好办法,不过,不合礼仪啊,这得跟爷爷和董坊主商量呀。
黎花焦急:商量,马上商量,他们只要行,你们马上就做夫妻。
董家纸坊,闺房。
董刀儿沉吟了:姑娘,安大人又派人来了,答应给咱家免税,而且会给咱们圈片地,要让董家纸坊成为泾水第一人家。
董娇警惕:爹,这点许诺您就动心了?
董刀儿遮掩:那倒没有,不过,人家说的也有道理,嫁谁不是嫁,嫁得好比啥都强,你心里盘算下,一个是纸坊主,一个是堂堂县令,如果不提什么丁乙哥董娇妹的,你觉得哪个更好呢?
董娇儿:不,我非丁乙哥不嫁,任他天王老子地王爷,我横竖不嫁,爹,您从此就不要再说这话,横竖都是谁?不是啥坟头都可以埋人,人和狗不能埋在一起。
董刀儿:好好好,姑娘你先稳稳神,慢慢想一想,别带着性子说事儿,不然,以后你后悔。
丁家纸坊,偏房。
丁乙:黎姑娘,你替我把话传给董姑娘吧,这种话,我真不知能不能说出口。
黎花:我,我也说不出口啊。
丁乙焦急:这可咋办?
黎花:是啊,这可咋,我是过来人,可也没有经过这种事啊。
门外,董娇:丁乙哥,过来一下。
铺面房内。
丁乙有些拘束:刚才,我和黎花的话,你都听到了?
董娇有些羞赧地点点头。
丁乙:董娇,我想听你说。
董娇:我只想堂堂正正地走进丁家,给自己,也给你留个脸面,咱不用那么苟且,这个世上没有谁能拿咱们当猪狗。
丁乙:我懂你了。
董娇:我也明白你的心思,除了生死,没有谁能把我们掰开。
丁乙和董娇执手相向。
董娇:此生,我们不离不弃。
丁乙:我能做到,除非我死。
董娇捂住了丁乙的嘴:不许发毒誓,我们的心是干净的,不愧鬼神。
十六
山坡上。
黎花拎着木筒爬了上来,正在窝口支锅煮鱼的黎叔接过木筒。
黎叔拉着女儿会在身边,他不禁抚摸女儿的脸:孩子,以后不要送吃的,这可过份了,咱们跟丁乙没名份啊。
黎花:名份真的那么重要?
黎叔:当然。
黎花:你女儿不在乎。
黎叔夹肉喂黎花:可怜的姑娘,来,你陪爹吃一点。
瓦锅里的鱼在汤水中翻滚。
黎叔吃一口,喂女儿一口:你看,爹能饿着吗?
黎花也抚摸黎叔的脸:爹,你瘦了。
黎叔:你没瘦,好像还胖了,爹心里高兴。
泾水河。
商船云集。
家客户寻找自己的主家,船舶纷纷划向各纸坊的门前。
家铺面房前泊着三条船,铺面房前人满为患,纸疋像流水一样向外搬。
耆等门徒和佣工帮着收钱和清点。
熙攘攘,热闹非凡。
董家纸坊,家里所有人都在帮忙,董刀儿不住喊着:先记账,别弄乱了,记着收钱!
黎家纸坊。
安生带着一班衙役,下令:你们查没有交税的纸坊,今天哪里敢销售,直接捕人进衙门。
黎家纸坊的门被绳子拴着。
安生问:这是谁拴的门?给他解开。
衙役甲:大人,这是黎家女儿拴上的。
安生:黎家的女儿在哪里?
衙役甲:在丁家做婢妾。
安生:你们盯着点儿,黎坊主回来,你们一定要抓,充军劳役,决不放过!
衙役甲:遵命!
安生:不对,你应当知道他们躲哪儿了,你不会不知道。
衙役甲:他们应当投亲靠友去了,可能宣城有几个,外省的也有,周边县里的也有,藏在附近山里的肯定会有。
安生:你派人去搜。
衙役甲:他们也是长腿的,看到衙门的人会跑的呀,如果搜山,那得派兵骑过来。
河边,安生带衙役们一路搜查过来。
正在门前忙碌的丁乙向安生来的地方张望,神色忧郁。
安生对丁乙大喊:丁坊主,黎坊主的女儿在你家,你不会不知他的下落吧?!
丁乙:我不知道呀,他走了,我真没见过。
安生:如果发现他的行踪,你必须报衙门,不然,也会治你的连坐罪。
丁乙:好,我一旦知道黎叔的消息,立马禀报你。
周边的人窃笑。
丁乙提着一个小木筒上山,到了草遮的洞口前,警觉地回头看了一会儿,才对洞口小声喊:黎叔,我给您送代销的钱来了。
黎叔出了洞口,十分感动:按说,那纸浆都是你留下来的,我真不该要呀。
丁乙:拿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些银子留着东山在起。
黎叔:这让黎叔说什么才好呢?
丁乙:这是黎花给你准备的饭,快吃吧,我得把筒拎走。
黎叔坐下来,取食吞咽。
丁乙坐了下来:那个姓安的县令到处找你,还说要搜山,您在这得机警点儿。
黎叔唔唔地答应、
丁乙:黎叔,您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得想办法替你疏通与衙门的关系,还是早点回去好。
黎叔咽下饭:我不回去,凭什么受他敲诈?
丁乙:我的意思是您回去再干点别的,实在不行,你到我家,咱们两个铺面房,你替我爷爷经管一个,我爷爷太老了,你顶替他也行。
黎叔:你收了黎花我就过去,现在她算什么?什么名头也没有,我嫌丢人。
丁乙怔住了:这,我得想一想。
丁乙拎着木筒,打了河水,向巡查的安生走了过去:安大人,我想跟您商量点事。
安生不屑:你跟我商量事儿?你也配?
丁乙:是这样,我想替黎叔疏通一下,他不想再当坊主,您给开个价儿,咱们商量一下让他回家。
安生断然拒绝:不行,本县不会放过他。噫,不对,你刚才说不知他的信儿,现在怎么可以跟他传信儿?你拎着木筒干什么去了?
丁乙:您多心了,这木筒是打水的,纸坊用。
安生冷笑一声,向董家铺面房走去。
安生对铺面房喊了一声 :董坊主,你出来一下。
董刀儿不情愿地走了出来。
安生瞟了一眼跟来的丁乙,对董刀儿说:你女儿呢?
董刀儿:您找我女儿干嘛?有事对我说。
安生:我亲自找你提亲,还派人找你,留下了两锭银元宝,说好要纳你女儿为妾,你装什么蒜?吞了我的银子,装傻?
丁乙插话:安大人,官家体面,岂有逼婚百姓人家的道理!
随着这一嗓子,众人纷纷向这里张望。
安生冷笑:丁乙,你不是想要黎坊主回家吗?你只要说服董刀儿把女儿嫁我为妾,你说的事儿本官就准了。
丁乙故意:您说什么?我没听明白,请你当着大家的面儿再说一遍。
安生:说就说,怕什么?你能说合本官与董家小姐的婚娶,我立马允许黎坊主回家,从此不追究他逃税的事儿。
丁乙当众怼安生:董小姐是我订了婚约没进门的娘子,你当着我面儿羞辱谁呢?我告诉你,别说董小姐不能做你的小老婆,就是我家的母狗也不会配给你。
安生:丁乙,你反了!
丁乙:我再说一遍,甭说你是县官,你就是安禄山安大人的亲儿子也别想在这泾水人家欺男霸女!
安生:我纳妾关你屁事,你能怎么着?
丁乙:你高税逼走半数泾水人家的事我给你记着呢,早晚到长安闯皇帝爷爷的大堂告御状!让你从泾水滚回去!
众纷纷:这也太欺负人了!什么东西?狗官。
安生吓得退了两步,冷笑:好你个丁乙,你给爷等着,有你好瞧的。
说着,他冲衙役和书僮一挥手:走!爷早晚收拾他。
站在门内向外观望的黎花眼含泪花。
丁祖站在她身后感叹:我还没见过丁乙有这么大的脾气,他会惹大祸的啊。
黎花回头,含泪而笑:丁乙哥有点像我爹,我喜欢这么有血性的哥哥。
大堂。
安生气哼哼地坐下,对衙役们拍惊堂木:你们一定要捉住黎坊主,要他充军做苦役,哼,本官要杀鸡儆猴,爷不给他们点厉害尝一尝,他们就不知马王爷长着三只眼!
衙役甲:大人息怒,抓人得夜里,白天咱们一动身,那些逃税的人就会跑掉。
安生:你们自己想办法,抓到有重赏!
山坡,夜幕。
一群打着火炬的衙役摸到地窨口,冲里面喊:谁在里边?快出来,再不出填埋洞口了!
不一会儿,睡得迷里巴登的黎叔爬了出来:谁呀?你们喊什么?
话音没落,几个衙役扑了上去。
大堂内灯光明亮,炬火熊熊。
众人押解黎叔进了大堂,经过弹压,黎叔跪倒在大案前,头被摁在地上。
伏案而坐的安生伸着头:把他的脸给我露出来,我要让他看看,泾水是谁说了算。
衙役们揪着黎叔的头发板给安生看。
安生一阵狂笑:收监,明日押解州府营所,解递幽州!
董娇急忙走进丁家纸坊:俺爹听街上人说,县衙夜里派人搜查,黎叔在山上被捉,如今已经羁押县里大牢,马上要递解幽州做苦役。
黎花听说黎叔被捉,扔掉手里的烧火棍,惊慌失措:董娇,你这个信儿可准?
董娇:夜里有商船和打鱼人看见了。
黎花急得哭了:丁乙哥,你找人烧饭,我得去看看。
说着,出门急走。
丁乙急追:黎花,你去有什么用?还不如我去呢。
泾水县衙外。
黎花望仪门而去,被守门的两个士卒拦截:什么人敢闯衙门!
丁乙赶来:请县令大人召见,我们寻人而来,我们要见黎坊主!
黎花放声大哭:你们把我爹捉到哪儿了?我要找我爹,我是黎家纸坊主的女儿,你们不能胡乱抓人啊。
仪门正在喧闹,衙役甲走来:县令大人不许见,你们可以到州府等着,黎坊主已经在递解的路上。
黎花急得昏厥过去,丁乙抱起黎花不住地呼唤:黎花,你醒一醒,你等我一会儿,我得跟县令大人见个面。
背过气的黎花捯了口气,哭醒过来。
丁乙拨开士卒,单独闯进了仪门。
大堂。
安生见丁乙闯入,大怒:本县不召,谁让你闯进来的,来人,乱棍打出去!
丁乙冒着棍棒大喊:泾水县自古没有禁止草民鸣冤,官府禁止递状子的道理,我丁乙不惜家财和性命也要保出黎坊主,如若再不放人,我此时先州府后长安,状告县衙横征暴虐,借募军资扩充兵马,意图谋反!
石破天惊,大家立刻安静下来。
安生怔了,拍惊堂木:大胆狂徒,你敢诬告本官谋逆,所犯诛九族的大罪,你说出依据来!
丁乙大喊:罪名有据,一,重税没有依据,赋重翻番,已经饬令急逼;二,县设重兵,筑城自立,县令安生私下对我说,他将取代大唐,已经伪造诏书,号令泾水百姓一同造反!
安生冷笑:本县何曾跟你说过如此悖逆的话?
丁乙:泾水百家坊主可作证,被诬下狱的黎坊主可作证!
安生不再言语:看来,我不杀你都不行了。
丁乙:你可杀,但别忘了,当堂的衙役都是泾水子弟,门外的兵丁都是泾水人,我冒死举报安生谋反是纸包不住火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州府,惊动长安。
安生:丁乙,你我素不相识,你怎么敢冒死谋害本官?
丁乙:哈哈哈,谋逆事败,你想杀我灭口,天理不容。
仪门外,黎花的哭叫引来若干百姓上前旁听,伸着脖子向大堂张望。
甲:听到了吧,丁乙状告县令谋反?
乙:真的假的?
丙:这还有假,安大人一看就是当皇帝的料儿。
丁:咱泾水县又出了一个穿官袍的陈天王?
甲:你们不知呀,我早就看出安大人志向不俗,非凡人能及,长得就像一条龙!
黎花哭诉:我爹冤啊,丁乙哥冤啊,苍天啊,您给俺作个主吧。
大堂。
仪门外的声音不断传来,安生脸上淌下汗来:这等刁民想害死我呀!快给我拿下,关进后堂监房。
丁乙被羁拿,拖走,他一路扭头大喊:安生要谋反,请大堂外的父老报知宣城和长安啊。
大堂安静下来。
安生:你们几个说一说,本官是不是很冤枉!贼咬一口,入骨七分呀。
书僮:干脆,一起发送了作苦役了吧。
衙役甲:真的发送了,一路都会知道安大人在泾水谋反了。
众衙役纷纷说话。
甲:弄死算了,别让他活着出去。
乙:丁乙真死了,此风穴案岂不坐实?
丙:这是典型的泾水滚刀肉性子,一旦发作,他会死磕到底呀。
安生:怎么办呢?你们都是办案老手,比本官更懂泾水人的性格。
众人无语。
安生: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本官去跟他谈吧。
牢狱,安生迈着方步走来。
木栅内关着黎叔和刚进来的丁乙,他万万没想到,牢内的二犯没跟事人似的低头私语。
安生愣了一下,骂:你们可真是一对老赖呀,跑到爷的大牢来蹭吃蹭喝住不花钱的房子,你们自己说说,咱们的事儿怎么解决?一是税,二是撒泼打滚。
丁乙:税好说,补一点,你让一点,让黎叔活下去。二呢,也好说,给您赔个不是,就当闹了场笑话。
安生惊呆了:掉脑袋的事儿让你说成开玩笑?陪个不是就算了?
丁乙:你还要咋的?
安生连连点头:就这样吧,还能咋得,你当堂认个错,回头补上税,咱们的事儿就翻篇儿。
丁乙:聪明,安大人果然是聪明人!
安生:聪明人是你,王八蛋!
丁乙:那是您。
安生:呵,嘴上还不吃亏。
丁乙:是您逼的。
安生:让你沾点便宜,咱们还有一件事得谈妥。
丁乙:反正狗嘴吐不出象牙,你说吧,我听着呢。
安生:要是这样的话,咱们就没得谈。
丁乙:别价,得好好谈,说吧。
安生:丁乙,你给本县当媒人,我要纳董娇为妾。
丁乙:阿呸!
安生:你不服?
丁乙:哦,真是的,刚才不小心,一个苍蝇飞进了我的嘴里。
仪门外聚着许多人,围观放声大哭的黎花。
黎花边哭边数落:没天理啊,没青天啊,要把人往死路上逼呀,您想谋反俺也没拦着呀,不跟你一起造反就得死啊——
众人无不同情。
甲:好可怜,黎叔是老实人,把人家逼成啥样了。
乙:县令逼着黎叔一起造谁的反?他要干啥呀!
大堂内,安生和黎叔,丁乙跟没事人一样,溜溜跶跶走了回来。
衙役们无不惊异。
安生归位坐下:丁乙、黎坊主,你们有什么罪当堂说清楚。文案,记口供。
旁桌牍吏连心溺管以待。
门外传来议论声骤起:官逼民反啊!这可得告御状呀。那个县令是哪来的?叫他出来说一说要造谁的反?
安生急了眼:把他们轰出去,回去准备银子纳税!
衙役们举棍子撵人:清堂了,大堂不得有闲人!
董家纸坊,董娇哭着向门外奔,被董刀儿拦腰抱住、
董刀儿:你想去寻死呀,那个是能救得了你的!
董娇:不,要死我也要跟丁乙哥死一块儿!
董刀儿:把你搭进去也白搭,死一块儿?我看你是羊送虎口,投怀送抱!
父女正在折腾,他们突然听到门处传来欢声笑语。
丁乙:别闹了,不是逼到兔子也咬人的地步,哪希罕跟他们耍。
黎花:丁乙哥,以后我不敬菩萨专供您了,天天给您烧香!
父女松了手,面面相觑。
旋即,父女同时向大门冲去。
泾水县衙,大堂内。
安生:那两个滚刀肉终于打发了,本官依然想着董家的丫头呢,喂,咱们回头再捉丁乙充军,得逼着他向本官屈服,哼,迟早会给他们杀个回马枪!
衙役甲:老爷,还是算了吧,这些人会四处乱嚷的呀。
安生:不!本老爷偏不信这个邪,还得跟他们斗。
草屋,栅院,黄狗,白马。
汪伦与李白坐在院中饮酒,书僮侍酒茶。
李白:没想到李白离开汪兄出了这么多事,真是世事无常,少见多怪,天道有变,世道沧桑啊。
汪伦:从天宝年始至今,太白多次来当涂、宣城、泾水、秋浦、南陵,游历
桃花潭的情景好像就是昨天,今日坐在此间饮酒已如同隔世。
李白:上次临别时,李白谈及天下变数,汪兄与我共鸣,你我心忧天下,惟恐变数呈现,真是不幸言中。
汪伦:千古愁,尽在此酒中。
二人举杯共饮。
匝道,河边。
黎花拉着丁乙的手:丁乙哥,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仅凭一张利口,救了我爹。
丁乙:意外,那只是急智下的意外。
黎花:你替黎家补了那么重的税,这一辈子怎么还你呀?
丁乙:黎叔回了家,不用再睡土窨子,咱们就值了。
董娇移步走来:原来等这一季后,我们办婚事的银子没有了,丁董两家把家底都掏空了,我们怎么办呢?
黎花松开了丁乙的手,黯然退身,率先进门。
丁乙拉过董娇,站在门外:下一个纸季接着就会到,我们再等一等,你别委屈,咱们能等得起。
董娇:我是一个女儿家嘛,你能等,我呢?
丁乙:哥陪你一起等。
上房。
董刀儿盯着桌案上的两锭白银,神色忧郁。
董娇飞跑进门:爹!
董刀儿掩饰:哦,女儿啊,你去哪儿了?最好不要出门,外面很危险。
董娇:我跟丁乙说话去了,如今,我们家底儿都被坏官敲诈光了,丁乙要我们再等下一季。
董刀儿:下一季?
董娇:他说到了下一季一定会挣很多钱。
董刀儿如释重负:哦,那就好,他没说那个安生县令有什么打算吗?
董娇 :爹,您糊涂了吧?安生有什么鬼念头丁乙哥怎么会知道?
董刀儿:嗯,丁乙什么也没说更好。
董娇:爹,您想让丁乙哥对我说什么呢?
董刀儿:他不用说什么,爹想跟你说点事。
董娇:爹,您说。
董刀儿:你觉得丁乙能斗得过安生吗?
董娇:斗得过,黎叔的事就是丁乙哥赢了。
董刀儿:你可能不知道丁乙会付出什么代价,现在不算丁乙赢了,还得再看结果。
董娇:爹,您说话好莫名其妙,我没明白。
董刀儿:你要是明白,就是你成大人了。
董娇:我现在就是大人,不是小孩子。
董刀儿:好吧,你歇会吧,爹去黎叔那儿看看,跟他聊一聊。
董娇:您从来看不起黎叔,现在怎么想跟他去聊天呀?
董刀儿:你懂什么!你在家,别乱跑。
董娇:不,我要去找丁乙哥。
丁乙在铺面房房内放好小炕桌,沏好茶,招待董娇和黎花:你们现在没事了,就坐在这里喝茶,我还有许多活儿要干,一会我再过来。
两个姑娘从门洞里看到纸浆池前不断有人加着纸料。
丁乙脱去衣裳,光着上身,只留短裤开始搅拌纸浆。
董娇:黎花,那天的事儿,我挺服你,如果换上我,真不知会不会吓着。
黎花:董娇,我们俩命不同,换上你是我也会一样,其实我什么办法也没有,只会哭,是丁乙哥说的话提醒我该怎么说。
董娇:黎花,我现在已经开始喜欢你了。
黎花:为什么从前不喜欢我呢?
董娇:从前我觉得你很势利。
黎花:现在,我也挺势利,我心里一直喜欢丁乙哥,就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才同意嫁人的。
董娇:这一点咱们不一样。
黎花:你说得对,其实,你比我强。
董娇:不管怎么说,我们会成为好朋友。
黎花:我心里一直把你当好朋友。
董娇: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黎花:丁乙哥喜欢的人,我都喜欢。
董娇:这句话有点伤人。
黎花:可是,它是真的呀。
董娇:好,茶凉了,咱们喝吧。
黎家纸坊内院,黎叔一个人在拼命地干活儿,脊梁上流的汗像小渠似的。
董刀儿穿过门洞,直入内院。
黎叔抬头看了一眼董刀儿,没有理会,继续埋头干活。
董刀儿站住了:黎坊主,丁乙帮你垫付了多少银子?
黎叔没有抬头:关你什么事?
董刀儿:我想知道安生坑了大家多少钱。
黎叔继续干活儿:你知道又能怎么着呀?
董刀儿:我想,咱们泾水河人家,早晚会跟那个狗官有鱼死网破的那一天。
黎叔停止了中的活儿,正眼打量董刀儿。
董刀儿:你看我干什么?
黎叔:我想看看你有没有这种血性,来,咱们屋里坐,我给你烧茶。
上房。
简陋的家什,二人盘腿上了炕。
黎叔捧茶递给董刀儿:说说你的想法?
董刀儿:咱们得把他撵跑。
黎叔:我们能把他撵跑?
董刀儿:能。
黎叔兴趣盎然:说一说,怎么撵走他?我一定出把力,这种坏蛋,不能留在咱们泾水胡作非为。
董刀儿:能治得了他的人是谁?
黎叔:大唐天子呀,那还用说。
董刀儿:他只要有一怕就好办,咱们得想办法结交宣城的官儿,一步步给他下绊子,最终让大唐的天子恼火。
黎叔泄气:跟大官打交道,俺不会。
董刀儿:咱们想办法跟宣城的官儿打上交道。
黎叔:这种办法只有你能想得出,上天无梯,白想。
董刀儿:咱们不是还有一个汪大人吗?他可认得大官儿。
黎叔:哦?
董刀儿:咱们联名告他,求汪大人给递万名书。
黎叔将信将疑:这管用吗?
董刀儿:不试怎么知道不管用。
黎叔:那,我有什么用呢?
董刀儿:你人缘好,跑腿儿,咱们只要人人签名,签名信一起找汪大人,这事儿就能成。
黎叔:他坑过我,可是你没受过他什么坑害,你为什么这么恨他?
董刀儿:他给了我两个银元宝,想霸占我女儿,我怎么能不恨他?
黎叔恍然:我懂了,黎叔也是有女儿的人,你说的我懂了。
董刀儿:咱们说干就干,你真的同意了?
黎叔:都把我逼上山了,差点送去修墙头,那还会有假?更主要的是让我欠了这辈子都还不起的人情!
董刀儿:串联百户纸坊人家,这事儿黎叔帮着办吧,实在不好说话的,胆小的,咱们一起去说服,总之,泾水经不起这个人胡折腾。
黎叔:你先写个万民表,道理讲清楚,我再暗中去找人签名。
丁家纸坊,上房。
丁乙正在跟黎叔说着事儿,他突然把茶杯放下:黎叔,这可是最笨的办法,这要是管用,天下就没有贪官了,这个办法不行,真的不行!
黎叔额头青筋直暴:这个不行,你说啥行!
丁乙:那得让我想一想。
黎叔:那你快想,我还等着回去干活呢。
丁乙:黎叔,您先回去,等我想好再告诉您。
黎叔出门,回头嘱咐:这可是大事,你可不许糊弄黎叔。
丁乙:放心吧,我啥时糊弄过您。
铺面房房。
黎花端茶进入,看着丁乙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问:丁乙哥,我爹来找您有啥事吧?我问他,他可啥也不说。
丁乙笑了,接过茶碗:黎叔想整治安县令,估计是董坊主的主意。
黎花担心地:丁乙哥,咱们可斗不过官呀,这不是很危险吗?
丁乙点头:瞧,你都能想明白的事,我能不想吗?怎么能斗倒那个县令,真不会是件简单的事。
黎花:丁乙哥,你说这可咋办?
丁乙:我得好好想个办法,得深思熟虑做这件事。
黎花兴奋:丁乙哥,你一定有办法斗倒那个县令,我信你,只要你想办法就一定能成功!
丁乙:我想什么斗倒县令的办法呀,我是想怎么说服黎叔他们千万别做这种引火烧身的事情,如果想不出好办法说服他们,大家会一起陷入灭顶之灾。
黎花立刻变得肃然起来:那,也是你考虑周全才好,丁乙哥,这世上我最信你。
河边。
董刀儿和黎叔一边张望一边说话。
黎叔:汪大人住在桃花潭,他家里入住了一个骑白马的人,叫什么太白先生。
董刀儿:那个太白先生我见过,你接着说。
黎叔:我找丁乙签字,他没答应,跟我说再想一个更好的办法。
董刀儿:他肯定是害怕。
黎叔:还有,这事儿最好先给汪大人透个底儿,不然,咱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不肯帮忙,我们也是白整。
董刀儿:汪大人我去找,你还得找丁乙,让他不要害怕,怕也没用,实在不行,我去找他。
黎叔:今儿就这样吧,我还有许多活儿没干呢,咱们改天再说。
二人匆匆离开,背道而行。
汪宅,室内,大炕上躺着一个睡觉的人,李白。
董刀儿刚要说话,汪伦连忙示意门外去说,董刀儿随汪伦退出门房门。
汪伦:董坊主找汪伦有啥事呀?
董刀儿揖礼:董刀儿特来拜见汪大人。
汪伦连连摆手:不是官,叫我汪伦就好了。
董刀儿:大人离开县衙后,新来的县令贪墨不法,强征绝户税,百户纸坊跑了一半,黎叔和丁乙差点入狱。
汪伦:你想做什么要我帮忙?
董刀儿:那个县令还逼着我女儿做他小妾,是可忍,孰不可忍?
汪伦:说你想做的事吧,不讲过程。
董刀儿:我想请百家纸坊签字,求您递交宣城,逐出此官,请您继续执政泾水。
汪伦连连摇头:这个忙,我帮不上。
后院。
丁乙辗压着稻草,若有所思。
黎花帮着一起辗压:丁乙哥,你还在想着怎么说服我爹的办法呢?
丁乙一惊,醒悟:我很喜爱李白的豪放诗句,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改良更好的丁宣,通过工艺改进制造出名扬天下的不朽丁宣,用它记述李白和大唐的所有诗句。
黎花有些失望:原来,我们想的不是一回事啊。
丁乙:其实是一回事,做好纸是眼前吃饭的事,修理恶人是长久的事,你说,眼前的事办不好,我们眼前没法活下去,长久再美好又有什么用?
黎花:丁乙哥,我信你的话。
丁乙:也不用都信我的,为什么不急于跟那个坏人斗呢?如果再换一个更坏的人来泾水呢?再斗跑他,来个更坏的呢?黎花,贪官没有最贪,只有更贪。
黎花点头。
丁乙:所以,我们得自己想办法先活下去,然后再说其它。
黎花:可是,你怎么才能说服我爹呢?
丁乙:这个,我也得好好想一想。
桃花潭。
汪伦和李白水边垂钓。
李白:今日午睡,听到仁兄与人说话,好像要您帮忙,为什么要拒绝他呢?
汪伦:这是引火自焚。
李白:此话怎么讲?
汪伦:这个安生本是安䘵山的家奴,安䘵山在幽州拥兵自重,大唐天子犹忌讳三分,宣城下僚怎么敢弹劾此人?
李白:安生此来泾水,就是安䘵山的南北策应,此害不除,国家之患。
汪伦:太白兄说的极是,可是我辈人微言轻,妄议藩镇,除了祭刀,别无它用。
李白:李白一路就听说安生在泾水的苛政,路人敢怒不敢言啊。
汪伦:仁兄若想为朝廷谋事,就应像颜公一样谋个实缺,到时候才有机会为国家效力。
李白:赵宣城邀你到州府做长史,为何不去呢?
汪伦:刀笔胥史有何用场?夹在上下左右其中,岂有林泉之下,与兄垂钓的快活?
二人开怀大笑。
丁家纸坊。
董刀儿拉着丁乙进入铺面房房:那个安生催婚董娇嫁他为妾,你明明听到,为什么不随黎叔一起签名上报州府?你丁乙还有没有一点男儿的血性?
丁乙:董坊主切莫急躁,此时宜静不宜动,下个纸季我娶了董娇,他莫非敢上门强抢。
董刀儿气得面色通红,又说不出话来。
黎家纸坊。
董刀儿气哼哼进入黎家。
黎叔放下手中的搅杆过来:怎么样?
董刀儿:丁乙没血性,汪伦是个懦夫,百家纸业的坊主个个是孱头,我真拿他们没办法了。
黎叔也低下了头,二人像斗败了的公鸡。
桃花潭畔。
两骑快马驰来。
李白和汪伦不禁望去,来的是两个身着吏装的公人,他们下马走来。
甲揖礼:我们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这里,敢问哪位是汪伦,汪大人?
汪伦起身还礼:在下正是,敢问官差来自何处?
甲:我们是宣城驿丞,特传吏部饬令,令汪大人急赴长安,吏部另有重任。
汪伦:下官身患痼疾已经多年,宣府曾令接管长史职守,州府大人体恤老夫可怜,准予辞官,请二位上差替老夫回复,恕难任职,准我终老林泉。
二位差官面面相觑。
甲:果真如此,还须请大人复执信函,不然我们无法向府衙回复。
汪伦:请到草屋小坐,待我上陈大人,谢罪提携。
丁家纸坊,新宅,上房。
董娇板着脸进入:丁爷爷,我要找您告状。
丁祖:好啊,董姑娘,丁爷爷为你做主,说吧 ,你要告谁?
董娇:我要告您。
丁祖乐了:好啊,你有什么委屈,尽可说话,丁爷爷有错必改,有失必向你道歉。
董娇:丁家老宅,丁乙哥天天跟黎花在一起,虽不是夫妻也是妾婢,置我何地?
丁祖沉吟:状告有理,丁爷爷纠错,立马央媒妁办婚契,择吉日令丁乙与姑娘完婚。
铺面房房,丁乙半祼午睡,黎花坐在床边,轻摇蒲扇为他驱蚊。
丁祖刚迈进一条腿,悄悄退了出来,黎花抬头看到丁祖的身影,哑然一笑。
丁乙醒来,坐起,黎花急忙给他端上凉茶。
黎花:快喝吧,凉茶,丁乙哥,瞧你热得流汗,来,我给你擦一擦。
说着,用汗巾为丁乙揩试。
丁乙:黎花,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我可有点不自在。
黎花:是你对黎家人好,恩深义重,我不对你好一点,心里不安。
丁乙喝茶,放下茶碗:黎花,你进这个门只是婢妾,我没给你名份,心里一直歉疚,后来又忍心让你嫁了人,自觉薄情寡义,你不必有什么歉疚。
黎花:丁乙哥,除了你,这辈子我再也不嫁了。
丁乙:你是先进门的,以后我还得与董娇大婚,再不让你嫁人,我怎么对得起你和黎叔?
黎花:我不在乎名份,给你当一辈子丫环就知足了,这句话,我说过的。
丁乙板过黎花的肩:这辈子你太亏了。
黎花幽幽地:这个屋子太狭促,夏天热,冬天冷,从今儿夜里起,咱还睡偏屋吧,那儿原本就是你住的地方。
丁乙点点头。
黎花温柔地扑入丁乙的怀中。
董家纸坊。
丁祖:董坊主,本季丁家没有底儿了,孩子们的事儿咱们还得办呀,你说呢?
董刀儿:我找过丁乙,跟他商量对付安生的办法,不料一口回绝了,他要是这样,真不如把我女儿嫁给安县令呢,你家丁乙真不知好歹!
丁祖气不忿:你可是丁乙的长辈,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让董娇和丁乙听到像什么话。老儿找上门可是真心跟你商事儿的啊。
董刀儿:我知道你是好意,也不好再给你一般见识,好了,我不说,你说。
丁祖:把董娇请到家里,办两桌酒,就算成婚了,你看行吗?
董刀儿:这么草率,我不同意!
丁祖: 孩子已经等到这时候了,还得等多久?这个遭瘟的狗官,不是横征暴敛怎么会有这种事。
董刀儿:我说的也是啊,狗官撵不出泾水,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闺房。
董刀儿气哼哼进来,坐在椅子上,正在绣花的董娇从床边起身,为董刀儿倒茶水。
董娇:爹,谁又惹你了?
董刀儿:丁家!
董娇:他们怎么惹到的你?
董刀儿:他们只想办两桌酒,家里再无长物,爹总不能让你就这么进丁家吧?
董娇:就这样也行啊,日子不是慢慢过出来的吗?
董刀起身外出:我不同意。
董娇小声嘟哝:这倔老头。
丁家纸坊,大家都在忙碌,轧草,过秤,记帐,煮米浆。
铺面房内,黎花帮着丁乙收搭床铺,把丁乙的铺盖全抱走了。
偏房内,黎花正在为丁乙铺炕,随之,开始揩拭,清扫。
室内,很快光亮起来。
铺面房内,一切恢复了老样子,摆放了大量纸疋。
丁祖进门愣了一下,急出门。
偏房,丁祖进门,他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黎花笑迎:爷爷,铺面房太热,我怕丁乙哥受热,这里有闲地方为啥要找罪受呢,况且,我本来就是他的女人。
丁祖:黎花,你做得对。
黎花:爷爷,从前,我和丁乙哥一直睡一条炕,再分开也挺别扭,虽然我嫁过别人,可是我们没有伤过情义,我不舍得让他受苦,您说呢?
丁祖:你们自己虚凤假凰,爷爷怎么好当面说破?好也好,不好也好,都是你们自己的事儿。
黎花:从前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意思亲近丁乙哥。
丁祖笑了:他呀,一直等着娶董娇呢,现在不好说,还得拖,他快二十岁的人,不管怎么说也该有个女人,也该当爹了。
黎花羞得低下了头,有些扭怩。
丁祖:丁家三辈单传了,早该添丁了。
黎花傻乎乎:爷爷,什么是添丁?
丁祖:家里有小孩才是添丁,以后,你跟董娇一年给丁家生一个,爷爷看着他们满院子跑,比当官发财都高兴。
黎花羞得捂脸。
丁祖大笑而去。
偏房,夜色降临,家里燃起了灯,光线浑浊。
黎花坐守炕边,眼巴巴地看着半开的门,听着外面的动静。
十七
匝道,河边。
安生带着衙役甲和书僮,骑着马走来。
衙役甲:我去叫门。
安生下马,把马缰交给了书僮。
董家纸坊,上房。
安生:怎么,咱们说的事儿你想的怎么样了?
董刀儿:不行!
安生:这可是你说的?
董刀儿:是我说的,我不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安生:补税!上次本县在此丢了银元宝,看来,得找人搜才行啊。
董刀儿直接从抽屉里取出两个银锭,放在桌上:拿走,统统拿走。
安生:税银呢?
董刀儿:您不是说免了吗?
安生:废话少说,补税翻番;除了退婚订金,你得补给本大人四个银元宝,而且,下季就会到了,再加俩,一共六个银元宝!
董刀儿惊颏地说不出话来。
安生:限你三天,拿不出来,你们爷俩,一个发配从军,一个卖进行院,欠钱,一个铜钱儿也别想少!
言毕,挥手带衙役甲出了门。
董刀儿失魂落魄闯进上房见到丁祖,说话带着哭腔:丁祖呀,坏了大事,官府逼我交出六个银元宝。
丁祖焦急:六个大银元宝?这从哪里去弄呀?
董刀儿:交不出来,我董刀儿充军,董娇卖行院,赔欠税款一文不少,你可得救救我呀。
丁祖:咱们两家能给得起这六个大元宝吗?
董刀儿:我把全部卖光也不值呀,怎么可能给得起。
丁祖:咱们两家全赔光也不够,既然给不起,那就不给呗,你怕什么。
董刀儿:我充军没啥,我姑娘卖到行院,丢的是你家人,快想想办法吧。
丁祖团团转:我能想出什么办法呢?急死我了。
董刀儿:没办法可不行,你不帮我谁能帮我?
丁祖:我真的帮不了你,我家也刮地半尺,让那个狗官搜刮得比我的老脸还干净。
董刀儿:实在不行,我就把我姑娘嫁给他,让他那个姓安的县令做我姑爷。
丁祖:你也甭用这话吓唬老儿,那得看董娇答不答应。
董刀儿:她是我姑娘,我说了算,哼,你不管那就由不得你!
丁祖:我也没说不管,只是你说的事情我管不了,这样吧,董坊主你看哪天咱办它两桌酒,请百家纸坊走动过的朋友来家里坐一坐。
董刀儿:你请巫师来化厄解困,那能行吗?
丁祖:我是说,请亲邻作个证,孩子就算成亲了不行吗?
董刀儿:不行!你甭胡弄我姑娘。
丁祖:富家富过,穷家也得过,怎么就不行?
董刀儿:人活的是体面,你不要脸面我还要呢。
丁祖:孩子的婚姻事大,还是你的脸面事大?
董刀儿:我姑娘到你家,活的不能没体面,我得给姑娘找个体面的人家,实在不行,俺换女婿。
丁祖:你让董娇做县令小妾,比做我孙子正妻体面?
董刀儿:我说体面就体面,我说不体面就不体面,咱们谁说了算?
丁祖:两个孩子说了算,你说的不算。
董刀儿:你少给我绕舌,这事儿就是我说了算,你说的没屁用。
丁祖: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吗?你怎么又变了?
董刀儿: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丁乙娶妻总得花银子吧?你家不肯出银子,不能怪我。
丁祖:好你个董刀儿,姑娘嫁人也得看看是谁吧?她到我家是丁乙的正妻,是执掌门户的当家女人。
董刀儿:什么正妻不正妻,你家丁乙屋里有了女人,他跟安大人有什么不一样?我看,咱们两家的姻缘还是算了吧!
内院。
上房的争执声,令在院里收拾杂物的丁乙听到得一清二楚,他放下手中的活儿,转身向大门外走。
黎花急追:丁乙哥,你去哪儿?
丁乙:黎花,别问了,这事儿我得想想办法。
黎花止住了脚步,担忧地望着丁乙的背影。
草堂。
丁乙和汪伦一起沉默着。
李白:别的事儿管得没道理,你可以不管,我看,丁乙这事儿我们得管。
汪伦怅然一叹:给我倚天剑,必斩不平事。
李白:汪兄,你若说话不方便,我可到宣城找兄弟帮忙,他可央赵中丞出面说句话。
汪伦:太白兄,您放心,这种欺男霸女的事情,我上衙门大骂就可以,不劳您再跑宣城,丁乙,你带路,我跟你去!
泾水县衙,大堂。
安生与衙役甲和书僮聚在一起商量。
衙役甲:安大人,咱们怎么办?我全听您的,到时候您一定给我县丞做就好。
安生:你的事得慢慢来,相宜行事。
衙役甲:那,眼前的事儿呢?
安生:三天期限马上就到了,你们衙役公事公办,把董家爷儿俩都给我抓来。
衙役甲:得令,我去了。
安生:且慢,你们对董娇可得客气点。
衙役甲:不劳大人嘱咐,她早晚是您的小娘子,现在得罪她,将来我们在衙门也没好日子过。
安生指书僮:你也去。
书僮:我去干嘛?大人,我还是别去了。
安生:多一个人多一份威风!再说,你会说活,你们一个来硬的,一个来软的,事儿不能给我办砸。
黎花进门,一眼看到独自搅拌纸浆的黎叔,声音悲切地喊了一声:爹,出大事了。
黎叔一惊:姑娘,出了什么事?快说!
黎花:董家悔婚,要把董娇嫁给狗官。
黎叔:怎么回事,你给爹细说。
黎花:董坊主找爷爷商量,要六个银元宝补交税款,爷爷拿不出银子,董家要悔婚。
黎叔:不对呀,你刚才说什么?董家要悔婚?
黎花:您说,这事可怎么办?
黎叔:这个董刀儿,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姑娘,你跟丁乙的事儿怎么样了?
黎花:我们?挺好的,我让丁乙哥搬回偏房住了。
黎叔:还像从前一样?
黎花:嗯,怎么了,爹。
黎叔:哦,没什么,哼,丁乙的眼里只有董娇,全没把你放在眼里。董刀儿想退就退吧,我也管不着。
黎花:爹,可是,丁乙哥很着急啊。
黎叔:他着急碍着你什么了?用你管!
黎花:丁乙哥是我的夫君啊。
黎叔:你把他当夫君,他把你当娘子了吗?
黎花:爹!
黎叔:他碰都不碰你,你管他们闲事,不是没事找事嘛。
黎花:爹,不是那样。
黎叔瞪了黎花一眼,没有说话。
黎花:爹,我和丁乙哥已经是夫妇了,他的事儿,我怎么能不管呢?
黎叔:真的?
黎花侧过脸,不答。
黎叔:真是那样,我倒是可以找董刀儿讲讲理,替丁乙讨个公道,再说,丁乙待咱家实诚,咱也确实应当帮他说话。
衙役甲带着一班衙役,拎着枷,堵在董家纸坊门前。
书僮拍门:董坊主出来!官衙要与你说话!
过了一会儿,董刀儿出门,看到带着枷锁的衙役,脸吓得苍白。
衙役甲:董坊主,税银准备好了吗?
董刀儿吱唔:没银子呀,有的话早就交了,何苦把你们官府的人招上门来?
衙役甲不客气地把枷给董刀儿戴上,董刀儿惊得连声叫:有话好好说,干嘛呀这是。
书僮:走,进去拘人,把董姑娘也带走。
董刀儿惊叫:别介,千万别动我姑娘,咱们一起见安大人,我有话跟他说,有事好商量嘛。
衙役甲毫不理会,摆手,带衙役闯门而入。
董刀儿惊叫:哪儿有亲没娶,先给老丈人上枷的,娶亲用枷带走新娘,有这样的吗?
上房。
董娇端坐,手持剪刀,杏目圆瞪,眼中冒火。
汪伦与丁乙一前一后向衙门走来,只见仪门外站着两个持枪的兵卒,见到汪伦点头哈腰。
大堂。
安生独坐大案前,他抬头见到汪伦,起身笑迎,接着看到汪伦身后的丁乙,圆脸变成了长脸。
上房。
书僮上前揖礼:董姑娘,我们大人请您到衙门说话,请放下剪刀,咱们有事好好商量,千万别跟衙门杠,不然,会连累县令的老丈人,外面的衙役不懂事,别让他们对董坊主动粗。
董娇:你们敢动我爹,我教你们抬着尸体过堂!
书僮:董姑娘请放下剪刀,咱们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再说,银子能算什么呢?你也不要怕,衙门是官家的,不是强盗窝。
董娇:你跟你们县令都是一路货色,巧言辞令,见缝下蛆,我一个清白姑娘,跟你们去哪里?你们给我滚出去,别踩脏我的家门。
书僮:姐姐,您这么说话,叫我们下人怎么应答呢?您好歹是大家闺秀,手里捏个剪刀,万一伤着您,真叫咱们一起煞了风景,伤了体面。
董娇:闭上你的臭嘴,少在姑奶奶面前装斯文,你跟你的主子一样是衣冠败类,滚!
书僮吓了退了一步,脸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汪伦冷笑:安贼,你这种禽兽之徒,位列朝廷官序是大唐的不幸,你以家奴身份忝列公堂,执掌名器,已然有辱斯文,怎么敢欺男霸女!
安生:你!
汪伦:我怎么样?也曾在此为官,泾水之上的宣城,自古不乏文章风流人物,他们骨气傲世,民俗淳厚,不乏勇气烈性。自尔居此公堂,所作所为皆以猪狗为朋,以蛆虫同等,矫私税收,枉纵不法,是谁给了你狗胆!
安生惊颏:汪大人,本大人为国敛财,为之国用,何劳你登门羞辱!
汪伦上前揪住安生:走,咱们手拉手到宣城郡府讲理去,看你怎么跟中丞大人讲述你逼婚董家小姐的秽行吧。
安生躲闪:我不去,要告本官,你自己去好了。
汪伦:走,咱们到十字街讲理,但凡有人说你有道理,我这个废黜的县令当众给你磕头陪罪!
安生挣脱汪伦,绕着桌案躲避:汪伦,我告诉你,现在你什么也不是,你不配喧嚣公堂!
汪伦追,安生跑,丁乙给他下了个绊子,安生摔了个大马趴。
书僮狼狈逃出,拉起董刀儿向衙门走:都回去,咱们带走董坊主回去交差吧!
衙役甲:董姑娘呢?若不带走,回去也没法交差呀。
书僮:没带走不能交差,如果扛着尸首回去,咱们就彻底交了差。
衙役们带着戴枷的董刀儿走来,汪伦和丁乙恰迎面相遇。
汪伦大怒:谁给董坊主带的枷?
衙役甲揖礼:回汪大人,是我。
汪伦:董坊主是泾水人家属一属二的坊主,本官掌堂县衙的时候,他何曾欠过税银?如果他在泾水交不起税银,百家纸坊能交的还有吗?
衙役甲为董刀儿去了枷:大人说的是,我等只是奉命当差。
汪伦:你回去告诉你们的安大人,董坊主我带走了!
众衙役望着汪伦牵手董刀儿离开,无可奈何。
安生咆哮:汪伦,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跟你没完!
众衙役肃立不语。
书僮:回大人,您甭生气,硬的不行,咱们再来软的,回头再找董刀儿,他这个人狡猾,但是,胆子并不大。
衙役甲:是呀,他给咱们也留下过活口,这事儿强来不行,咱们跟他们泡。
安生:我还有心思跟他们泡?没准儿哪天,董娇就跟丁乙生米煮成了熟饭。
衙役甲小声嘟哝:熟饭更好吃呀。
众衙役偷笑。
上房。
董刀儿回到上房,惊魂未甫:董娇,姑娘,你没吓着吧?
董娇迎上,扶董刀儿坐下:爹,我没吓着,倒是把衙门的人吓跑了,他们没有为难你?
董刀儿:我去求汪伦汪大人帮我整治安县令,他不肯出门帮我,没想到衙门的人拘我要进牢房,汪大人和丁乙迎面出衙门,令人当街把我放了。
董娇:丁乙哥跟汪大人从衙门出来的?
董刀儿:我求不动的人,丁乙请了出来,他们肯定先见过了安县令。
董娇:回来就好,大不了补他们一点税,凭什么把人逼得家破人亡。
董刀儿:姑娘,我事先跟丁祖商量借他家钱的事,他不肯,不管怎么,你跟丁乙的事儿不能再办了,丁家无情无义,不肯拿钱。
董娇:爹,您也不是不知道,他家交了税,后来帮黎叔补了税,不然,黎叔还在牢里关着呢。
董刀儿:黎家姑娘是妾婢,你呢,应是明媒正娶的大娘子,他不肯帮了,说明他就没有把你,把董家放在眼里。
董娇:爹,不能强人所难,丁家没钱,让他用什么帮?况且,丁乙哥不是找过汪大人?如果不是汪大人出面,您也出不来呀。
董刀儿:姑娘,你说的也对,不过,这次我还得给丁家加点码儿,丁董联成一家,至少,交税会少一点儿。
丁祖拉着丁乙的手:你怎么不早跟汪大人说?迟了一步,董刀儿找我要聘礼,家里哪还有一文钱?
丁乙:您怎么说的?
丁祖:我当即回绝,这可算把他得罪透了,下一步,董刀儿肯定会难为你,这可怎么办?
丁乙:爷爷别耽心,这事儿还是我跟他说吧。
董家纸坊,纸浆池旁。
正在带着佣工们干活儿的董刀儿眼看着丁乙推门而入,他低下头,佯做没见。
佣工甲打了声招呼 :丁坊主,您来了?
董刀儿抬起头重新打量丁乙。
丁乙笑着凑近:我是替爷爷来解释的,您看,咱们是不是到铺面房里说一说?
董刀儿:就以这里说吧,我事儿忙。
丁乙:家里真的没了钱,不是不想拿,您还是体恤一二,待下季丁宣售出,除了税费和杂用,全归您,我呢,带着门徒多干一些,一定会有盈余。
董刀儿:算了吧,我后悔了,直接把董娇嫁给安县令,哪里还有这么多糟心事?
丁乙:董坊主,咱们还得路归路,桥归桥,我真的想娶董娇。
董刀儿:想娶呀,你听我说,泾水宣纸,徽砚都是宣城特产,当下名家辈出,纸坊以董家和丁家为最,咱们两这联合怎么样?这样,可以免去不少税呢。
丁乙:主意倒是挺好,不过,别人都说丁董两家关系并不友好,丁家人憨厚,技艺优良;董家是大户,一心想兼并丁家纸坊,变主人为董家工匠。
董刀儿:你用别人的话说出自己的心声了吧?除你之外,谁会对你这么体已?
丁乙:董坊主果然是精明细致的人,就算是我自己想的,您说有什么不对吗?
董刀儿:看来,咱爷儿俩说不到一起,我说要联,你一心不联,你说,这能说到一块吗?
丁乙:您女儿要嫁,我想娶,这不说到一起了吗?咱们为什么只说不痛快的,痛快的不说呢?
董刀儿:你痛快的事儿我不痛快,我痛快的事儿你不痛快,你非得让我不痛快,我怎么会让你那么痛快呢?
丁乙:好好好,您是长辈,我丁乙不能也不该说得跟您一样多,您慢慢再想一想,咱们爷儿们再聊,我先回去,不误您干活儿。
二人不欢而散。
董娇从内院跑出,穿堂急追。
丁乙刚进门,董娇跟进:丁乙哥,我的心事你还不知道吗?
正在纸浆池边干活的人悄悄退出。
丁乙:董骄,你的心丁乙哥懂,可是董坊主的说法,我绝不认同,丁董联手做一家纸业,对丁氏来说就是出让祖产,我是坊主,丢掉它是我的奇耻大辱。
董娇:那,我可咋办呢?
丁乙:董娇,此时你怎么能理解我的愁苦?
董娇:我理解你的心思,也无可奈何父亲的想法,我心里很苦恼,想求你帮我解答办法。
丁乙:我们不变心,没人会折散我们。
董娇:总是这一句话。
丁乙:这句话能做到,你和我就没有什么烦恼。
董娇缓缓转身,离开。
闺房。
董娇回来,看到父亲坐在椅子等着自己。
董刀儿:姑娘,以后不要找他了,人与人若是没有感觉,你总是找他,他会认为这一切的努力都是你应该的,姑娘,你不欠他丁乙什么啊。
董娇:爹,您甭说了,我想睡了一会。
董刀儿:好吧,爹走了,你是不是一夜没睡好?
董娇:爹,您最了解女儿。
上房。
丁祖眼见进门的丁乙,沉吟,今儿我让佣工的门徒都去浇菜地了,再不多干点农活儿,咱们丁家得挨饿。
丁乙:爷爷费心了。
丁祖:爷爷也给你派点活儿。
丁乙:您说。
丁祖:我儿子好久没有音讯,只得托你给幽州写信。
丁乙:我爹娘亲在幽州,真把他们老爹忘了?爷爷,您甭矫情,我爹被安䘵山强制安在身边做参军,不定会有什么事,伴君如伴虎很危险,如果伴的是豺狼呢?
丁祖:你少给爷爷胡扯,你写信查问我儿子什么时候能返乡吧,爹惦记儿子,跟儿子想爹不是一回事。
丁乙:是一回事。
丁祖:你少跟爷爷胡搅蛮缠,写去!写好,念给爷爷听。
丁乙伏案写信,黎花端茶倒水。
黎花:丁乙哥,给爹娘亲写些什么呢?
丁乙:问安,了解一下他们的冷暖,汇报一下我有了娘子。
黎花:我只是丁乙哥的婢妾,算不上名份,不说也罢。
丁乙:你要是给丁乙生下儿子,不说行吗?
黎花:那你得帮我才行啊,我一个人怎么生啊。
丁乙:我怎么帮你?
黎花:我怎么知道。
丁乙:回头,咱们问医士,现在不行,等我闲下来。
黎花: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丁乙:怎么会?我只是说闲下来。
黎花:是啊,你平时你睡得好死,人家也不好打搅你睡觉。
丁乙:有什么不好打搅?
黎花伏在丁乙肩头,二人耳鬓厮磨,丁乙示意大门,黎花去关门轻闩门拴,刚要转身,迎面与丁乙面颊贴在一起,丁乙抱起黎花向大炕走去。
坐在炕床边喝茶的丁祖听到院里有脚步声,从窗口破损处向外张望。
院内,走来董娇,她好奇打量着空无一人的院子,信步向偏房走来。
董娇听到窗内传来娇喘气息,略惊,小心靠近,听了一会儿,面红耳赤,转身欲走。
丁祖下炕,穿鞋,向门口而来:董姑娘,你找丁乙?
院内站着惊惶的董娇,她有些羞愧地:爷爷,我过来看一看,以为您睡了。
炕上,一个大棉被上下拱动,他们突然听到外面的说话声,立刻停止了拱动。
董娇:丁爷爷,您没歇着?
丁祖:喝茶呢,董姑娘,过来陪丁爷爷喝茶,我去给你洗个新茶碗。
董娇:丁爷爷,丁乙哥没在呀?
丁祖:哦,进来说吧,爷爷新摘的茶芽,可新鲜了。
一阵脚步声,渐无。
棉被下的拱动继续。
董娇扶丁祖上了炕,自己倚坐桌对面,眼睛和耳朵注意着门外的动静,显得心不在焉。
丁祖续了一碗茶,递给董娇:来,先尝尝这个怎么样,这几天我和丁乙说了你和丁乙的事儿,你爹的税交了吧?
董娇敷衍:交了,没事了,丁爷爷,咱们的人呢?
丁祖:都在山田里浇水呢,天有点缺少雨水,不能总呼野菜,还有点山粮也得精心点,不然,大家都得挨饿。
董娇:丁乙还在睡懒觉呢?
丁祖敷衍:可能头疼脑热呢。
董娇:那,我去看看他?
丁祖:有黎花呢,叫她伺候就够了,你喝茶。
董娇:刚才,我看他们关着门呢。
丁祖:也许,他们睡会觉,不用管,你丁乙哥可能累了,天天为改良丁宣的事,试了无数种草木,他也是操心太多。
董娇:反正他操谁的心,也没操我的心。
丁祖:怎么会?他心里想着你,就是丁家实在拿不出银子啊。
董娇:钱财倒是小事,我觉得他急于想摆脱我,嫌我是他的累赘呢。
丁祖:怎么会呢?你丁乙哥不是那种人。
董娇:丁爷爷,您只在乎情,不在乎理,哼!
丁祖陪笑:怎么会呢?我情理都在乎,董姑娘,你在丁爷爷眼里可是头一份呀。我也想着,有一天你要问我你是丁家的什么人?我该怎么说?我说的就是上面的那句话。
董娇:丁爷爷,假如我有一天突然死去了,丁家会不会娶黎花为正妻?
丁祖:这话说的不吉利,董姑娘万万不可这么说,哎,说起来你和黎花命都苦,不过,你们两个姑娘心里纯良,都能做丁家的女人可是丁家的福份呐。
偏房内。
棉被拱动骤然剧烈,突然不动了。接着拱着的棉被塌软下来。
两个上仰的人头各露半只,一个是丁乙,一个是黎花,二人面色潮红。
黎花:丁乙哥,你起来去看看吧,董娇好像还在上房呢。
丁乙赤裸起身,快速穿起衣裤,下地穿鞋袜。
黎花裸着半身找衣裙。
丁乙:你不用起,等会儿。
黎花:还等什么?还能再来呀?
丁乙坏笑:你放心,三天不用下炕,没问题。
黎花:哥哥,你说大话。
丁乙:有空哥哥再找你比试。
说着,一边系衣带一边出了门,随手,把门合上。
丁乙抹着额上的汗进了屋:董姑娘,爷爷!
董娇:哟,丁大坊主,你是去山里种粮了还是躲在小偏房,琢磨丁宣的配料呢?这满头大汗怪让人心疼的,来,让本姑娘帮你擦一擦。
丁乙躲闪:不用,我真的挺好。
董娇:你躲什么呀?本姑娘从不打人,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丁乙:别胡说,屋里有老人。
董娇:你一个人在偏房干嘛呢?
丁乙:黎姑娘也在。
董娇:大白天的,你跟黎姑娘在关着门干嘛?
丁乙:董娇,我和黎姑娘有夫妇之名,不是偷,我也是快二十岁的人了,有承续人伦的责任,不丢人。
董娇:你和黎姑娘是夫妇,我们算什么?
丁乙:嫁过来,我们是夫妻。
董娇:你倒不用闲着,啥也不用耽误呀?
丁乙:我不想说什么了,我喜欢黎姑娘,她从没跟你争过什么名份。
董娇:丁乙哥,你还没娶妻已经享受齐人之福了,我呢?你管不管了?
丁乙:管!
董娇:怎么管?
丁乙:我的女人,谁也别想动!我丁乙的,就是我丁乙的。
丁祖坐在炕边打着嗑睡。
董娇:小声。
丁乙:好,你还想说啥。
董娇:走,咱们到偏房说去。
丁乙似乎一百个不愿意,被董娇强拖着出了门。
偏房。
门已经敞开,阳光扑进半屋。
床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黎花端坐铜镜前,已经梳妆整齐,打扮得干干净净,显得容光靓亮。
董娇不禁笑了:好啊,跟神仙洞府似的,转眼就可以变,黎姑娘,你的手脚够麻利的。
黎花:董家女儿原本就是烈性姑娘,以后得在你身边做事,不敢不麻利点儿,省得你管教得累,我受管教也累。
董娇:我不如你,年青如此,见多识广。
黎花:虽然黎家不幸,如侍如婢出入两家之门,至到现在才真为小妇人,这个您不清楚,丁乙自会心知肚明。
董娇:出入两姓人家,如壁玉人儿?说出来神仙恐怕也不信,不过,我董娇信了,因为丁乙哥信的事儿,我董娇自然会夫唱妇随。
上房。
厅堂之内,丁祖不安地走来转去,眼睛向门外瞅。
董家纸坊内,董刀儿一边听墙那边的动静,一边注意躲闪拥工们的目光,显得鬼鬼崇崇。可是,他听来听去,似乎什么也没听到,情急之下,推门而出。
董刀儿出了自家门,直向丁家纸坊门匾下的门前走来,他站在牌匾之下谛听了一下,推门而入。
内院,董刀儿看不到人影儿,惊奇地走入内院,张目四看。
偏房内。
丁乙:董娇啊,你的苦恼丁乙哥都看在了眼里,我也心焦,丁宣干不好,一家人没盼头,只有干得好,咱们才能安心过日子。
黎花:丁乙哥说得对,他的心事就是在宣纸改良上,同时,还得想办法安抚你董娇,你呢,董姑娘,你在事事多变的眼前,既无寄托又有心属,所以,你们既无奈又酸楚。
董娇:我说丁乙为什么对你那么好,果然是个乖巧的人,只是外表憨厚了点儿,是我董娇看走了眼。
黎花:你别这么说,您真的不用吃我的醋,毕竟早晚是一家人。
董娇:嫉妒你?那倒真没有。
黎花:自古宣城人家,家业兴旺,族人丰茂,当家男人娶妻纳妾也是平常,日子,咱们都得过,何必家里斗呢?
董娇:你们在一起,我本不该阻拦,更况你和丁乙哥也认同我是正妻,咱们偏偏死要面子活受罪,遇我那样的爹也属无奈,不然,我也早进丁家的门。
他们正在说话,门外传来董刀儿的咳漱声。
仨人急向门外看。
董刀儿进了门:董娇,你怎么跑这儿了?这是你待的地方吗?
黎花向董刀施礼:董坊主请坐,有话,你们在这里聊吧,我去给干活回来的人弄饭吃。
黎花取米,丁祖拉着黎花坐在炕边。
丁祖小声问:董娇没欺负你吧?刚才我看到董刀儿来了?他来干嘛?
黎花摇头:他来了,我退身出来了,我在那里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尴尬。
丁祖点头:你做得对,好好跟你男人过日子吧,什么也没有生儿育女过日子最踏实。
黎花:爷爷,您跟董娇是不是也这么说呀?
丁祖:爷爷不瞒你,说的一样。
黎花:爷爷,您老了,不得罪人是对的,日子都是胡弄着过。
丁祖:你真是这么想?
黎花:我怎么想不重要,我是真心想报答丁乙哥,给他生儿育女,他救过我家两次,对我爹有情有义,从此之后,黎花只有丁乙哥这一个男人,只能一个心思。
丁祖:你是好孩子。
黎花端着米箩出去:我淘米了爷爷。
丁祖望着黎花的背影轻轻一叹,摇头不语。
偏屋内。
董刀儿:我来找女儿,丁乙,你若娶不了董娇,以后不要再招惹她。
丁乙:瞧您说的,我怎么会不娶您女儿,只是,丁是丁,董是董,咱们不能丁董,这事儿只要您想明白了,咱们随时婚娶。
董刀儿:走,董娇,随爹回家,让丁乙慢慢想吧。
董娇:丁乙哥是让您想一想。
董刀儿:走呀,就是想也得回到家里想,在这里还想什么?刚才我进门时,看到你们神色异样,黎花说了句话就走了,我得问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董娇:爹,咱不吵架,想吵咱们回家去,走呀。
内院。
丁乙追上前替董娇说话:董坊主,我得替董娇说句话,如果有错,也是你我出错,董娇没错。
董刀儿:我的姑娘我不知道,用你说,我告诉你丁乙,这个世上对董娇好的人是我,还轮不到你!
丁乙:那倒是,我不能跟您争这个,可是,我可以告诉你,这辈子对他最好,还跟她走到底的人只能是我。
董刀儿不屑:你少给我绕舌,你除了这张嘴,没啥实用。
董娇:爹,丁乙哥也没啥错,我这辈子就认定他了。
董刀儿大怒:快跟爹走,你废什么话?我告诉你丁乙,你的靠山汪伦啥也不是了,就是个布衣,你把我女儿勾引得胡说八道五迷三道,我想打死你!
丁乙:怎么,董坊主,你还想投安县令当靠山呀?
董刀儿上前殴打丁乙:就是了,你能怎么着。
丁祖和黎花及刚进门的佣工上前相护丁乙。
董刀儿没占到便宜,气咻咻地把董娇拉回走了。
闺房。
董刀儿和颜悦色:好姑娘,你别生气,爹这不是为你好吗?
董娇:丁乙哥不是找来汪伦大人,您现在还在里面关着呢,你要打丁乙,他真的打不过您呢?
董刀儿:得,我不跟你逗嘴了,我先去了,爹再嘱咐你一声,别生爹的气。
董娇刚要说话,董刀儿已经开门而去。
铺面房。
董刀儿捧着个茶壶坐在铺面房房,支起了窗牖,悠然自得坐了下来。
窗前出现安生的书僮:董坊主,我家老爷找你。
董刀儿警觉:他找我干啥?不去。
书僮:你可想好,别后悔。
董刀儿:我没做过后悔的事,没空!
书僮:我家大人找你可是好事。
董刀儿:啥好事?
书僮:帮你把董宣弄到长安,从此不再采用丁宣。
董刀儿笑了:安大人在哪儿?
书僮:出来说。
董刀儿:等一下,我关下窗牖。
泾水县衙,仪门,兵卒侍立。
书僮引董刀儿入内。
大堂内,安生坐在书案后抄写文书,抬头年到董刀儿,笑了,放下笔,走了出来。
董刀儿疑惑地打量一眼书僮,又望着安生:大人,您要帮我把董纸卖到长安?
安生笑着点头:当然,这是本官的职守所在,为朝廷谋利嘛,不过,这事儿得商谈。
董刀儿:怎么商谈?我愿洗耳恭听。
安生:走,咱们得到里面说。
书房内。
安生与董刀儿一进一后走了进来,一脸疑惑的董刀儿看到书案前放着两把椅子。
董刀儿侍立一侧:大人,您要谈什么?只要董宣能替代丁宣,咱们什么都好谈。
安生:你董坊主只要跟我一心,别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就要你听话。
董刀儿:我听话。
安生:你听话就好,不知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董刀儿:真的。
安生:真的?那好,把女儿嫁给我,咱们一家人,你还用担心我不帮你吗?
董刀儿:我听你的话是真的,可是,我女儿不听你的也是真的。
安生:这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耍奸?
董刀儿:我哪里敢跟大人您动心眼?再说,我怎么能斗得过您呐。
安生:你把女儿嫁我,以后你家的税全免。
董刀儿:免税是好事,不过我作不了姑娘的主。
安生:你不用作主,只要你同意就行。
董刀儿:我不同意。
安生:行,你又跟我动心眼。
董刀儿:我没跟大人动心眼。
安生:不动心眼好,你把女儿嫁给我。
董刀儿:我当不了女儿的家。
安生:算了,我不跟你说了。
董刀儿:没关系,您不想说了?咱们说的好事儿您一定要记得。
安生摆手,示意董刀儿出去。
董刀儿:大人,我得给您说一句,汪伦汪大人能办的事儿,您办不成,我董刀儿信不过您,好了,我走了。
董家纸坊,铺面房。
董娇问在纸浆池边干着活儿的佣工甲:我爹去哪儿了?
佣工甲:我好像看到窗外有人找他,我没看清楚是谁,一会儿董坊主就随着那人走了。
佣工乙:是官府的人,我看到了,他们向县衙那边走了。
大堂。
安生气咻咻的像个斗败的公鸡。
衙役甲和书僮转着他团团转。
安生:你们帮我想个办法,收拾汪伦!
衙役甲:算了吧,太白先生是翰林侍诏,给皇帝写信就能整您;宣城府郡的长史是他兄弟。
安生:你是说让我白受他的气?
衙役甲:哪能让大人受气呀,您所想不就是娶董小姐小娘子吗?咱们想办法弄成这件事不就行了吗?
安生:这句话你说过,怎么兑现?
衙役甲:您放心,办法一定会有。
安生:你快拿出办法,我不听你编故事。
衙役甲:擒贼先擒王,只要您能搞定董刀儿,事儿还难办吗?
董刀儿一路向家里赶来,走到门口,十分仔细地打量丁家门楣上的匾。
丁祖出门,一看董刀儿站在自家门口凝神观匾,不禁打趣:董坊主,你看什么呢?
董刀儿:我在想着,如何让安大人也送我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