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 • 初语阅读】向再春作品丨渺渺清川澹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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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想来与我都不搭边，但是说我钟情山水，倒是真的。我的名山之旅，是登泰山。因为是路过而不是专程，就急匆匆地爬上去，又急匆匆地走下来。疲惫不堪，继续赶路，做了一次真正的匆匆过客。那天，泰山缭绕在云雾之中，看不到远处，没找到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只是觉得很高，到了云霄之上。
我们这里是山地丘陵地貌，北有大兴安岭的余脉，南有燕山北麓的延伸。一丘一壑总风流，一座小山，一湾小溪，一泓山泉，一道飞瀑，对我来说也是气象万千，蔚蔚壮观。登山临水，也能满足一下乐山乐水的情怀。就像蚂蚁可以把草丛当做森林，把瓦砾看做山丘一样。
我小时候，经常听到关于狼的故事，足以说明那时候良好的生态。狼进村里赶走猪，叼走羊，在村边吃掉毛驴的事情是很平常的。我的祖辈父辈都见过狼，夜行的人，经常遇到狼的侵扰，即便侥幸逃脱，也吓得毛骨悚然。一个人摆脱狼的尾随，回到家里，见人就一脸惊恐地讲：黑灯瞎火的山路上，突然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后面跟着，闪着一双幽蓝的眼睛，我一看，是猍歹！猍歹一看，是我！
难道这狼认识他？似乎还是旧相识。这故事讲得惊心动魄，绘声绘色。时人闻者，无不粲然捧腹！
我的一个姓周的表大爷，小时候给地主放猪，困倦无聊，就在山坡上睡着了，天都黑了也没回来。村里人结伴去寻找，就看到月亮地下，有一只大黑狼蹲坐在他的头上不远处，等大家把狼吓跑，叫醒了他，看到他头上有一大片狼流下的哈喇子！真是命大，那狼馋的口水直流，他竟然呼呼大睡，安然无恙。
听听那时候的地名，苇子沟，柳条子沟，碳窑沟，榆木头沟，杨树园子，榆树林子，梨树沟，欧李梁，都是村边我最熟悉的地方。还有大老虎坑，小老虎坑，韭菜坡，艾蒿洼，这些命名无不诉说着它们生态辉煌的岁月。每到傍晚的时候，就会有三五成群的狍子从山上下来，到小河边饮水。那时候，我们这里不但有狼，有狍子，还可能有过老虎呢。很久以前，这里到处都是茂密的草丛，丛生的榛柴，茂密的松林，众多的柳树榆树杨树。不然，狼到哪里藏身呢？
农闲时节，寒冬腊月，大家每天都要往返十几里路，去山上背柴火，储备下一年的烧火柴，我们把这劳动叫做“上山”。早饭过后，人们三三两两，扛着刨柴火用的镐头，腰里别着镰刀。沿着山间小路，顶着酷烈的寒风，左转右拐，爬坡上坎，辗转相随。那山怎么样呢？看看这段山海经：
出小村北行十余里，曰风水之山，其上多碎石。其阴多棌木，多椹柴。其阳多山杏，又多香蒿，名曰骆驼蒿。兽多狐兔。有鸟焉，名雉，名沙鸡。冬则数十群居，夏则雌雄为伴。有兽曰猞猁，其状如猫，尾短，耳上有簇毛如角，善奔走跳跃，昼伏夜出，潜踪蹑行。以雉鸡、沙鸡为食，能捕狐兔。山泉溪水出焉，北流注于百岔河。
呵呵，这可不是山海经原文啊。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空旷的山谷里，他们挥动镐头，刨下一棵棵沉睡的精灵。镐头在头顶划出的弧形，劈开了尖利的山风，驱走了刺骨的严寒。铁镐撞击石头，今人敲打着远古的生命。骆驼蒿，是我们最主要的烧火柴，气味芬芳浓烈。生长在阳坡砾石中、石缝里，一墩挨着一墩，满山都是，为这满山砾石穿上黑褐色的冬衣，就像豹子的斑纹。这东西很多，成为这里植物群落的优势物种。骆驼蒿为蒺藜科骆驼蓬属多年生草本植物，极耐寒、耐旱，根系发达，成墩生长，把土壤和碎石牢牢地固定在它发达的根系之下。到处都是夏天雨水冲刷过的沟壑，就像大山脸上的道道皱纹。令人想到夏季山洪爆发，砰崖转石，浊浪滔滔。
此时正值春冬，山涧谷底有汩汩的泉水，在冰下淙淙流动，有时候就涌出冰面来。白天流淌，夜里结冰，越来越厚。青白色的寒冰，像水晶，像琉璃，像美玉。晶莹剔透，洁白无瑕。悬崖峭壁上挂着亮晶晶的冰瀑。到山顶远望，千沟万壑，白水黑山，苍苍茫茫，都在雾气里静默着。百岔河曲曲弯弯，犹如玉龙游动在山间谷底。远处云雾弥漫，气象万千。雾霭山岚中，叠叠远山如画，起伏的轮廓与天相接。苍黑，乳白，幽蓝，层次分明。有的像振翅欲飞的苍鹰，遥望苍穹；有的似尖利的锥子，刺向青天。崇山峻岭，峰高峦秀，登高壮观天地间；白水弯弯，大江茫茫去不还。遥望苍穹，黄云万里动风色；绝壁冰瀑，白波九道流雪山。层云荡胸臆，飞鸟浮云端。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清波荡漾之回川。
远处的小村静默无言，细细的小路上，车马行人像小虫一样。清风素月，近水遥山，给了我多少遐想。翻山越岭，山的外面依然是山。走在山谷中，听着自己踏踏的足音，望着远处的山岭，顺着弯曲盘旋的山间小路，一步一步地努力向上，山的那边永远都是未知的风景。等你登上山顶，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坐下来小憩片刻，回望远眺，来时的路也隐约在雾气中，成了过往的风景。白云在头顶聚散，苍鹰在脚下盘旋，山风在耳边吹过，顿时感到天高地阔，天地悠悠，时空无垠。一座座山在脚下被征服，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
朝而往，暮而归。一个腊月过去，到了年根儿的时候，家家户户的院里，就都垛起了好大的柴火垛。灶膛里填进了干柴，哔哔啵啵地响，红色的火苗呼呼地舔着锅底，烟囱里吐出袅袅炊烟，村里弥漫着松枝和各种柴火燃烧的气味，屋门里热气腾腾，飘出饭菜的香味儿。土炕热乎乎的，火盆里盛满了炭火。
遥想远祖当年，他们入山伐木，丁丁之声衬托出山谷的幽静。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檀木葱郁，幽香扑鼻。坎坎之声传遍山谷，回声荡漾在林间谷底。河水潺潺，清流见底，河水回旋，荡起层层涟漪。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岸边的山川草木。有成群的野鹿，有追逐野鹿的灰狼，还有弯弓射箭的猎人，这些都生动地记录在我们祖先留下的岩画上，百岔河两岸，峭立的玄武岩，这一幅幅石头上的画面，留下的是远古惊人的美丽。在诗经里，在岩画里。那时候有传唱三千年的风雅颂和赋比兴。那时候有蒹葭苍苍和翘翘错薪。那时候山太青，水太秀。感恩大山的恩赐，帮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冬。
如今，喧闹了几代人的小村落，日渐归于平静。昔日砍柴的小路已经被杂草堙没，渐渐不可辩识。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只愿昔日门前小河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作者简介：向再春，内蒙古赤峰市克什克腾旗人，从事小学语文教育。有《我的故乡遥远的梦》《秋去已盼春来归》《昨夜闲潭梦落花》《我家的菜园》等文章在西散原创微信平台发表。《苍苍黄岗横翠微》一文，入选西散精品散文集《鸿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