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座城

         岳母家在辽宁西边的一座小城里。因为离得远，平时回去得少，有时候一年一次，有时候几年才回去一次。

        小城不大，却有着悠久的历史和辉煌的文明，这里是世界上第一朵花绽放的地方，也是第一只鸟飞起的地方。曾经看过博物馆里的化石，那棵被称为“辽宁古果”的被子植物，四十五亿年前，就盛开在中国的辽西地区。那只长满了羽毛，有着长长的尾巴、尖锐的牙齿的恐龙样的鸟儿，被称为“中华龙鸟”，也是迄今发现的最早的鸟类。透过古老的岩石肌理，那些远古的信息遥遥地透露着神秘的信息。很难想象那时的天是什么样的天，那时的地是什么样的地，那朵无人观赏的花和那只展翅飞翔的鸟儿会是多么的孤高绝顶。

          一座充满着文化魅力的小城，也是一座牵系着亲情的小城。

         每到假期，岳母总会问，今年还回来吗。我知道，看似很平常的问话里，有很多的期待。特别是这几年，岳母年龄大了，这样的问话更多了一些。每次妻说起来，脸上会多出许多的无奈来。有时是因为工作，有时是因为这边的琐事，终究不能说走就走。一个远嫁的人，心里的酸苦，只有自己最清楚。

        妻当年来的时候，应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远离乡土，就是有再多的理由，总归不是想象中那样的洒脱。而后，工作，结婚，生子，如同一粒飘飞的种子落下，发芽，扎根，开花，结果，一年一年长出思乡的年轮。

         岳母的家，在城边一个很缓的半坡上。当年煤矿兴旺的时候，这里也是城里的繁华区域，后来，资源枯竭，城市向另一边发展，这里只留下了一些老旧小区，只有那些矿务局的老机关楼，还在显示着当年的荣耀。

          两栋并排的红砖四层楼，已经有了时光的斑驳影子。路边几棵高高的秫秸花开得正旺，粉色的花，喇叭似的，迎着太阳的方向，很有些气度不凡的样子。楼下阴凉处，有几块石板，底下垫了几块砖头，夏天经常有乘凉的人聚堆在这里。每次走过，会有人很热心地打着招呼，而我这位路远又不经常回来的女婿总是会被有意或是无意地多打量几眼。

          每次听说我们回来，岳母会说，我买了江米，泡上了，你们回来包粽子。

         我喜欢吃粽子，这么多年来，岳母还是记着。江米泡的时间长，会更加黏，糯，再加上大枣，都是我喜欢的味道，一顿饭要吃好多个。

         这边平时主食是大米，或许觉得我会不习惯，岳母有时候会说，咱们包饺子吧，明天我去早市买菜。

          这几年，岳母年龄大了，腿脚没有以前利索，听力也没有以前好，有时候说话声音太小，会有些听不清。虽然不再像以前那样张罗，却也总是挂着这挂着那。这次知道我们回来，又忍不住地在家包了好多的包子，酸菜馅儿的，羊肉馅儿的，包出了不同的形状。妻担心她累着，一遍一遍地叮嘱，可哪里肯听。吃饭时，还说，冰箱里还有几个粽子，热上。我在一边听着，眼里热热的。

          回来时，带了我写的书，岳母很高兴。我们出去回来，岳母正坐在床上，戴着老花镜看，书上还很细心地用报纸包了书皮，像我们小时候上学时那样。

         我说，妈，你给我指导指导吧。

         岳母笑了笑，说，我指导不了你。

         岳母是老师，虽然退休多年，但在我们的心里，满是文化和智慧，生活的道理，做人的道理，教会我们太多太多。

          岳母说，看了几篇，感觉写得踏实，不做作，让人心里舒服。

         还有什么比这样的评价更好的呢。

         第二天早晨起来时，透过开着的门，又看到岳母坐在床上看书，让我很是感动。这让我想起我的母亲，也是每天都在关注着我。她说，我写的每一篇文章，她都看。母亲加了我的微信，可以很方便地看到我写的东西。有时候，我没有更新，她还会打电话问怎么没有写。每次写了东西，我总是会尽快发到朋友圈里，就是方便母亲看到。有这样的母亲，我总找不到让自己偷懒的理由。

         这次回来，正好是我的生日。

         有老人在，我的生日自然是简简单单。在家时，母亲会和我们一起包饺子；不在家时，会给母亲打电话，母亲说，我们包饺子，给你过生日，只是你回不来。我说，好，我自己也弄点好吃的。

         来时的路上，还嘱咐妻不要说起，岳母八十多了，我们做晚辈的，过什么生日。可妻还是说了。小妹带我们去看百合花，回来的路上，二妹说酒店订好了。

          接了岳母，一起去。房间里的桌子上，放了一个大大的蛋糕，心里的暖意，如同外边的天气，热热的。巧克力的薄片，写了红色的字：祝老树生日快乐！“老树”是我，是个被别人给叫熟了的笔名，我也喜欢。跳跃的烛光，妹妹、妹夫们一起唱的生日歌，岳母温暖的祝福，让这个夏天，深深地留在了我的心里。亲情，是世上最珍贵的情感，我抬起头，假装看了看头顶上的灯光，尽力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如果岳父还在，他也会高兴的。

          二舅家的妹妹和妹夫也在，前天我们到时，小妹为我们接风，已经九十岁的二妗子

也来了，一席即兴的讲话，热情洋溢，条理清晰，有期望，有祝福。这是位获得过国家纪念章的老人，也是从事了一辈子教育事业的让人敬仰的老师。

          二舅在时，我们每次回来，总会去看望。二舅做过多年校长，为人忠厚，待人热情。有一年，我们回来过年，去当时还住在乡下的二舅家。东北的冬天冷，北风呜呜地在树梢上叫，一出门，鼻孔里就干干的，耳朵上像有小刀一下一下地割。二舅和二妗子担心冻着我们，提前一天就开始用木柴把家里的大炕烧得热乎乎的。而今，二舅不在了，但那些曾经的情景依然清晰，再次翻腾在脑海里，忍不住让人唏嘘。

         因为一件事，可以爱上一个人；因为一些爱你和你爱的人，你会爱上一座城。这里的大街、小巷、楼房，甚至是街角一个破旧的小亭、几棵不起眼的树和花草，都会有一些旧日的影子，影子里是无法模糊的记忆，是一天比一天醇厚的情感。这些东西丰富着我们的心，浸润着每一个平常的日子，无论走多远，走多久，都会随着你的脚步，成为心里最厚重的诗句。

         哦，小城的名字叫北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