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窗帘
本文作者:靳焕珍
时值隆冬,一个寒风呼啸的晚上过后,当第二天的朝阳升起,我拉开窗帘,被阳台窗户上亮晶晶的霜花惊呆了。霜花密密层层,细腻晶莹,美得像童话里的世界。一瞬间,我的思绪随霜花飞扬,飞回了千里之外的故乡。故乡的冷毫不含蓄,深冬季节你常常会领略到它冰封雪飘的壮美;故乡的冷也颇富诗意,几乎每个清晨你都能从窗玻璃上看到形态各异曼妙无穷的霜花,当然,还有与霜花对应的故乡冬天的标配——棉窗帘。
霜花
自然,无论什么样的窗户,在因其所需而配以窗帘之后,就仿佛一个人穿了时装,增添了新的韵味。薄如蝉翼的纱帘,遮阳防晒却不影响采光,微风过处,窗间便弥漫起一片朦胧静谧;花色典雅做工精致的绒布帘,像贵妇人的晚礼服,雍容华丽,沉甸甸地垂落下来,显示出一派婀娜端庄的风姿;升降可控图案古朴的卷帘,则更易让人生发一番“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之类的诗情画意的联想;还有竹帘、百叶窗帘、涂银遮光帘……每一种窗帘自有其特点与风景,但没有哪一种能像棉窗帘那样,在我的记忆中珍藏那么久那么真切。
棉窗帘并没有那么高端大气上档次,它只是母亲在农闲季节利用日常家务的空隙完成的一件手工作品。它在母亲众多的针线作品中既不是最重要的,也不是最漂亮的,然而,也许因为它总在冰天雪地的背景下亮相,所以它带来的记忆才那么温暖绵长。
棉窗帘的用料很不讲究。我家棉窗帘是母亲废物利用的典型案例。母亲先把废弃的被褥拆洗干净,然后按照窗户的尺寸,把被褥的里面裁剪拼接一番,把破损处一针一线缝补整齐,再把薄厚不均的旧棉絮撕开,一片一片小心翼翼地重新铺成匀称密实的样子,接下来按照缝被子的程序,继续穿针引线……距离完工还很远的时候,母亲该去做饭、喂鸡、收衣服或者忙其他的事情了,于是母亲把未完待续的棉窗帘卷起来,等下一个空档继续缝制。几个上午、下午、晚上之后,两块像棉被一样的棉窗帘平展展地铺在炕上,在阳光下舒展它们全新的姿态。母亲选一些小布条,缝成细细的环,分别缀在棉窗帘的顶端和左右,大功终于告成。棉窗帘可以服服帖帖地挂在窗外钉好的钉子上了。母亲伸展一下累弯了的腰,舒展一下坐麻了的腿脚,脸上浮现出满意的微笑。
并不是每家每户的棉窗帘都要这么大费周折。那时乡间流行擀毡——一种替人把羊毛、驼毛擀成毡子的手工艺,艺人被称做“毡匠”。富裕点的人家请来毡匠,拿出布料、积攒的羊毛和足额的手工费,便可坐等轻便耐用的棉窗帘成型了。我没有见识过羊毛做成窗帘的情景,只听大人们说做羊毛窗帘和擀毡的程序大同小异,可惜我没有见过毡匠,也没有见过擀毡。这似乎增添了我对羊毛款棉窗帘的好奇和神往。
擀毡
其实,我家也并不是没有羊毛。每年初夏剪羊毛的季节,父亲都会把几个清晨剪下来的羊毛悉数卖掉,再把所得的辛苦钱一分不动地交给母亲攒起来,留作我们姐弟下学期开学时的费用。因此,那两块棉窗帘蕴含的全都是母亲“密密缝”的辛劳。
冬天那些阴冷的傍晚,每当父亲把水缸挑满,把牛羊喂饱,就会站在窗下的石阶上,用一根细小的棍子挑着,把那些细细的环一一挂在钉子上。棉窗帘挂得严严实实,屋外呼啸的风声远了,凛冽的寒气淡了,一家人有的围着火炉,有的坐在炕头,看书、看电视或者忙一些零碎的活计……回想起来,那样的冬天,躲在棉窗帘里面的日子,总是静静的,暖暖的,其乐融融的。
可有的时候如果父亲出了远门,或者因事晚归,母亲就需把我们姐弟中的一个,扶上高高的窗台,一边安抚着不要害怕,一边教导着把窗帘挂好,过程略显艰难。
带着一种恐高的心理,我观察过别人家轻轻一卷一拉便可开合的棉窗帘。窗帘的左右或上下两边各绑定了一根木棍,两边各有支撑,开合自如。白天卷起来立在窗边或悬在窗顶,傍晚轻轻拉开,它便严丝合缝地挡住了整个窗户,连同窗外的风。像古代诗词里常见的卷帘,像洋溢着墨香的画轴,卷起时屋外阳光明媚或阴云低垂,打开后屋里静谧温馨或欢乐喧闹,每个朝夕,卷帘人看到的都是不同的风景。
我好生羡慕,问过母亲才知道,这样便捷的卷帘只适合窗户相对低矮、窗帘面积较小的房屋。因为木棍的支撑远没有钉子那样牢固,遇上大风天气,棉窗帘很容易刮落。我家高大的窗户上的棉窗帘依旧挂在钉子上,不怕风起,不怕雪袭。即使寒风裹挟着雪花无孔不入,玻璃上结满厚厚的冰花,但是有棉窗帘的顽强守护,我们依旧可以安然入梦。
后来我家搬离故乡,可谓时过境迁。当年的棉窗帘不记得送了哪家亲友,但当我在记忆里回望窗外那两块由旧棉被改造而成的棉窗帘,审视那个年代流行的红花绿叶的图案时,突然觉得:就像年节里的窗花、对联一样,鲜艳的色彩,正是乡间的烟火,红红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