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混蛋列传

最近连续看了四部伊斯特伍德自导自演的电影,《廊桥遗梦》《骡子》《不可饶恕》《里查德.朱维儿的哀歌》,在欣赏之余,觉得有话要说,不吐不快。

相信电影大家都看过了,具体情节不细聊。

在《骡子》里,厄尔赞助孙女婚礼,和前妻坐在一起吃饭,前妻问他,你还是花这么多时间和金钱在种花上么?他说是的,那些花值得金钱和时间。他前妻恨恨的说了一句:“我们也是。”这时,伊斯特伍德开始用表情说话了:“你们怎么配?”

影片结尾,法庭辩论过程中,厄尔一意孤行的承认了罪行,进了监狱,貌似是一个有点心灵鸡汤的结局。然而,音乐响起,浮现出厄尔在监狱中服刑的场面,他亲手种下美丽的花朵,满脸洋溢着幸福。也许,他认罪,只是想进监狱投身自己热爱的事业,也图个耳根清净。他女儿邀请他一起去过感恩节,把他吓尿了。他是个在家庭中完全找不到乐趣的人。而他和警察吃早餐时做的那番道德说教,更像是试图自我催眠。毕竟他无处可去的时候,还是想过要回家的,直到他找到了监狱这个好去处,墙外才是禁锢他的监狱。

厄尔参加他孙女的毕业典礼,女儿避他而去,前妻一开始也对他冷嘲热讽,直到看见了他手上的大金链子,而后得知孙女的学费是他付的,表情如下:

这个情节成为他家人对他态度的转折点,而不是后面的老太太的弥留时光。他赶去见前妻最后一面。见面后,前妻第一句话是,遗产没你的份儿,这不是巧合。但显然,前妻这句话只是一句玩笑话,从影片中对他们财务状况的交代看来,他们应该属于美国的贫下中农了,孙女办婚礼差点只能在自己家小院子里烧烤,学费都凑不出来,这样的家庭会有多少遗产呢?

厄尔前妻临死前说厄尔是她的挚爱,也是她所有的痛苦之源,相信这句是真话。厄尔幽默、勤劳、工作能力很强,缺点是信马由缰,永远都不爱回家。这恰恰像极了廊桥遗梦中的罗伯特。

廊桥遗梦的结局是一个理想化的完美结局。弗朗西斯卡最终忍住了爱欲,没有跟着罗伯特私奔。主妇享受惯了安定的生活和丈夫的温柔和体贴,也吃够了乡间生活枯燥无聊的苦果,而罗伯特浪迹天涯,怎受的了被囚禁于这方寸之地?如果他俩共同迈出了这不该迈出的一步,等待他们的只有无尽的争吵。佛朗西斯卡受不了漂泊无定,衣食无着;罗伯特会渐渐嫌弃乡村妇女的枯燥。如果他俩共同迈出了这不该迈出的一步,弗朗西斯卡那诚实、勤奋、整洁、温柔、体贴,没有做错任何事的丈夫,将遭受怎样的打击,在伊斯特伍德的世界里,这不公道。

说实话,里查德.朱维儿是一个十分令人讨厌的死胖子,话多,矫情,是个典型的油腻“事儿妈”。他是个真正把自己视为公民的人,近乎于固执、刻板的遵守着美国的道德准则,以及自己心中的那个正义。他做事情一丝不苟,记得每个雇主的每一个小习惯,仔细阅读了每一份工作的职责规范,曾经也是警察学校的优秀毕业生,射击考试取得过98分的高分。他凭借这些优良品质,在当奥运保安的时候,成功发现了恐怖分子安放的炸弹,并及时采取措施,拯救了很多人的生命。然而,无论之前还是之后,他得到的回报只有别人的误解和冷眼,他被当成怪胎、甚至是恐怖分子。这不公道。然而他仍然固执的坚持着自己的“事儿妈”习气,以及自己心中的正义。

《廊桥遗梦》里的罗伯特,是被爱情囚禁了的厄尔。厄尔把爱情付给了花朵,花朵不会辜负他的付出。厄尔每周开六十小时的车挣钱养家,热衷于展销会,在那个没有网络的年代,也许这是最有效的推销手段了。而农业大概是产品差异化最小的行业之一,若非他有培育品种的天赋,投入时间和金钱育种,也许他们家的生活还会贫困很多。忙于生计,自然陪伴家人的时间少了。是啊,女人不好哄,男人在追捕毒贩,女人却只想过一个结婚纪念日。妻子离他而去,幸好他还有花。

但无论如何,对花的痴迷夺走了厄尔的青春和家庭,在80岁的时候破产,无家可归,这都是一个客观的现象。江洋大盗穆里的妻子,像是一柄利刃的刀鞘,把穆里拉回到社会生活,养猪、种地、育儿,一贫如洗。妻子死了,生活把穆里甩入肮脏的泥潭,蠢猪无情的践踏着穆里的尊严。“我不是以前那样的人了,杀死警察,抢劫火车,对妇女和婴儿开枪,我已经戒了酒,我不是以前那个人了。”穆里不断催眠自己,因为他发现,刀已在鞘外,枪已拉开了保险。他已厌倦了贫穷。

在得知了悬赏后,穆里也发现自己的枪法远不及当年,于是去找昔日的搭档,内德。内德婚姻稳定,生活幸福,根本不想再去杀人,也极力劝说穆里回头。他说为了悬赏无杀和自己无关的人,简直荒谬。这时穆里的回答十分关键:

是的,穆里前去杀人并非为了公道,而是为了钱。

《不可饶恕》开始于一件无聊的小事,两个年轻牛仔去嫖妓,产生口角,一个牛仔狂暴的割伤了妓女,毁了她的容。妓女是妓院老板从边远省份买来的穷孩子,算是妓院老板的财产,本地警长判牛仔们毁坏他人财物。双方约定,来年开春牛仔们赔偿妓院老板六匹好马,而妓院老板既往不咎。这事儿放到今天,肯定是非常令人惊讶的,但故事发生在野蛮的、贫穷的,19世纪末的美国。那个时期的美国西部,正在法制化的过程中挣扎,地方强人成了警长。

从电影里看,大威士忌镇的警长是十分靠谱的法治推进者。如果他动用私刑,势必引起地方性的仇恨,最后的结果多半是两败俱伤,于是他尽力促成了这桩“买卖”,用六匹好马平息事端,将双方的损失降到最低。妓院老板负责妓女的生活,只要妓院不倒闭,对妓女而言,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了。

来年开春,牛仔按约定赔偿了马匹,还额外送了被割伤妓女一匹最好的小马,在那个年代,这份赔偿价值不菲了。这时被割伤的妓女的表情十分微妙,她是平静的,甚至有些欣喜:

然而妓女头领很快跳出来“代言”了她,拒绝了牛仔的赔偿,并对牛仔们发出了价值1000美元的悬赏。私自用钱悬赏他们性命,显然在大威士忌镇是违法的,警长在暴怒之余,防范着杀手的暴行。于是拒绝上缴武器的人,获得的都是一顿暴打。从警长和杀手老鲍勃的交锋中可以看出来,警长曾经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但他整洁,不杀手无寸铁的人。他高强的本领也配得上这美德。他向往法制化,当上了警长。

在追击目标的过程中,穆里还是很克制的,除了狙击被悬赏的牛仔,并不伤及无辜。并不断的强调自己的人设:“我不是以前那种人了。”直到他们成功的狙击了第一个目标,内德执意离队,被警长抓获击毙为止,穆里滴酒未沾,小心翼翼的,谨慎的维护着自己的人设。在得知内德的死讯后,穆里打开酒瓶,目露凶光,单枪匹马去报仇。但他真的是为了义气么?如果真的是义气,在看到内德幸福的家庭后,他不会再拉着内德出山,在看到内德开枪之前吓得手抖的时候,应该劝说内德赶紧退出,但他没有。

穆里杀光了警察和妓院老板,从屋子里面出来的时候喊道:“我要出去了,我会杀死出现在我视野里面的所有人,如果有人敢向我开枪,我不但会杀了你,还会杀光你的妻儿,你的朋友,烧掉你的房子。”这才是出鞘利刃和拉开保险的手枪的真面目,为了钱杀人,而杀人是他真正擅长和喜爱的事情。穆里并不是义薄云天的好汉,而是嗜杀成性的老混蛋。

穆里面目可憎,话痨,枪法神准,曾经成功过,当前却一贫如洗,是个坏人。里查德.朱维儿面目可憎,话痨,枪法神准,曾经成功过,当前却一贫如洗,像个坏人。厄尔邋遢、衰老、贫穷,握紧自己的命运,自由自在。罗伯特邋遢、衰老、贫穷,却为镜花水月掉了魂,又无法摆脱自己的道德和理性,为情所困。穆里像个好人,里查德.朱维儿是个好人,厄尔是个情种,而罗伯特设身处地的考虑了佛朗西斯卡的处境,克制了自己的情欲,没有继续纠缠,他有点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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