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日子】 番薯二三事

岁月里的风景，每一幅都很曼妙，放慢脚步细细品味，那些酸甜苦辣的滋味，都是可以慢慢书写的人生故事。

——《烟火日子》第47期

作 者 /  陈 泇 名

昨天，朋友送我一袋番薯。好家伙，不规则的椭圆状，大块头，紫红色的表皮外还有泥沙挟裹着，手一接过来，有一种沙涩的感觉，沉甸甸的，同时一股泥土的芬芳也扑面而来。

不由得想起关于番薯的那些事，小人日长夜大，肚皮时常咕隆咕隆叫，我们就到地里刨番薯煨起来吃。这过程好似一只土拨鼠在觅食。在似铺着绿莹莹浓毯的番薯藤里，搜寻暗紫色的番薯根，用一根一头尖的小棒，插入番薯藤下面的土里，跪着使劲儿刨土，小家伙们一个累了换一个，而我在边上加油，大家弄得一脸土，一身灰，越焦急越激起我们想吃番薯的那股子馋劲。然后，捧着带泥夹沙的番薯到了晒场，几个男小顽用砖头闕垒起小灶台，我在附近捡一些蔗叶和干稻草放进灶台里生火。等到砖头闕烧得通红后，再把番薯扔进灶膛里面，接着男小顽们飞踹几脚把灶弄塌下去，大家人被呛了一鼻子。过好一会儿，把砖头闕翻开，取出煨熟了的番薯来吃，也不管烫不烫，尽管往嘴里塞。

吃完后，小女孩的我弄得像一块黑不溜秋的炭，父母怜惜着叨叨，说什么秋天风大要是着火咋装装好。后来母亲在煮饭时就会切几块番薯片贴在镬边，饭熟番薯也熟了。

番薯怕冷不怕热，气温太低它就容易烂，收上来后要放在温暖的地方，镬灶塘留有烧火后的余温，把番薯囥了此处，再上覆一层柴草，往往就能挨过整个冬天。不知是什么原因，囥过一段时间的番薯咬起来酣奤奤，还脆响，或许有了镬灶塘的保温，特别甜，可与现在的红富士苹果媲美。

正月初一早餐还要煮番薯糯米圆，快熟时揉进一些番薯粉，一家人手捧一碗莹润的甜羹，烫气氤氲在节日的欢腾中。母亲说番薯意寓翻身，吃了来年会打个漂亮的翻身仗，相比过去的一年，那自然是一年更比一年好了。而宁波市区是在冬至那天吃番薯酱版汤圆，也有同曲之嫌。人们在没吃时只管饱就好。有的吃了，吃食又讲究越精细越好，菜场、超市里吃的东西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现在又听说要多吃粗粮。这番薯倒也翻身了，上得了大雅之堂，你看吃酒场面上，粗粮拼盘里必定有它。

番薯还可以刨番薯丝，把番薯丝晒得酥里刮燥，手一捏就蓬碎，到六月掺和红豆糯米，煮番薯干粥，有一股奶香味，特别好吃。我外婆97岁高龄驾鹤西去，她在世时就常煮这道粥。外婆没有冰箱，她会把早上煮好的粥置于冷饭笊篱里，挂在高高的灶头上面，外婆一日两餐，她一般到下午三点钟再吃一碗。放暑假我去看她，她用木叉擭落来笊篱，香喷喷的一碗番薯粥稳稳摆在笊篱里面。夏天热，这碗粥汤喝起来凉意意，就像冷饮，解去我一身暑热。

番薯的吃法有很多，这些都还是原汁原味的，还有番薯烧，顾名思义番薯酿的白酒，我喝一口就倒。家里还有常年到头都吃不完的番薯面，以及番薯枣都属于番薯再加工的食品。

番薯枣，也叫番薯糕，是一种小零食，入口薄而脆，香而酥。搭番薯枣的场面我还记得。大概八九岁，母亲会在番薯堆里挑拣半天，好的番薯人吃,坏的用来喂猪。然后削去皮，用大炊镬煮一镬的番薯。冷却后把番薯抷得乱嗒糊，加入橘子皮，芝麻，生姜，待用。

准备一只洋油箱筒或者饼干箱筒，筒的底部有个凹进去的平面，浅浅的，在上面铺一张清爽的饭布巾，正好用来泥番薯枣，把番薯糊用薄刀一层一层擗上去，抹紧实，刮平整，揭下来，摊在䉭箯上晒干。晒得差不多韧度了，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菱形。整个搭番薯枣的过程无异于泥瓦匠造瓦。可能香味都被发散至空气中，晒着的番薯枣黄不溜秋的，也不怎么香。我们一般不会轻手轻脚去弄脏它们，顶多在䉭箯下面钻来钻去，捕捉从缝隙下撒漏下来光的影子。

用了心的番薯枣，揉杂着星星点点黑的或白的苎麻，黄的细条是橘子皮，都能看出母亲的心意，仿佛能听见她搭番薯枣时一系列动作引起的轻微声响， 仿佛能看见她眼中的认真和温柔......

晒得差不多的番薯枣还需在镬里炒过才可进嘴。把黑色的细沙在镬里猛火翻炒至一定的温度后倒入番薯枣不停翻炒 ，细沙与番薯枣在镬铲的搅拌下经过火热的碰撞纠缠，灰噗噗的番薯枣变成金黄的诱人色彩，等橘子皮的清香夹杂着番薯的甜香溢满整灶间，盛起，挑出番薯枣冷却后装进饼干箱筒里。放学回来吃几片，肚皮不饱不饿嘴巴空落落了吃几片。

大人讲小顽顶怕其东西吃多了，肚皮胀起来像居鱼（河豚鱼）一样，弗消化，吃点番薯枣就能上下通气。

番薯多吃胀气，而番薯枣里的橘皮却有化气消食的作用，两者一结合，相克相生又不失其味，简直完美，不禁感叹这不起眼的民间小吃食竟也凝结着老百姓的无穷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