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林:俗人日志(组诗)
白鹤林,在平武平南,2017年7月25日
白鹤林,本名唐瑞兵,1973年生于四川蓬溪,现居四川绵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著作有诗集《车行途中》、诗歌赏析集《天下好诗:新诗一百首赏析》等。有诗歌入选《70后诗选编》《中国诗典1978-2008》《打破新天:中国当代诗歌选》(英文)等国内外数十种选本。曾获四川十大青年诗人、全国鲁藜诗歌奖诗集类一等奖、骆宾王青年文艺奖等多种奖项。
⊙雪一直在下
雪一直在下。在沈家坝
不知情的
夜色,和微暗的晨光中
雪一直在下。像一个有着巨大隐情的
生活的事件
沈家坝北街的凌晨
生活的起点站,也是贫民的集散地
雪一直在下。我全然不知
米粉店前的树枝上,已压着一夜的积雪
突然被迎面的巴士车灯照亮
像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暴露
疲倦而慵懒的睡眼
雪一直在下。沈家坝北街的归途
生活的终点站,也是我七年的蜗居地
它们密集地奔赴,傍晚的街道
低矮的灌木,和房屋
有一些,灌进了单薄衣衫下
年轻人迷惘的惊喜
当啼哭的婴儿熟睡,异乡人
掩上临街的窗帘,和岁末冷清的风景
雪一直在下
它们,多么像一群玩命的使徒
一直在坚持。只为了把这座城市
和所有的人,带进冬天
⊙博物馆的麻雀
在博物馆等车的时候
我们遇见一群麻雀
在冬天的草坪,和水泥空地之间
它们小心翼翼地寻觅着
并不容易的食物。偶尔用慌张的目光
警惕着过往的行人
在那个阳光明亮的晌午
五脏俱全的博物馆
是多么的精致。甚至宏大
收藏着整座城市的历史,和荣耀
但已修好多年的它,似乎少有人问津
我也一次都没有进去过
而注定进不了博物馆的麻雀
在这座城市,也已难得一见。近乎灭迹
因此,和年仅两岁的儿子
在博物馆前玩耍的时候
我们惊喜的眼神,都同时把它们
视为了,那个晌午的某种馈赠
⊙夏日呼号
(兼赠阿翔)
在第二个初夏来临之前,你是否听见
来自旷野深处的呼号?
遥远,如天空满目云雨;
清晰,如灵魂的每一次颤栗。
我们依然饮醉、流离,
在南方或北方孤独的旅途。依然惦念着
死亡,或失去联系的友人。
我们未曾谋面,我们通过书信,
我们爱着每一个异乡人,
和那过往的云。
或许,你曾去过那片土地的某个城市。
在纸片上与兄弟快意江湖,在杯盏上即兴作诗。
而在更多沉默的夜晚,
你把自己关闭在文字的耳朵里,
不轻易悲伤,不轻浮言辞……
我们都把自己
当作了自己的仇人了吗?从此拒绝
一切可耻的抒情。
⊙俗人日志
整个青年时代,我都在挤脸上
那些不断生长的痘子。
日复一日,收割着愚蠢年代多余的热情。
这多么像我,总是试图
擦去日记簿上的那些
不断累积的过错,和忧虑。
然而,昨夜才从纸上涂抹掉的,
今晨它们又会在镜中冒出来。
所以,我总是徒劳地不断重复
在自己脸上的这场,注定失败的斗争。
一如我不断地在日记簿上写下
那些一无是处、让父亲愤怒的诗句。
直到自己从日渐消瘦的青年,
渐渐步入猝不及防的中年。
现在,那些属于青春的印记,
已逐渐陷入,人生日趋平静的镜面。
只偶尔还会冒出一两个,
像适可而止的争吵,唤起家庭的激情,
像一个自命不凡的男人,
总会爱上平庸生活的无趣,和多余。
⊙新年之诗
杯子是2007年的。已经用了两年
我总是习惯性地把它放在
桌子最里边的中间。好像每次,我都担心
它会掉下来。或者自己就碎掉
房间是2003年的。已经开始坏了
阳台上有孔,天花板上有缝,看不见的地方
还有松动。像我膝盖里的疾病
如果不敲打,就不知道疼痛
藤椅是更早以前的。已经很旧了
我把它丢在客厅靠窗的一角
只是偶尔在开窗时,才瞥见它一眼
黄色的假藤条,已经断掉好几根
这些往年的新东西,都在慢慢变旧、烂掉
钢笔在生锈,烤火炉被废弃
钉子忘在墙上,闹钟没了电池。还有
角落里更多的废纸袋,和杂物
一切的旧事物。在今夜,都突然被想起
在我同样开始陈旧的大脑里
我每日都会再次深深地,将它们遗忘
就像每一个来势汹汹的新年
总会将那旧日子,再一次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