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问礼:一对旷世CP的风云际会
河南洛阳,一个在古书中被称作'居天下之中'、处'九州腹地'的地方,在其三千多年的城市进程中,洛阳曾经先后十三次被作为王朝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是中国历史上建都最早、历时最长、朝代最多的古都。公元前二十一世纪,中国第一个奴隶制王朝———夏朝,曾经把这里作为肇兴发韧之地;公元前16世纪起,洛阳开始作为商朝的国都;公元前770年,随着周平王东迁,这里又成为东周开始的标志;此后,这座横跨黄河中游两岸的城市又经历了光武的中兴、曹魏的烽火、西晋的鼎盛、北魏的崛起、隋的奢糜和五代十国的风云激荡……岁月沧桑,星移斗转,在看惯了城头变换的王旗、走过了三千多年的浮华与喧嚣之后,洛阳,留给后人的是一个厚重的文化积淀。
在洛阳众多引以为豪的历史片断中,我们所要提及的,是发生在两千多年前中国文化史上的一次著名事件。这次事件中的两位当事人堪称中国文化史上的两座巅峰,他们,便是老子与孔子。历史造就的一次机缘,让道家文化的开山鼻祖和儒家文化的一代宗师,在东周的国都洛阳,有了一次相遇,后来的文人把这次著名的相遇称作'孔子问礼'。在时下热播的纪录片《中国》的开篇,这对旷世CP的风云际会,被一连串的精美的画面和主持人周涛娓娓道来的旁边渲染得淋漓尽致。
意气风发的孔子,是在春秋时代如雨点般疾促的马蹄声中,由鲁国乘车向着京师洛邑绝尘而去的。洛邑,即今天的洛阳,作为周天子的都城,洛阳的文物典籍之丰不仅居全国之冠,且保存了最完备、最典型的国家礼仪制度,另外,在当时的洛阳,还聚集着一大批象老子、苌弘这样精通礼乐的王官,能够亲自到到这个人文汇粹之地'观先王之制',考察'礼乐之源'和'道德之归',一直是孔子心中的一个梦想。
说起孔子这次出访京师,不能不提到一个人,他就是鲁国大夫孟僖子。此人早年陪同鲁侯出访楚国时,曾因为不知相礼而吃过一些苦头,此后,他开始深感礼仪的重要性,不仅自己下决心研究礼,而且开始重视物色熟悉礼的人才。当时的孔子,正钻研礼乐,兴办私学,不仅自己讲求礼仪,还经常带领学生相礼,这引起了鲁大夫孟僖子的关注。在孟僖子临终之时,他特意嘱托管家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即孟懿子和南宫敬叔,送到孔子那里学礼。孟僖子的这一举动,对于刚刚立足社会不久的孔子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鼓舞。他在接收孟氏二子为徒以后,便决定到京师洛邑参观访问,以拓展自己的教学内容和政治视野。
如果说发现孔子的人是鲁国大夫孟僖子,那么真正让孔子迈出赴周问礼这一步的人当是孟僖子的儿子南宫敬叔。当时很有可能是趁着鲁昭公前来给孟僖子吊丧的时候,南宫敬叔把自己刚拜的这位老师不失时机地推了出来,南宫敬叔把孔子要赴周问礼的想法跟鲁昭公一说,鲁昭公十分支持,特意赐给了孔子一辆车、两匹马和一名仆僮。有了国君的资助,可以说不仅为孔子的这次远游提供了交通方便,而且还提高了他这次出访的声望。
车子疾驰在崇山峻岭之间,这是一次急赴周朝京师虔诚之行。对于这辆车子究竟何时从鲁国出发,后世的学者尤其是清代以来的学者象研究老子的身世一样,也存在着长期的争论。在各执一词的喧哗声里,我们发现,竟有三种不同的说法,这使得孔子赴周问礼之路扑朔迷离。
第一种说法认为,孔子问礼的时间应在鲁定公九年,即公元前501年,孔子时年五十一。持此观点的人的依据是《庄子》里面的一句话:孔子年五十一,南见老聃,是为鲁定公九年(前501年)。但有的学者对此说法提出质疑。郑环在他的《孔子世家考》中指出:'定公九年,孔子为中都宰,无藉敬叔之请车,而亦无暇适周矣。'这句话也就是说,在鲁定公九年的时候,孔子已经作到了中都宰的官职,根本用不着靠南宫敬叔去要车了,而时年已经五十一岁的孔子,正忙于政务,也不可能有时间再赴周问礼了。
第二种说法认为,孔子问礼的时间应当是在鲁哀公十四年,即公元前481年,孔子时年七十一。持这一观点的学者的依据是《礼记》,在《礼记·曾子问》中,记载孔子曾和老子一同在洛邑巷党这个地方给人办过丧事,当时正好遇上日食。由此,一位叫林春溥的学者在他的《孔子世家补订》一口咬定'《春秋》哀公十四年五月庚申朔,日有食之,盖孔子是年适周。'这也就是说孔子适周是在鲁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年)五月。对于此说,著名学者钱穆不以为然,他认为,'时孔子已年老,岂四月五月至周,六月返鲁,为此道路之仆仆?且众谓孔子适周,彼其时已德尊道成,岂犹琐琐问日食小节於老聃?'
还有一种说法是鲁昭公二十四年,即公元前518年。清人阎若璩在其《四书释地续》同时也提到了《礼记·曾子问》所载,孔子曾和老子一同在洛邑巷党这个地方给人办丧事,正好遇上日食这件事。但其坚持认为:'惟昭公二十四年夏五月乙未朔,日有食之,恰入食限,此即孔子从老聃问礼时也。他若昭二十年、定九年,皆不日食。昭七年虽日食,亦恰入食限,而敬叔尚未从孔子游,何由适周?'这也就是说,孔子入周问礼的时间在鲁'昭公二十四年夏五月',即公元前518年,是年孔子三十三岁。
那么,孔子问礼的时间究竟在何时?孔子与老子,这两位东方思想的先哲,又是在何时会面的呢?在尘封的卷册中行进,我们总是在破解谜题的同时又制造出新的谜题,而事实上,当我们跳出繁琐的考证,就会发现,关于孔子究竟何时来到洛阳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来了,在那个风云激荡的春秋时期,孔子,确实驾着一乘轻车驶入了周都洛阳;而当时还任着周守藏室之史的老子,也正是在洛阳的宅邸迎见了这位千里迢迢赶来的晚辈后生。一位是千里迢迢虚心赶来求教的儒学宗师,一位是参透宇宙人生的道家先哲,他们之间,会说些什么呢?在《史记》中,司马迁这样写道:
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以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
在这段话中,我们能够感受到一位长辈对一位年轻学子的语重心长。在老子看来,孔子所要求教的那些前圣古训,不过是一堆朽灰,作为君子,如果生能逢时,倒可以坐车出门,去实现自己的抱负;如果生不逢时,就应象蓬草一样随风飘转而无所求。真正的商人是深藏不露的,真正的君子,往往大智若愚。在这段话的最后,老子甚至有些严厉地对这位来自鲁国的年轻人说道:你应该去掉你身上的骄气和过高的欲望,这对你自身的成长没有什么好处。
就在这次谈话之后,孔子又洛邑逗留了数日,当他再次见到老子,已是准备返回鲁地向老子辞行之时。这一回,老子见到孔子,显得很高兴,一番畅谈之后,他热情地把孔子送到门口,说道:
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贵,窃仁人之号,送子以言,曰:'聪明深察而近于死,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
在这段话中,我们再次看到老子的飘逸达观,尤其是末两句'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更体现了老子处下勿争的人生态度。面对老子不浊于世的品格,孔子显然是深深折服的,尽管在百家争鸣之前的春秋时代,他与老子对修身治国有着诸多不同的理解,但这一次与老子进行的思想交流,却着实令正在形成自己思想体系的孔子受到了深深的教益。正因如此,在孔子回到鲁国后,面对着自己的学生,他用了这样一段激情四溢的话来盛赞老子:
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至于龙,吾不知其能乘风云而上天,今见老子,其犹龙乎!
孔子把对老子的印象归结为一个'龙'字,无疑是一个相当高的评价。在孔子看来,龙是十分高贵的动物,'龙食于清,而游于清;龟食于清,游于浊;鱼食于浊,游于浊。'(《吕氏春秋·举难》)龙和龟虽然都在'灵物'之列,但龙要比龟更加高贵。对于这个后来成为封建统治者专属的名词,许慎在其《说文解字》中是这样说的:'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巨能细,能短能长,春分可登天,秋分可放渊。'王充在《论衡》则说:'龙之所以为神者,以其能屈其体,存亡其形。'成书年代较早的《易经》也曾多次提到龙,甚至还详细描绘了龙的各种形态,或称'潜龙',或称'飞龙在天'。
往事越千年,发生在中州大地上的这次中国文化史的著名相遇,就这样让我们记住了两位超越时空的思想家。被孔子誉为'龙'的老子,最终以一部微言大义的《道德经》光耀华夏,而经历问礼之后的孔子,则用一部《春秋》既定义了一个时代,更贯穿了中国文化的根脉。是的,在中国文化的长廊中行走,我们总是会发现各种偶遇,而孔子与老子这对旷世CP的相逢,无疑是最伟大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