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简记.时空与个人
驱车行驶在去玉门关的途中,环顾四野,皆是戈壁荒漠,大地变成了一个无限展开的圆平面,升腾着热浪。天若倒扣的斗笠,天地间唯一的参考是一条仿佛通向世界尽头的公路。
在这里,感到的是一种与天荒与地老的孤独,每前进一步,都是一个新坐标原点的产生,而天尽头的地平线却总是可望而不可及。
戈壁的深处有方盘城,谓玉门关,四堵突兀的土墙相围而已。如一位饱经沧桑而又遗世独立的老人,被时空遗忘在荒野之中,只有书中的只言片语提醒你,曾经它也过饱满的生命。与它同时代的那个意气风发,直捣单于王庭的冠军侯霍去病呢?他身后那个唱着煌煌大赋的刘氏汉庭呢?无疑都跌进了时空的黑洞之中,变成史书中冰冷的文字。
在世间,海可枯,石可烂,星可沉,还有什么是永恒呢?更不用把个体的生命置于时间的长河里做比较。前辈人苦心孤诣,筚路蓝缕经营的门阀大族在朝代的更迭之间轰然倾塌,灰飞烟灭。“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任何事物都是时间和空间的过客。
敦煌壁画里的佛国乐土,六道轮回,佛陀永生!谁都无法确定,唯一确定的是只有人必然要死才是真的,只有短促的人生中总充满那么多的离别遗憾才是真的。
基督说天堂,佛家说轮回,许诺今生的忍耐与行善能换到来世的幸福,但现实却是人宁愿苟且的生、艰难的生,也不愿去死,可见生比死更吸引人!对一个人而言,死亡却是宇宙的毁灭。世间万物,只有死亡是唯一公平的,不管你是富可敌国还是贫困如洗,死亡总会如约而至,让人生归于空寂。后世的歌功颂德也好,荫庇子孙也罢,更与自己毫无干系,永不感知。
万古亘长,死亡是生命的镜像,它证明生命的虚无,生前的荣与辱,幸福与痛苦,财富与贫穷,皆化为乌有。什么是生命,也许就是在成长一点点的走向终结,走向死亡。
而所有的幸福和快乐都如闪电,如流星,在享受还没留下喘息的机会时,就被永恒轻轻的击碎,虚无的毁灭随时降临并不可避免,快感转瞬即逝。在末日尚未到来之前,没有跨过生命的界限,没有得到痛苦的解脱之前,谁能确定自己是谁,自己是幸福的?
“人间花草太匆匆,春未残时花已空!”过去的发生,如幻似雾,不切实际,跟没发生过有什么区别。就如同两千年发生在这玉门关前的一场血战对我有什么影响呢?最多是发几声不知所云的浩叹而已。
回忆也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当时明明是苦的现在想来却是甜的,触不到,摸不着,还不如不一个实际的物件真实,使人愈发觉得人生的虚幻和不真实。怪不得米兰昆德拉道:“只能活一次,就和根本没有活过一样。”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求学入仕,结婚生子,一生过的平稳滋润,似乎就是幸福,顺便延续一下人类基因不就此灭绝,这难道就是生命的价值?可他们是幸福的,此后我也将步入这样的轮回,无法逃离,可心底为何这么不甘?
为何凯撒如巨人般骑跨着这个狭小的世界,卑微如我们的人只能在他的双腿间走过,只期盼能够如奴隶一般低微的死去,错不在命运,而在我们自己。
苏格拉底说“未经省察的人生不值得过”。人们对自己,对人生,一无所知,根本就无法把握,那才是可怕。
那么,人该以何种方式现世,才能在回首之时,无愧于卑微而独一的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