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亲至爱的好外婆
我至亲至爱的好外婆
作者 明岩
上完胡适的《我的母亲》,忍不住想外婆,想得竟然要掉泪。给她买了老年机,加了亲情网,除了开始的两个星期,之后总很少联系了。
电话过去,依然是关机。有时候,你多想,这时候,电话能通要多好。
不需要说什么,只是问一声:“你饭吃了吗?菜买了吗?腿疼得厉害吗?身体有没有不舒服?买的伤膏够用吗?”听她在电话那边笑着说:“还不是老样子,都够用,什么都不用买。”然后等她问我臭臭乖不乖,一切是否顺利。
这就是我跟她的对话。她的耳朵已经很聋了,我要说什么事,总是很费力。有时候,几节课来回,喉咙疼,也支吾过去了。总之,在她,我是一切都好,便好。
我从小跟外婆很亲,就像她的小女儿,她的为人处世风格,在多年的生活中,不知不觉影响了我。
有点无力时,闭上眼,总会想起外婆跟外公的对话。那时候,外公是书记,虽然是中农,却也有被抄家的境遇。外公想到过自杀,外婆劝他:“看开些,被拿走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拿回来的。”后来,果然如外婆所言。但是,我所不解的是,当一个男人都有软弱轻生念头时,她怎么能这么豁达淡定地等待时代的变化。很多人是想不到等待的。后来,“总是会过去的”,竟然屡屡成了我遇到困境的心头语。而事实,确也如此。
作者与外婆在一起
我一直记得外婆屡屡跟我说起关于死亡的事。她念了二三十年的佛,长年吃素,连梦里都会念佛的人,是很渴望去西方极乐世界的。但是,她却又总是说:“我是没资格去的,我不够好,比我好的人太多了。”我急得不知道如何劝慰。她又说:“但是像我这样的人,地狱也是不收的。地狱要收,恐怕不够大吧。”这就是她的理论,以前,我总认为她不够积极。但是,当我上了年纪,越来越关注到生命的无常离逝,内心的软弱总是会让我一阵恐慌。我已深刻明白,死,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这时,再想外婆的这句话,我佩服她的坦荡了。人活一世,要对自己有个交代,问心无愧,又如何难?
我知道,我对外婆的佩服,还源于她对隔壁阿婆的照顾。那时,阿婆已经老得小便失禁。她唯一能走的人家,就是外婆家。外婆从不嫌她。她坐过的椅子,我是不碰的。只有外婆会把她印有尿痕的竹椅端到院子,打上肥皂,用自来水冲洗,却没有一句埋怨的话。她说的最多的是:“人老了,真可怜。”
每次,她烧了新鲜的菜,总是盛两碗端过去。那个屋子是无法进去的,一股尿臭味加霉味,外婆去了,就给她开窗通风,把她脏兮兮的衣服、被套拿到小溪去洗。夏天,还要给她点蚊香。那时的外婆已经快八十岁了。我早已不舍得她洗自家的大件衣服,更何况是别人家的臭衣服。我又嫌弃,又不放心,又埋怨,又不高兴地跟着去小溪,她的腿不好,搓洗衣服那么费力,又心疼得不得了,只能蹲下了跟她一起洗。我每次总问:“她有儿有女的,干嘛老给她洗衣服!”外婆总是说:“女儿住得那么远,一个月来一次,衣服怎么干净?这婆婆年轻时人很好的。”
外婆
我的极限和忍耐就是这样被外婆逼出来的。甚至闹过一个笑话。她永远不舍得倒掉剩菜,有两根玉米,我不知道已经放了多久,总之,玉米粒已经僵硬缩小得啃不动了。我老早想倒了它们,但是,怕被发现后,外婆会念叨,就背着她,偷偷倒到隔壁家的垃圾桶去了。果然,外婆开始追查玉米的下落,也猜到了我倒到哪里了。
不等她再多说,我就去捡了回来,掰开自己吃了。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吃得下去,只能解释为特定情境下的本能反应,我实在怕她捡回来吃,只能自己吃。结果,悲剧就出现了,她说:“倒了就倒了吧。”我愣了一下,惊呼:“我都吃了!”她坚决不信:“我都不吃的,你会吃?”这时,我才觉得自己的胃开始翻滚。外婆那些观念:宁可倒菜,也不能倒米饭,这是罪过;水不能浪费,前人挑水不易。都无声无息中已根深蒂固在我心底。
从前,我遇到事情,尤其是跟人闹不愉快,第一反应都是电话给外婆。因为她永远能既客观又站在别人角度看问题,她分析后,我就会心平气和,反而体谅别人的难处,这时,我又庆幸给别人留了余地。
作者与外婆近照
作者:明岩,不断探寻生命之光的学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