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日子,我还要收麦哩!
文/吉建军
临近高考,二怪就熬煎上了。他先给在南方打工的父亲林娃打了个电话:“爸,撵收麦能回来吧?”父亲嗫嗫嚅嚅了半天,吐不出个囫囵话儿。二怪叹一口气挂了电话,拿上课本坐到院里。
课本上的内容早已经记得滚瓜烂熟,让他熬煎的并不是即将开始的高考,而是眼前的麦收——村里已经有人开始收割了!爷爷和奶奶去南坡看麦黄了没有,此时刚从地里回来,满脸的汗。
奶奶喘了一口气道:“二怪回来了?我给咱弄饭!”爷爷道:“就西三斜那一块地绿些,其他的都黄了。”二怪有些嗔怪地道:“你俩咋可跑到地去了?说了不让你们去,咋就不听!这么热的天,出了事咋办!”
爷爷搭理二怪的质问:“你大回不来?”二怪道:“回不来的回数大。过几天就高考呀,学校这几天放假,我刚好回来收麦。”爷爷叹口气:“你在屋好好看书,收麦有我跟你奶哩!”二怪说:“你跟我奶多大年纪了?你俩好好歇着,收麦有我哩!又不是没收过。”
麦已经熟得差不多了,二怪吃完饭就开始磨镰、备绳,把架子车的气打饱,把经年不用的草帽刷了刷……一切准备就绪,等着明天搭镰割麦。
二怪家的这几块地,都是一亩八分的小块块,分布在半坡半塬上,大型收割机根本到不了,而手扶拖拉机带动的小型收割机,虽然费些功夫也能凑活收割,但是这些车户嫌麻烦,不好好来,就算有来的,要价生高,二怪就觉得划不来,还不如自己受些焦结,手工割完算球!
二怪一边磨镰一边思谋着时间安排:明后两天,没人帮忙的话,勉强能割完送到场里。只要收回来放在场里就好办了,脱粒机一时三刻就脱完弄净了;剩下的麦糠和麦秸都可以往后缓一缓,毕竟把粮食收到屋里是最关键的。明天先从南坡最远的两块地割起,那两块地熟得最好;北坡的地块最大,割完南坡割北坡……
二怪思谋着计划,一边在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敢下雨!”临睡前,二怪见时间尚早(村里人睡得早)又把所有的课本翻了一遍,把那些知识点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这才安稳地睡下。二怪从小就聪明,课本上的知识比起农活简直太容易了,他小学初中每次都能轻松考第一,就算高中到了县城,每次考试也名列前茅。以至于高考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次考试嘛,与平时的模拟考试并无不同,甚至连结果都几乎可以预见;而干农活就估不准了,靠天吃饭的地方,涝了旱了,不是努力就能解决的,比如这次割麦,计划得好好的,一场雨就把计划彻底打乱了——不确定因素太多,用书上的话说——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第二天天气晴和,二怪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赶紧把绳子、镰刀和草帽、毛巾等物放在架子车里,头也不抬地朝南坡走去。一路上遇到行色匆匆的村里人互相打着招呼:“二怪,割呀?”二怪答:“啊,五叔,你也架势呀?”有人关切地问:“马上考试呀,你大(爸)还不回来收麦?”二怪答:“他在外头由不得个人,人家老板说了算哩。不给放假嘛!”那人显然也在外面熬过活,对此表示了极大地理解:“哦,在外头不容易,人家老板把咱人用得轧。”
二怪把架子车放在地头,轱辘用石头支住,怕溜车了。这块慢坡地连车子都搁不住。一切准备好了,二怪才戴着草帽埋头割麦。他干活麻利,手底下出活,一口气割完一晌地,这才坐下歇了一会儿。他一鼓作气把麦捆起来拉到场里,已经半上午了。算了一下时间,他想着能再解决一豁地,就又拉了空车子,拖着稍显疲惫的身躯去了北坡最大的一块地。
日头在头顶挂着,用炙热的阳光喷射的火焰炙烤着在土地上忙碌而没有丝毫遮挡的人们。二怪已经灌了一肚子的水,杯子早就空了,这一阵热得他口干舌燥,喉咙冒烟。他割完一把麦,转眼一看就看到半坡的英子家的瓦房。
没有水是大问题,在烈日下缺水,这是要命的事情。他犹豫了半刻,就拎着大杯子去了英子家。回自家有些太远,耽误割麦时间。想起英子,二怪脸一红,还是有些抹不开面子。转脸一想:都这时候了,还能顾得上面子不面子的?
二怪脚底下快,只几分钟就到了英子家,英子跟母亲桂莲婶正做饭,英子她大老赵却不见人。二怪进了英子家院门,英子和桂莲婶看见了连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好像是家里最熟悉的一个人回家一样。桂莲婶看二怪拿个空杯子,上去就接到手里,一边给他倒水一边问:“割了几豁了?”二怪坐在门口石凳上,有些疲惫地回道:“南坡割了一豁,北坡最大的这一豁正割哩。”桂莲婶道:“慢慢割,不敢挣着了!”英子有些心疼地看着二怪,从水窖里打了一盆凉水端过来:“把人热成啥了!赶紧洗一下。”
二怪洗了一把脸,英子把自己的毛巾递过来,二怪迟疑了一下,用挂在脖子上已经看不清颜色的毛巾在脸上胡乱一抹,拒绝了英子的毛巾。英子嘴一撇:“怪怂毛病。”二怪对她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这是他与普通农民最大的区别。
英子从里屋拿来自己的喝水杯子,里面是满满的凉茶:“先把肚子装满,再拿一杯,省得再跑!”二怪这次倒没有犹豫,一口气喝光了。英子从二怪脖子上取下那块毛巾,麻利地洗了起来。
桂莲婶说:“你吃了饭再去,这阵日头正盛哩。”二怪说:“我割完了再说,我奶做饭着哩。我不回去吃,屋里饭就剩下了。”桂莲婶道:“那给你奶捎个话,后晌饭就不要做了,在咱屋吃。”二怪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他歇了一阵,见英子把毛巾洗得干干净净,这才拿了灌满凉开水的杯子出了英子家的院子。半坡遇到背着绳、拿着镰刀的英子父亲老赵,老赵说:“撵考试能收拾毕吧?”二怪说:“差不多。拨杆可能得考试毕了。”老赵说:“后晌我得空给你帮忙,堆到场里就一定了。”二怪道:“你先弄你的,我割完脱粒的时候,你抽空过来。”老赵应了一声“对!”就转身回去了。
二怪把北坡最大一块地里的麦子收割完毕,在场里堆到一起,心里就踏实多了,剩下的几个小豁豁地就完全不用熬煎了。
趁着日头还高,二怪又割了一块慢坡地,全部收拾完毕天已经麻麻黑了。他在屋里擦洗了身子,才朝着英子家走去,进了英子家院子的时候,桂莲嫂正把饭端出来:“我还准备叫英子给你打电话哩。”
二怪感激英子一家,父母从他六岁的时候就外出打工,这些日子多亏了英子一家照顾着。他跟英子也是从小耍到大的“青梅竹马”,俩人好得跟亲兄妹一样。俩人闹别扭,缘于去年放寒假时候。俩人骑着车子往家里走,英子说:“今年初二到我屋。”初二是走丈人家的日子,二怪楞了一下,就明白啥意思了,他没有答话,回到家里想了几晚上,最终还是和往常一样,按初一去了英子家。那天英子的脸上又红又冷,非常不快。
英子再没问过二怪初二不去她家的缘由,只是隐隐觉得二怪并不想跟她……俩人之间的隔阂就这样产生了。
第二天,二怪一口气把麦子割完拉到场里,当天晚上又和老赵一家熬了一晚,把两家的麦子都脱粒完毕了。一袋袋粮食堆在家里,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空间,爷爷奶奶都很高兴。二怪当然也放下心来,粮食拉到屋里就剩下晾晒了,爷爷奶奶完全可以自己慢慢弄,再说了,还有老赵给帮忙哩,拨杆场面的活路就不紧火了。
二怪休息了两天,高考的日子就更近了,他换下旧衣服,骑着自行车载着英子提前去了学校。毕业班已经停课,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在教室自习,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第一天考完,突然几朵黑云飘来,雨就下起来了。二怪就熬煎上了,他想着爷爷奶奶晾晒的麦子是否及时收回去了?他脑海里立即浮现出老两口着急地往口袋装麦,颤颤巍巍地拉着架子车往回赶的场景……俩老人年纪大了,万一不小心,摔上一跤……他焦躁地转圈圈,就给老赵打了电话,询问屋里的情况,老赵怪他不认真复习:“第二天还有两门课哩!瞎操心!你不要分心,去了学校就啥事都不用熬煎,我把啥都安排好了。保证你一颗麦都淋不下、遗不了!”二怪这才稍稍放心。
第二天考试的时候,二怪早早答完卷子,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默默道:“赶紧考完,回去还要收麦哩!还有半场麦糠没有拨杆哩!”他非常后悔,当时应该趁着风,早早把麦糠扬了,哪怕扬得不太干净,损失总会少一些。这么大的雨,淋了麦糠,不几天就能长出麦苗来,损失几十斤麦籽!
考试结束,二怪风风火火地就要往回赶,他找到英子,着急地问:“你回不回?”英子瞪了他一眼:“还熬煎那点麦糠?咱大都给盖住了!保险没问题。”二怪被猜中心事,有些难堪,加上英子那句“咱大”就有些不好意思,他吞吞吐吐道:“倒不是担心麦糠……就是担心……”英子道:“这人!高考都不担心,就担心那点粮食,都不问我考得好不好。”二怪更尴尬了,确实,那些题目对他而言,没有太大的难度。而对于英子来说就不一样了,她脑子没有二怪灵光,考完心里总是不太踏实。
回到南何村英子家里,老赵和桂莲嫂长吁短叹,英子觉得肯定没考好,老两口也不知道该咋办,万一英子没考上大学,二怪跟英子的事情还能不能成?遇到一个好女婿是多么不容易,现时必须牢牢抓到手里。二怪却说:“成绩出来了再说,我看今年的题目不难,以她的水平考得不会太差!”
雨一直下着,二怪几乎每天都要去场里看一眼那些“宝贝”麦糠,麦糠里面还有很多麦粒哩!不能不操心!这是实实在在的粮食。想起这些,二怪就心急如焚。
成绩出来了,果然不出二怪的预料,二怪考得相当好,而英子考得也不错,比平时模拟考试成绩还高些,二怪根本不关心这些,他最操心的是这雨啥时候能停。两家人都喜气洋洋的接受着村里人的祝福和羡慕,只有二怪看着外面的雨,戴着草帽去了场里了,他要看看用塑料布苫盖的麦糠淋雨了没有。
英子看着二怪的背影,嗔怪道:“都啥时候了还放不下那点麦!”老赵说:“这才是过日子的把式,大事不糊涂,小事也仔细。要是不管不顾,我还不敢把你托付给他哩。”英子沉着一张秀气的面孔,略带羞涩地道:“谁知道人家心里咋想哩?”桂莲嫂说:“你不用熬煎,二怪早都给我跟你爸把话撂下了。”英子的脸上这才显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喜色和红晕。
成绩出来的第二天,雨终于停了,大太阳出来了,二怪早早起身到场里把麦糠在塑料布上摊开晾晒。到了下午一阵风起,二怪拈起木锨扬起了场,麦粒和麦糠在风的作用下分离,而英子不知道啥时候也到了场里,手里攥着扫帚,把麦粒上一层糠皮轻轻地扫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