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一头劳苦功高的母猪
纪念一头劳苦功高的母猪
作者:周碧华
猪年到了,我必须写一篇小文来纪念一头伟大的母猪。
时间回溯到上世纪70年代“文革”结束之前,我生活的洞庭平原虽然产粮产棉,但乡亲们仍吃不饱穿不暖,特别是没有钱花,许多家庭一年劳作下来,年底结算,反而还欠队上的款。
我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过,我的父母虽是农民,却极具智慧,在那每对夫妇平均生五六个孩子的年代,他们坚持只生我姐和我,理由是不能把孩子生下来活活受苦。
家里虽然人口简单,但父母和我姐多病,唯有我很“泼皮”(意即放养式的健康伢),家里一年四季都是中药的气味,本来就不多的积蓄全送给郎中了。
于是,父母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养一头下崽的母猪!
那是个“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家家户户养鸡都不准超过2只,何况是饲养下猪崽的母猪?成年后的我分析我家之所以能顺利地从事“养殖业”,皆因父母在村里(那时称“大队”)是行善积德之人,口碑很好。
父母从湖北藕池(与湖南安乡交界)买来一只小母猪,于是,放学后的我就有了固定的任务,到河外洲上打猪草。半年后,这只小母猪长大了,黑白相间的花色,滚圆的身子,村里人都说它长得好“乖致”(漂亮),绝对是猪中极品。
不久,父母请来了“脚猪佬”(饲养配种公猪的人),那人赶着一头身子长长的公猪,那公猪刚踏上我家屋台,似乎就嗅到了一种什么气味,在我家屋台上窜来窜去。这时,父母将我劝进屋内,掩紧大门,嘱咐我不得往外瞧。越是这样,越是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从门缝里瞧去,只见那长长的公猪已趴在我家母猪背上,不知在干什么。
几个月后,第一窝猪崽要降生了,一家人守候在母猪身边,母亲为它接生,并嘱咐我一遍遍抚摸母猪的肚子,说是可以减轻它的疼痛。那时我十分不解的是,那些小猪崽子还未睁开眼,却怎么能准确找到它娘的乳头,吮吸得津津有味。
大约养了40天,这第一窝12只小猪也长得滚圆的了,是换钱的时候了。有一天凌晨,鸡还未叫,我却被堂屋里的猪叫声惊醒,我起床后发现,我家的小猪已被装在两只大竹笼里了,请来的挑夫是表伯,我唤他“家炎伯伯”,他是村里的木匠,大个子大眼睛大嗓门,冬天说话都一头大汗,就像古戏里的猛张飞,他要挑着这12只小猪走50多里路,在天亮之前赶到湖北藕池,免得被湖南“割资本主义尾巴”的人给割掉。
家炎伯伯返回我家时,还是上午出早工后的时刻,那时小猪每只卖一元,父母给他的工钱是1元,这算是半帮忙了,但他总是抹一把汗,乐滋滋地回家去。
有了卖猪崽的钱,家里又飘起了中药的气味。母猪休息了一阵,“脚猪佬”又来了,这头母猪每年下两窝崽,平均每窝下到了十五六只,最多一次下了21只!当然没那么多乳头,总是要饿死几只的。
至今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连糠都很少吃,仅仅是吃我打来的猪草,那头母猪为何长得那么滚圆,那么地具有繁殖能力!在那困难年代,就是这头母猪以它出色的表现,支撑了我家的经济来源。
那头母猪大约繁育了6年吧,它最终倒下了。它死前毫无征兆,只能说它为了我家已耗尽了生命的元气。它是在夜里离开的,清晨我去给它喂食,以往它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会抬下头,或立即站起来,这次却不见动静,我唤了几下它还是不动,就去摸它的身子,却冷了,这时才见它的眼角到嘴边有长长的泪痕。我绝对是带着哭腔叫来了父母,父母在它身边蹲下,一边叹息,一边抚摸着它。
父母说,这头母猪是菩萨派来解我家危难的,对我家有恩,一定要埋了它。在那个困难年代,死猪肉、病猪肉都是稀罕物,一头这样的死猪是可以卖点钱的。我们抬着它,把它埋在了菜园里,还给它垒了坟头。
岂料,这坟第二天便被人扒开了,那可怜的母猪不见了。父母跺脚,叹息,念叨着“遭孽呀遭孽!”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旧没有忘记那头母猪,它眼角的泪分明是想说,周家的主人呀,我已尽力了……
唉,为何骂人要骂“蠢猪”呢?我国大多数民族以猪肉为摄取营养的主要食物之一,有营养才健康,才能增长智慧,这难道没有猪的功劳么?至少我家能挺过那段艰难的日子,就与一头伟大的母猪有关。
祝所有读者朋友猪年吉祥、诸事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