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竹下 茉莉飘香

春雨在三月终于落下了。这是最能引发我感怀的日子：约三五好友，在庭院的草庐闲坐，或读书、或畅聊，或品茶，而茶一定要是茉莉花茶。

茉莉花据说是原产于印度的，在中国南方也有种植。因为我生在北方农村，茉莉花自然是没有见过的。然而我对茉莉花的香味却并不陌生，这主要源于我父亲对于茉莉花茶谜一般的喜爱。这浓郁的茶香味，伴随我数十年，却伴随了父亲半辈子。

父亲嗜茶，却并不懂茶，饮用起来也绝不讲究，在我看来，无非就是将就。《红楼梦》里，妙玉有“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这让我很生气，一个富豪人家豢养的姑子，也敢这样大言不惭地品评饮茶吗？这完全是带着对劳动人民的歧视来品评的。而我的父亲以及周围的人，喝茶都是大杯子，照这么说，他们岂止是三杯？八杯十杯都挡不住。

父亲一直在工地上干体力活儿，他和他的弟兄们都喜欢大碗喝茶，本没有太大的见识，当然也不认识妙玉，对她关于品茶的论断，自然完全不知道。他们每天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抓一把“高碎”的茉莉花茶扔进茶缸，然后用一壶滚烫的开水冲起，紧接着凑上嘴猛地吸一口，继而满足地闭上眼睛，享受起每天最惬意的时刻。

他们所用的茶缸也并不高贵，且不说比起妙玉的翡翠杯子，就连乡长、镇长的瓷茶杯也无法比拟的。他们中高端一点的用单位获奖的奖品——特大号的搪瓷缸子，缸子外面那个大大的“奖”字闪闪发光，一般是红色的，烤漆上去的，很是经久耐用，长时间风吹日晒不会掉落。用得久了，缸子的外面倒还干净，里面的茶垢先是变红，继而深红，终于变成黑色。对于父亲他们那一辈人，比试谁的茶瘾大，只须看看杯子里的茶垢便可分出伯仲了。

当时的茉莉花茶并不像今天这样包装精美，最早的是一种绿色纸质的包装，长方体的绿色纸包，封口处用订书钉订上，连浆糊也省了。每次茶叶喝完，父亲就会支使我去买。依稀记得是两元左右的价格。平日里父亲就喝这样廉价却奇香的茶叶，家里来了客人，自然也用这茶招待。父亲手里拿着搪瓷茶缸子，和客人一边说话，一边抽烟，，整个屋子都是茉莉花香，以及浓浓的香烟的味道。

这是一种属于中国最普通的劳动者的茶话会，讨论的氛围很好，大家毫无顾忌地说着一些事情，我也时常参与其中。作为一个临时的观众，对于这茶香的味道，自然非常熟悉。与那茶香对应的那种平等的、自由的交谈，还有那种知足常乐的生活态度，对我的影响深刻。以至于我到了外地求学谋食，无法排遣乡愁的时候，就总能回忆起这样的“茶话会”来，却因为没有那股熟悉的、浓郁的茉莉花茶香，而引以为憾。

家乡的好友郭大哥算得上是我交际圈子里最懂茶的人了，他之前开过一间茶社，时常聚集起家乡一群爱好喝茶的友人，大家围坐在一起，喝茶、抽烟，品评人间，那种父辈们交流的惬意在我身上重现了。而茶社因为房租上涨而不得不忍痛放弃的时候，郭兄又不忍放弃这最爱的茶，更不忍疏离那些翘首以盼的茶友们，便在网上开店，在微信里聚集起一群爱喝茶又附庸风雅的人士来，大家又一次相聚于互联网，以茶会友，以茶品天下。

我时常跟郭兄讨买熟悉的茉莉花茶，每每茶来，清香裹挟着茶的淡雅，让挥之不去的乡愁在空气和脑海中萦绕，经久不散。和网上的家乡好友们聊天，似乎又回到了父亲他们的茶话会上，他们说着我最熟悉的方言，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茉莉花茶香……那一刻，缺失的心被补浑全了。

窨得茉莉无上味，列作人间第一香。那一缕浓香，一缕乡愁，如同一个个的经典，完全融入那一杯浓浓的茉莉花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