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公庙居民院的轶事(中篇小说第一集)
程公庙居民院的轶事(中篇小说第一集)
海军著
这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小镇,一条大河擦肩流过,、镇里还蜿蜒淌着一条小河。桥多、小巷里弄多、商家店铺多,市面显得很繁华。水村山郭酒旗风……多少楼台烟雨中……自然、小镇居民更是来自四面八方,南腔北调,粤语吴侬,听习惯了、彼此也能听得懂。除保留着老家的一些传统,渐渐也顺应了当地的民风民俗,三时六节,娶亲嫁女、都融入了本地的元素和特色。
小镇螺丝巷尽头、有座程公庙,供奉程公。附近的老人、却无人能说出程公公的名字、职业、事迹及祭祀他的缘故。只晓得庙的年头很久了、打爷爷的爷爷,这庙就建成了,当有二、三百年了。有人说程公乃地方官吏、除暴安良、弘扬正义,秉公执法,不畏权贵,深受百姓爱戴和拥护。也有人说程公乃一游方郎中、当年小镇曾有很多人染上恶疾、不时都有倒毙者被地保甲工拖出城出,是程公用秘方煎熬汤药、救民以倒悬,挽百姓于水火,后来、百姓挽留于小镇直至仙逝,感其功德恩情,自发组织集资兴建。还有人说程公是个侠义之士、专给穷苦人打抱不平、伸张正义,有为非作歹,跋扈行恶者、他往往惩恶扬善、劫富济贫,打击了为富不仁者嚣张气焰,也教育更多人安份守己,行善积德。讲述者各执一词、都说自己的是正版正史、其它的是赝品、道听途说。以至常常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便请老邻居张先生评判、作了个公断。张先生教过私塾,同老魏瞎子、王拳师三人、是螺丝巷三大名人,人称三贤王。张先生看过许多地方志书、也饱览许多野史杂书,对一些大庙、名观、教堂都了然于心、滚瓜烂熟。但对自己住的地方、反而是说不出子丑寅卯,便拱拱手:待老夫再用力查寻,一有发现、定会告之乡邻。
县里文化部门,倒是有专业人士,不知专业人士是否有考证、或许考证出来了,但未公之于众,起码螺丝巷的人都沒听说过。
王拳师见争的不可开交,倒是干脆:争、争、争个卵、你们是吃饱了撑的,也不怕伤了和气、你知道这里以前是座庙、是座善庙、供的是好人,不就得了?!再说、现如今早改成居民院了,争这个还有啥意思?
王拳师系武术世家后人、虎背熊腰、一米八一,两只拳头伸出、比小缽头还大。此公秉性耿直、仗义执言,颇有古士遗风,家父以前开武馆授徒,到他学武之人不多,便以接骨疗伤为业、专治跌打损伤。王拳师在螺丝巷三贤王中、名气最大、威望也高。
他说的沒错,程公庙在上世纪四十年代末,庙里香火渐渐不再如初,既无和尚、也无道士、全凭理事会管理和三个庙祝(杂役)打理,理事会九名理事、今天老一个、明天退一个,作鸟兽散,三个庙祝有两人断了薪水、难以养家,也各自回家另谋出路。只有一个哑巴,姓宋、有一妻二子、素以庙为家,无处可走。便留住便以挑水卖为业,从镇上名井朱家井挑上、送到老弱妇孺、或家境富裕但无劳力者、一担能有五分钱、还是能维持生计。50年后、县里和镇政府、对一些公产或无主房产、当然还包括一些官僚恶霸私产予以沒发或接管、统一归口房管所管理,程公庙经接管后、拨款修缮、程公庙青石大柱、麻石铺地、横梁粗大无比、香樟香气浓郁,门窗也是雕龙画凤、飞鸟盘枝,老人又评:当年募款集资、可是花了大把大把的银两。所以不需修理、而是隔成一户三间的房间、租赁给缺房户或住房紧张户。就这样、大概是50年夏季,九户人家前后住了进去。加上宋哑巴是最老住户,住在大门口,以前他管大门开关,依旧还由他,此外有王拳师、张先生、魏瞎子、钱会计、赵篾匠、李裁缝、孙屠夫、冯石匠,左印章。基本涵盖了小镇手工业各个行业。就像一个大鳥笼、一月之间,鸽子呀、麻雀呀、野鸡呀,全都黑压压挤进了这个大笼子。
程公庙总面积不小、占地约一千五百多平方米,房产公司改造时,中间留有一块、作为公用,房子则分两厢两排、每户三个房间、一个小厨房、家家不带卫生间。整个院子有一个公共厕所,每天早上、除了忙碌、就是紧张,排队出恭上厕所,一个个难受相丑态百出。每户都差不多一样,但租金特别便宜,才几分钱一亇平方,每月才二元几角钱。中间的大块地方、成了小孩子跳绳踢毽子活动场。十户人家、数宋哑巴孩子最少,只有两个孩子,最多的冯石匠、七个、四男三女,一家十口、另加一个老母亲。其余在三至六个不等。那时没有计划生育,还向苏联学习、多生多育、争做英雄母亲。之后、又有几家不停地生,娃娃们的数量、是大人的几倍。孩子多了、也慢慢长大了、三间房似乎缩水变小了、变得拥挤不堪了。尤其冯石匠、儿子女儿也不好像沙丁鱼一样、不分性别、统统压在一个小罐头里,便动起门前那点空地,悄悄备好材料,只用两天,就多出了两间,差不多有20多平,这样,厨房饭厅客厅都有了。只不过是公共活动空间、截出了一块、就像一个大蛋糕、猛地切下一块、显得格外难看。大狗爬墙、小狗学样、你做得初一、我就敢做十五。等王拳师进山二十天,挖药材回来,就剩他和宋哑巴两家没有搭建,宋哑巴沒建、实在是经济困难,拿不出买材料的钱。原来八米宽的地方,现在剩下不到一米,两个胖子也需侧身相让、才能通过。王拳师一肚子火不知向谁发、想向房管所报告、或向居委会反映、这不是乱搭乱建、无法无天了吗?"你反映了又能怎么样,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难不成一家一家动手去拆?老婆说:你又不是街道干部,人家又沒有盖到你家门口。轮着你管吗?再说家家这么小的房子,也是实属无奈之举,你这是犯众怒的,你还是考虑考虑、怎么把自己家的搭起耒吧。王拳师想了想,犯不着与大家过不去,妻子说得对。
从此、程公庙大院成了街道典型,家家都养鸡养鸭、味道实在难闻。居委会每次检查卫生、最后一名准是这个居民小组。消防队抓火情隐患,烧煤烧柴,这儿是老大难。电厂维修线路工人、进了院子一见蛛网般的乱象、哭笑不得,厂长更是火冒三丈、不惜派了两个班的人马、足足用了十天时间,才终于暂时理出头绪。宋哑巴连连伸出大拇指、直夸电厂厂长。
头几年里、小院人大吵三五九、小吵天天有。口角拌嘴、指桑骂槐,是家常便饭,但只限于女人间、男爷们是不介入的,小孩子更不掺与,吵架有几种情况、一是怀疑自家鸡的蛋下到别人窝里,便含沙射影骂道吃了我的蛋、要拉肚子的。被骂的人当然不愿意,便回应反击:冤柱别人是会烂嘴角的。二是孩子是导因,大都是孩子一起玩、起了争执,打了起来,打破额头、打出了鼻血,以至两家的母亲似护雏的老母鸡,跳了出来,互相指责对方管教不严、袒护子女,声音很大、越吵就越激烈,这时、只要三贤王有一人出来制止,便悻悻地牵着孩子各回各家。其实、小孩没有过夜的仇、第二天又好得狗舔卵那样、又玩到一块了,倒是大人好几天抹不下面子、面怏怏的,不过、要不了几天,这家端一碗灯盏粿说让孩子们尝尝,那家便装上一罐酒娘(糯米酒)去还情,说给你做相料,一来二去,和好如初。这灯盏粿是小镇特色小吃,状揑成旧时点灯盛油的铁盏、放上一、二十种如肉、笋、豆芽、虾米……炒成的馅、舀入其中、放置蒸笼、那味道、老少咸宜,人人喜欢。
张先生说:这才像住在程公庙的人、咱们、千万别给程公公跌鼓(丢人),让人戳咱们的脊梁骨。我觉得呀、家家都要向宋 哑巴、王拳师和老魏瞎子家学,对,还有左印章,老话说,有样学样、沒样学世上,他们四家教子有方,堪称模范。
宋哑巴的儿子们不淘气、是沒空与大院孩子玩、每天一早,就要提着小竹篓去挖野菜、什么荠菜、鹅掌菜、香椿叶、凡是能吃的都讨回,人嚼猪喂,唯有他在里墙根还砌了个小猪圈,养了一条猪,所用潲水,全都是邻居们给的、年终宰杀,哑巴妻便挨家送一斤肉、一碗猪血、以示感谢。傍晚,则去拾草检柴,一切能烧的,尽数检回,省却买煤买柴钱,他也拿不出钱来买。星期天或寒暑假,哑巴妻给孩子一个揘两个饭团、裹了盐、腌菜、有时也有小鱼干、揑得很紧、用干净的布包好,作为中饭,然后、兄弟俩担着畚箕、拿着锄头和砍刀、到10来里外的青桐山、挖树兜、检枯枝、这个叫大柴、比茅菜更经烧、火也旺、那茅菜一就而过,火也弱。小镇不缺水、但缺柴,邻居们一见,纷纷效仿,添置工具,把自己大一点的孩子,让跟着哑巴家的大栓、小栓去,宋哑巴便比比划划,让大栓好好照顾这些邻居小孩子,早上出门,哗啦啦一串队伍、荷刀挑担,像是去攻打祝家庄的大军出动。
大栓孩子王,就数他年纪最大、虚岁十六了。老话说爹哑哑一个、娘哑哑一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大栓二栓耳聪目秀,像娘、五官标致,个头挺拔,冯石匠说幸好随娘,要像哑巴三寸钉谷树皮、那就现债(丢人)了。大栓很听爹的指示,耐心细致地教小弟们识别哪种柴耐烧、哪种烟少火大、又教他们如何下锄头、担不动、还帮着,各家的女人们、见自己的孩子能挖来柴兜,虽说起初数量少,但起码能烧几天饭和茶、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起码不会是、也不再是吃干饭的了,还不惹事生非、出去闯祸。
大栓是1953年参军入伍,,其时为志愿兵役制,到55年7月后改为义务兵。大栓也是程公庙大院第一个当兵的,宋哑巴门楣上掛上了黄底红字的牌子"光荣军属"那年刚满十八。走的头一天晚上、经张先生提议、每家出五道菜、摆了两桌酒席,规定只有大人上桌,这是大院第一次聚会,冯石匠说、比庙里当年为程公公八月初一、摆生日宴还要丰盛,张先生说庙祝理事是根据什么定在八月初一的?冯石匠说我也不清楚,但宋哑巴知道的。大栓将话用哑语问父亲、宋哑巴摆摆手说是年年如此,一代代传下来的。老魏瞎子说以后院里哪家有大事喜事、照今天的样子办酒席。话音刚落、大家一致叫好。
大栓去了朝鲜战场,去了才几个月、就签订了板门店停战协定,之后呆了一年参加朝鲜恢复建设,便随部队回国了。转战于全国铁路建设。第六年后、提了干、有了薪水、每个月头,宋哑巴都收到儿子的汇款单,笑眯眯地拿着印章去盖戳,大家都羡慕得不得了,夸他有福气。
宋哑巴的印章,用细铁丝拴住吊在裤腰带上,以前是为领救济款、救助粮、后来是领汇款单、取汇款。所以看得很重,还有一个原因,是好朋友左印章免费为他刻的,哑巴不食嗟来之食、不想欠别人人情、环顾四周、家徒四壁,实在拿不出啥值钱的东西,便装了一畚箕劈好的干柴,送进左家厨房。左印章百般推辞,谁知聋哑人脾气特牛,只好收下。左印章大名左青云,本县人氏。39年抗战期间,被镇公所抓了壮丁,直到1948年腊月才回到故乡,还带回一个女人和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小镇是49年4月解放的,报户籍时,他说抗战胜利第二年便退役了、是国军上士班长、以后、一直在南京做小本生意,女人是他老婆、叫左刘氏,三个孩子九岁、七岁、三岁、分别叫左竹、左叶、左青,连起是一瓶好酒一一竹叶青。后来定成份,他以刻章治印.为业、无田地无房产、且在军队里只是一个班长,鎭上这样的老兵也有很多,便定为手工业者、镇里李干部对他妻子还是有保留的、一个30多岁的女人,保养如此好、皮肤雪白细腻、脸上沒有一丝皱纹,身材婀娜、苗条如少女一般,这样的美人胚子,会下嫁给一个丘八?旁边一个街道干部刘大娘说、自古赖汉娶娇妻,这是缘分、不稀罕。李干部将信将疑、但心底认定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左印章沒做小生意,而是摆了刻印摊、置办工具、要不了几个钱,摆在街口酒店房檐下、基本可以维持生活,但日子过得还是紧巴巴的。左印章经历了好多"运动"每次都有人要他去讲清问题,他讲来讲去只说打过日本鬼子、是上士班长,好在王拳师这时做了街道主任,他们这条街以前叫阳明街、大概是取王阳明之名,后来叫兴旺街、最后叫团结街、无不有时代意义和特色。王拳师屡屡为他说话、说他就是小镇人、土生土长,父母皆故、无兄无妹,大家都知晓他。至于左刘氏、一贯家务、从不出门、不受风吹日晒,皮肤好是天生的,有些人天生丽质、久不显老,难道这有什么问题?大院邻居也纷纷发声、左师傅规规矩矩、老实巴交,所以、除了扫了一段时间大街、受冲击算是少的,不像有的资本家地主押去劳动改造。左青云从心里、念念不忘王主任的好,念叨着邻居的厚道。
左刘氏的衣服、甚至一家人的穿戴、都是自己动手、她的衣服裤子、尽管布料一般普通平常、但一经她的手、一穿上她的身,就别有一番风味。肩是肩、胸是胸、腰是腰、凹凸有致,尽显优雅。邻居们都啧啧称道。她沒有缝纫机、全是一针一线纯手工,裁剪前用纸打板、红粉笔划线、嚓嚓声中,就裁出了,惹得女人们纷纷买布找上门来,开始时、她坚拒收工钱,女人们说不收钱,我们以后怎么好意思再上门、再说,你家老左,一天刻不了几枚章子,生活这么难,你就当搞个副业.帮帮老公。左刘氏想想有道理、便听从了,沒想到一传十 十传百,生意愈来愈好,镇上人都知道程公庙、相邀来做,才半年多,她七凑八凑、买回来一台缝纫机,当了一名她做梦也未曾想过的一个职业裁缝匠。
左刘氏红火的生意,引起了李裁缝心生不快、 妒火丛生,李裁缝住宋哑吧隔壁、大院第二家、每每看到妇女们挟着布料进院、还很高兴、以为是自己上门的顾客,可是她们一个个径直而过、进了左印章的门。他差老婆去悄悄看一眼,老婆的话让他大吃一惊,想不到突兀冒出一个同行冤家、平地里抢走了生意、难怪这些日子生意清淡、都闲得手发痒了。他是祖传手艺、师从父亲、不说很好、但在小镇上还是小有名气,现在被一介女流之辈,抢了生意,(以前小镇女裁缝罕见)便气冲冲地去找王拳师,一进门就流泪了:王主任、你给评评理,那个左刘氏凭什么抢我的饭碗,我也是一大家子人吃饭。王主任给他倒了一杯水:李师傅、这话说的,你干你的、她做她的,井水不犯河水。说什么抢饭碗、太不好听了。李裁缝急了:现在生意都这样了,难不成真让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风?王拳师笑了:说得太重了。你做的老式样,还是有年纪大一点人喜欢,人都喜欢追求新潮,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放心、你有生意的。再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县手工业联社、马上要把零星的个体户都组织起来了、像你们裁缝,要成立缝纽社、那时、你们就是同一个单位的员工了。
半年后、李裁缝、左刘氏都进了缝纽合作社、上面派了戚干部任书记兼社长、其余充分发扬民主,选举中层干部,左刘氏当了业务副社长,李师傅也做了一组生产组长。合作社大街正中、五间店面全部打通、几十台缝纫机响成一片,热闹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