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男孩

雨后彩虹-20210901摄于深实光明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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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走出教室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坐得像尊雕像的男孩，瞄到他下撇的嘴角，像平行倒置的括弧号。

我攥着手里刚刚没收的魔方，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出来。

“老师没收这个魔方呢，是因为上课铃响了，她还在玩，这个事就是错了，我就得没收，你说对不对？”我开门见山。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合上了嘴，大大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里面写满了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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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肯定觉得委屈，毕竟是人家在借你的魔方玩。但一码归一码，上午我已经没收了一个了，晚上又重蹈覆辙，你慷慨大方虽然好，但没有及时提醒同学回自己的座位，反而放任她继续在你座位旁魔方，这件事，你也有错。”我一针见血，继续说道。

男孩点了点头，耷拉的嘴角开始颤抖，身体不自然地摆动，我看着他泛红的眼眶，里面下一刻就要倾盆大雨。

“你去洗手间洗把脸好不好？平复下心情，然后来办公室找我。”

他木然地点头，跟在我身旁往前挪。我侧过头看他单薄的身躯，就像一颗肥皂泡，一戳就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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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少年踱步走到我的桌旁。

“好点了吗？”我盯着他眼角的泪痕，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刚刚实在忍不住笑了，不是笑话你，就是觉得很可爱，哈哈。”

他也忸怩起来，挠挠脑袋，宽慰我：“老师，你不用管我，我今天回去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诶，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当然可以哭啊，谁说男孩子就不可以哭啦，悲伤又不分男女，这反而说明你重感情、讲情义嘛。只是我第一感觉就是有点可爱，所以笑了，哈哈感觉老师好没良心哦。”我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他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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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早上没收了你一个魔方，后来你找我换，说那个魔方是你姐姐送的，很重要，我就给你换了。但晚上怎么把刚拿回的魔方又送过来了呀？”我笑笑问。

他的嘴角又重重地耷下去，两腮开始鼓鼓胀胀，眼里又有泪要落下来，“老师，我能不能再跟你换一个？我家里还有魔方，这个魔方是姐姐送我的。”

我沉默了。想起他早上眉飞色舞地告诉我，读大学的姐姐，兼职赚钱，买了个魔方送他，他视若至宝。

摆在我面前的，是规则和例外的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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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极其迷恋魔方，我的公号里，也曾发过之前他盲拧魔方的视频，以及之前没收他的魔方，在他如约考入年级前三十名时，给他搞的“XXX魔方归还仪式”（还找班里拉大提琴的同学配乐，也是很欢乐了）；在他再一次考入年级前三十名时，我也如约送了他的一个魔方。

我并不反对他玩魔方，他很聪明，课间玩玩当放松完全没问题。他也很听话，在我后来一次性没收他10个魔方，理由是督促他搞学习时，他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作为成年人，尤其是教育工作者，我深知“玩物丧志”与“顾此失彼”的代价，我没办法容忍，上课铃响了，手里还有一个魔方。不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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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说说，你为啥喜欢玩魔方呢？”

“老师，玩魔方，代表我的人生态度。”他略微激动起来，坚定地说。

“哦？怎么说？”

“就是坚持。”他顿了一下，“其实老师，魔方就是那些步骤，我每天背一点点步法，每天反复练，我看到我一点点地进步，坚持就能进步。”

我震惊地看着他，问：“你想考的大学变了吗？”

“没有，老师，还是你的母校。”他毫不犹豫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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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我非常欣赏你在魔方上的态度，学习也是如此，虽然现在你离中大的录取线还有一定差距，但只要坚持，就一定能进步。”说完我转过身，翻找办公柜，“诶，作为未来的校友，我送你一个东西。”

“噢老师，是中大的纪念品吗？”他笑起来，“你之前送过DYX的。”

“咦？你怎么知道？”

“嘿嘿。”他不说话。

“那你还记得我为啥送他吗？”

“因为那天他喜欢的球星去世了，他很难过。”

“老师今天送你一个中大的书签，来，你自己选一张，是为了肯定你对于'坚持'的解读，希望你坚持朝着梦想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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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选了一张，道完谢，目光又落回到桌上的魔方，“那…老师，我能跟你换一个魔方吗？这是我姐姐送的，它…它不一样。”

我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实在于心不忍，想了一下，把魔方交回到他手上：“这个魔方给你，不过不是还给你的，奖惩分明，原来的魔方，我已经没收了，因为你和同学都做错了。这个，是奖给你的，奖励你坚持认真的态度，还有对家人付出的珍惜与感恩，以及对情义的重视。”我停下来，盯着他眼里闪烁的惊喜，“不过呢，你也要答应老师，以后预备铃一响，就不能碰魔方，不光你要做到，也要监督找你借魔方玩的同学，你能做到吗？”

“能，可以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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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已是夜里十点半，晚自习下课铃打响了，匆匆跑进来那位玩魔方的“罪魁祸首”。

“老师，魔方是XX姐姐送的，我再买一个跟你换好不好？”女生愧疚道。

少年和我对视一眼，朝小姑娘俏皮一笑，“解决啦解决啦！”

“还不错哈，有担当，能主动跑过来善后。你以后也不能上课玩魔方，xx监督你哦！”我叮嘱道，她坚定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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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催促他们赶紧回宿舍休息。

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想起男孩哭泣的委屈巴巴表情，忍不住又笑了。

“你也真是好脾气啊，一天收两次魔方，结果还回去一个。错后又错你竟然还有耐心。”同事感叹。

“诶，不一样，不一样，意义不一样。再说了，教育不就是循环往复吗，犯错两次？两百次都有可能，一遍遍纠呗。”我笑道。

PS：

小结

1. 惩罚不是目的，惩罚只是教育的手段之一。有时候，如果教育的目的达到了，至于惩罚是否实践，可能并没有那么重要。

2. 某种意义上而言，教育学首先是“人学”，既然涉及到喜怒哀乐兼具的“人”，那就可以有灵活摆度的空间。

3. 是非面前，可不可以讲感情？可以讲，但要在讲明了立场、厘清了规则之后。

4. 关注学生犯错的表现，更要关注学生犯错后的善后方式。

5. 奖惩分明，行为可能毋庸置疑是错的，但一定可以找到一些说得通的出发点。智慧的教育者，要褒贬并行，切忌一棍子打死。

6. 关注情感教育、感恩教育、责任教育。

7. 是人就有可能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8. 处处皆教室，事事皆教材。只要能触发学生的共鸣点，教育的可能性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