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儿小筑]桑葚《儿时年味》
儿时年味
作者:桑葚
烟火味最浓却是年味,吃喝玩乐都理直气壮地极致了一回。于人而言,儿童的惊喜和好奇与世俗的年味最相宜;青年人次之,毕竟还有那几分热烈;中年人无论得意失意,厌离的姿态总是更多了些。厌离之时忆儿时,也算是寂寞的欢愉。
小时候,最担心的是十岁会不会到了。方言中“十岁”和“折手”发音一致,没有数字概念的我,好担心那个可怕的“折手”。然而这问题并不困扰我很久,因为过年之时,纷繁诸事,实在令人无暇顾及自己那点小心事。
最热烈的要算是吃。刚刚从饥饿中走出来的大人们,腊月没开始就准备起来。家家户户都腌渍上几缸鱼肉,等天气晴好,在大大小小晾晒出来的鱼块肉条中,或许还有个猪头,几条猪尾巴什么的,让我们站在竹竿底下指着笑上半天。新碾的米做了农家的酒,总还要蒸上几蒸年糕,我爸爱吃糕,所以做得很多,总要装满两个大水缸才罢休。不过按照母亲的惯例,新米粉是要做团子的,一定会邀上村里的婶子和姑姑一起来做。这时候我总是又欢喜又要怄气。那雪白的米粉,在母亲她们的揉捏挤压搓放下,一个个有了小生命般,摆放到筛子里,又搬到蒸屉里,放进锅里,又热腾腾地搬出来,趁冒着热气又搬到大盘篮中排列放好。这时候我最喜欢拿根筷子去点“红头”,豆沙馅一个红点,笋干猪肉馅两个红点,有时凭心意乱点成三个,就会遭到母亲斥责。看着晶莹的糯米团子在热气里闪着几个红点,我自然欣喜不已。不过母亲总是嫌我手笨,除了点“红头”,就让我去打水,烧火,揉搓面粉的事都轮不到我。加上母亲快活地差使我做这做那,还不时地批评我冒冒失失,总是让我生气地说“我不干了,我也不要吃团子。”最后大家还是热热闹闹地做了好多团子,还让我们撑了个肚皮滚圆。这一家做完了,再换一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做。最怕大婶婶家做的团子和馄饨,肥肉馅一嘟噜一嘟噜,还热情地塞给我们吃,我每次都假装很开心地把馄饨团子咽下去。虽然怕吃那些馄饨团子,但热闹还是必须凑,人堆必须轧,我们几家的孩子可是有十来个呢!做糙米糖要略早于团子,麦芽糖熬的糖浆,对家庭主妇手艺要求比较高,可以加芝麻,加黄豆。母亲总是偷懒,揉成大人拳头般糖球,装满两饭桶。一桶留着自吃,一桶是要留到正月招待客人的。我也不是很中意,总觉得一个球无从下口似的,吃得不多,但家里孩子多,一桶也是很快吃完了。至于年夜饭,大年初一的汤圆,新年里的糖果饭菜,居然没有这些年前的铺垫来得印象深刻了。
过年时的玩,最有趣的莫过于十二月二十四的“放田柴”和正月十五的“收田柴”。二十四晚上,父母允许我们到家门前的田里去放一个火把,家家孩子都举个火把在田里奔跑,轮圆了火把,高高地扔火把,互相交叉着扔火把,有时火星溅到身上,把棉袄烧出一个小洞也不在意。一个火把怎能过瘾,我们一大堆孩子总要烧掉一些野草,再偷偷从家里柴垛上拔下一个两个稻草捆烧了尽兴。顽皮的孩子会走得更远些,把一些人家做柴的“茅草岗子”给烧了。大人们一般也不会计较。正月十五就是“收田柴”,也是放一个火把,这时候大人会反复告诫不许多放,所以孩子们的兴致也减了不少。但“收田柴”还有个后戏,放完火把到“异姓人家”去偷一棵青菜,回去炒大年夜祭在灶台上的饭吃,母亲把早已干硬的米饭淘洗一遍,切了青菜,一边炒一边浇上炖了很多次的红烧肉汁,那碗炒饭真是无上的美味。后来想这两个节目,总觉得是跟农耕有关联。
穿新衣也是可以简略过去的,谁叫母亲更注重姐姐的打扮呢? 但走亲戚却不能跳过,外婆是我童年中最爱我的一个人。她有耐心听我讲瞎编的故事,有耐心帮我积攒大把大把的糖纸,肯在母亲责骂我的时候维护我,不过外婆在我刚跨入八岁的那个新年里就去世了。记得有一年,我到外婆家过年,我和外婆讲了许多不曾有的荒唐故事,在外婆的床头吃掉了她许多的糖果,脑袋也被她床上的横板撞了很多次,外婆却仍然宠爱着我。舅舅舅妈与外婆关系不是很好,所以连带看我也是不可爱的。我偎在外婆身边,很少去看舅舅舅妈。外婆却老是让我主动去叫舅舅舅妈,我心里不大情愿,却不想违背外婆,最后还是去叫,舅舅舅妈的脸色却依旧不好看。外婆和我,一老一小,两个人吃年夜饭,晚上我瞎编故事给外婆听,也很快乐地过完了新年,直到正月里我的母亲来接我回去。
至于贴春联,放鞭炮,压岁钱,拜年这些,虽然也有,却不是我童年中印象深刻的。 光阴一转,童年遥遥,年味也失去了那些最初的快乐。若不是小筑发起这次儿时年味的回忆,真不知它们会掉落到哪里去了呢?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