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没落》

脚残读书笔记3

一,

斯宾格勒(Oswald Arnold Gottfried Spengler,1880年-1936年)的《西方的没落》1912-1918年写作于慕尼黑,该书第一卷《形式与实际》于1918年问世,第二卷《世界历史透视》出版于四年之后,真正有名的是第二卷,这里读的就是第二卷(上海三联出版,吴琼翻译)以前草草翻了翻,今天因为好奇斯宾格勒的"预测没落"而重新拿了出来。

看着这些发黄的文字,我在想中国到底有几个人会认真读这本写于几乎100年前的书籍。哪些专业或哪些系会将之列入必读?哲学系?历史系?人类学系?德文专业?政治学系?最后不得其解。读这个人文字的难受程度略等于读L某某,他们的味道特别接近,咿,这是怎么了呢?为什么这么象呢?

不过让我能想到与今天比较接近的一本时髦书籍则是眼下正火的《人类简史》,火到一个朋友觉得太好了就替我买了一本,不读都不行!他们都共同哲学性地思考人类历史。(不过,斯宾格勒的看法是“历史是没有意义的”。他是观相直觉式思想,类似尼采的诗性哲学。现在的人们都假惺惺地严谨“学术”时,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以严谨著称的德国哲学家们是如何思想的?尼采与斯宾格勒就是案例啊)

在他的书中,由于当时人们对世界史的认识有限,他提到之前的世界史专家是兰克(1795年—1886年),最早涉及的文明时间可能是公元前3000年,而西亚巴比伦与古埃及文明在斯宾格勒这里都是“突然地出现的”(P28)——就此与我的意见肯定是相反的。万物有源(在我之前的公号文章里大家可以读到我的大量文章),西亚与古埃及文明都应该是因为气候影响南下文明挤压融合的结果。(参见人类文明是如何发展的?)当然,我的这一观点也是“惊世骇俗的”(别人也如此评价斯宾格勒,这不算个好话哈)。

斯宾格勒所处的时代是人们刚刚开始希望以全球的视野整体分析世界,所以还处于一个相对碎片看世界的时期,比如中国人熟悉的汤因比的《历史研究》的写作也在其后,其实今天看汤因比的《历史研究》也不算很系统的世界史,那么之前的兰克的《世界史》可能按照今天的标准就更不成样。其实很多人认为真正的世界史的开端在美国的麦克尼尔这里,因为1960年之前的史学家根本不知道世界各文明之间是如何运作的,但主要观点是认为“全球各文明之间是隔绝的”,自然包括汤因比和斯宾格勒,他们掌握的材料今天看是非常有限的。只有从麦克尼尔这里开始,才真正把世界看做了一个整体,而麦克尼尔是颇有些认为全球文明之间是有关联的,所以这是另外一个时代。不过,看来他的有关文明起源的看法不占主流,更多的依然是全球文明的接触有限或就是隔绝发展的,在中国就更是中国文明独立起源论了。这个话题以后还会谈及,今天就到这里。

二,

斯宾格勒抓住了文明的核心,城市,可能也是因为实际上civilization这个词汇就可能来自希腊语的“城邦”。他对人类中出现的城市有许多令人惊讶的评价,但他的语言也是非常诗话的,什么“青春期的文明”、“城市的心灵”......。他认为“所有伟大的文化都是城镇文化”(P79),“城市是才智”,“大都市是 自由的才智 (85)”,而在所有的世界都市中,最早的两个便是巴比伦河埃及新帝国时期的底比斯(P87)。有些话堪称经典,这些发生在100年前德国的现象正在中国普遍地发生着,说明了现代化过程中中国今天所处的时代:“现在,大城市把乡村吸干了,不知饱足地、无止境地需要并吞食着新鲜的人流,直到它在几乎无人居住的乡村荒地中力竭死去。原始村民到处漫游,.......对大城市的怀恋比任何一种思乡病都更醒目。对他来说,家就是这类大城市中的任何一个,但甚至最临近的村落也成为了陌生的异域。对他来说,他宁可死于人行道上,也不愿回到乡村......他们把城市带到山岭或海洋。他们在内心里已经失去乡村,而且将永远不能在外面重新得到它。

一句话,城市就是有吸引力。因为城市代表了文明啊。谁不向往文明呢。

就文明或城市的发展,他似乎是认为没有规律的,这也与我今天的认识相反。比如他认为:“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已经证明因果律与历史无关这样一个事实的话,那便是人们所熟悉的古典文明的“没落”,这一没落早在日耳曼移民入侵之前就已自行完成。”不过他还是认为城市的没落与人口的减少有关。我认为起码他抓住了没落的一个方面,文明的起落有许多因素,只是他在当时的条件之下还关注不到,人口只是其中比较明显的一项。而人口的多少背后通常都是有原因的,那才是城市真正没落与兴旺的根本。(请参阅 本公号的《忽然》系列)

“如果说文化的早期阶段特点便是城市从乡村中诞生出来,晚期阶段的特点是城市与乡村之间的斗争,那么,文明时期的特点就是城市战胜乡村”P95。“文明的内在形式的发展也正在以一种深刻的连贯性完成自身。有三个阶段......:文明从文化中解脱出来;优雅精致的文明形式的产生,文明的僵化”(P96)。斯宾格勒似乎对中国青眼有加,狠狠地赞扬了中国在文明的意义上,是“辉煌”的(P97),而这大概就是中国人是所谓“费拉”的前提。那么费拉是什么意思呢?后面说。

非常好玩的是,由于当时中国甲骨文的研究尚未完备,所以远在100年前的德国人竟然认为“李斯在公元前227年创造了中国的标准文字”(P135)。所以,100年前的斯宾格勒的许多认知是荒诞而过时的。

三,

斯宾格勒创造的一个词汇在网络空间里很流行,这就是“费拉”(Fellah)(P93)。至少在我的文明学关照之下,任何人直接使用这个词汇都会是错误的。因为他使用的是当时那个时代讲述城市文明形成与衰落时期的一种人,今天已经不必了,起码我是否定的。大致的意思是说,(因为现代化)人们都流向了城市,乡村里“只剩下原始的血液,但也已被剥夺了它最强壮、最有希望的因素。这一剩余物便是费拉类型”。而他对于这种规律的总结都未必是正确的,想想他所处的捉急时代吧,所以这种“费拉”概念就很荒诞。

知乎上有人说:“斯宾格勒使用费拉民族(Fellah People)这个概念,指的是一个曾经创造了伟大文明的民族,在文明覆灭后的孑遗。他们往往生活在其他民族的统治之下,虽然有辉煌的历史,但却充满了虚无感。整个社会陷入了一种长久的平庸和犬儒。......比方说斯宾格勒说,当西欧人还基本是原始人的时候,犹太人就基本已经是费拉了”。

从学术逻辑上说,我肯定不会同意斯宾格勒的陈旧过时的文明观,我当然也不会同意“费拉观”,因为我已经长篇大论地多次解释过了,我的文明观主要是地缘决定等,尤其是中国的先进落后问题与费拉不费拉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可参阅《人类文明是如何发展的?》)。

费拉观是陈旧的。斯宾格勒的时代连甲骨文都不知道,所以他的文明观不仅是残缺的,而且是非常幼稚的,甚至是经常携带着反现代的可笑歧视。这种费拉观与我的文明观最大的差异还在于,我认为中国是自古落后的,而这种费拉观则是相反的,因为斯宾格勒认为古代中国是辉煌的、伟大的,可能中国文明是早熟的,因而现在就“费拉”了。我近几年出版的两本书的名字都可以直接更名为《中国自古就是落后的》,所以这两种学术思想的差距不是有多大的问题,而是几乎相互相反。( 可参阅:东亚落后与莫氏线效应 连载6欧洲一直先进与人有何关系?连载(7)7.2欧洲为何总是先锋?《忽然》连载) 或许可以松口气的是,我的研究更多是一种时间段更长的视野下的宏观,是大历史,而“费拉观”则是微观,属于100年前的一种残缺世界观。总体,我对于中国人既没有歧视,也没有炫耀,而是一种平视:既不特别伟大,也不特别渺小。

而费拉的精神领袖在可爱的斯宾格勒的话语里又是什么样的呢?“智性卓越的少数人......天生的世界公民、世界和平主义者和世界调解者(P165)”。在他的话语体系里,你基本既看不到现代精神,也看不到民主自由的价值,这是人果真是纳粹故乡来的啊,他的气息与西北欧乃至南欧的自由畅快有很远的距离。当代某个学者的话语基本上都属于斯宾格勒的思维,所以散发着一模一样的气息。从学术的角度我非常奇特怎么会发展这样的事情?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百年之后的学者会采用一个古人的思想和语言?这个可以作为严肃的学术课题加以研究。

四,

我想在此解释一下我的研究或思想特性可能不算多余,更有利于人们来理解我的一些看法。我的一切都必须回到我的大学去,我是外语系的,作为一个封闭山区的孩子我第一次在大学里见到了一大堆老外,他们就是天天与我们在一起的老师们。来自伦敦的一位英国老师深深影响了我的一生,以至于很长时间里我觉得似乎我所有的写作都是他在替我拿着笔一样(可能正如有些人让斯宾格勒的手捏住他的笔?)。所以我常跟人开玩笑说,这是直接被高级文明开光了,我当时只有十几岁,应该说受到了很深的影响。这些西方教师在我面前的突然出现以及引起的突然心理震荡,加深了我对于文明落差以及文明传播的理解,但最主要的是他们让我知道了作为“大井”里的中国知识分子应该怎么办:我要飞奔!

我常说我是踩着浮萍飞奔的人。并且我一直提倡浮躁。为啥捏?因为中国既封闭又落后,是一口大井,不飞奔跑不出去,也追不上外面的世界啊。这种心态导致我主观上最大程度地摒弃一切旧的过时的东西,斯宾格勒这些思想会使我本能地进行抛弃和拒绝。我不仅拒绝中国的旧的思想,也拒绝所有人类旧的东西。这些意识也使我具有鲜明颠覆性思维的先锋气息,我会刻意定期对自我思想进行格式化升级。颠覆与格式化就是我预置的必须程序!(假如你不是这样一个自觉不断革新自己系统的人,你就已经OUT了)。所以,我不仅会警惕任何21世纪之前的理论陈旧,更不可能直接采纳100年前的文明体系,我躲这些发霉的东西还来不及呢。今天细读了斯宾格勒的著作,验证了这一判断。当然,理性上我也是尊敬任何古人与前人的研究的。

不过我认为斯宾格勒本人还是很伟大的,尽管处于100年前,他就有许多深刻的洞见,他其实就是他那个时代的先锋(所以我也知道再过100年后人们在踩我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所谓前浪推后浪)。

书中他竟然对马克思主义有很多有趣的认识(P174-175)。他 还说,托尔斯泰的基督就是马克思(P175)。他用彼得堡以及彼得来解释托尔斯泰-毛主义,是抓住了精髓。他将之归结为一种“假晶现象”(Pseudomorphosis):明明是一种矿石却表现出另外一种外表。其实这种总结也可以套在中国社会,我一直试图用文明实质与制度之间的关系来说明二者之间的背离,接近于假晶现象:即,你无论用什么样的“制度”来套在一个落后文明体上,都无效,都只会发生错乱,都是假象,关键还要看实质与本质。就中国,我的一个不成熟的看法就是,必须等待其现代文明的发育或转型到位(不要忘记它是一个落后的地区,为何如此,这个分析框架我会随后在公号里推出)。外表看起来什么样与内里真正散发什么气息,不一回事。世界上曾经到处是貌似甜美的共产主义国家,但一点都不先进;到处是民主国家,一点都不民主。很多人在猜测中国的明天,其实不用,明天 现在就能看到,去查阅中国的现代化指数以及最近100年的发展吧,都在那里摆着。(当然,读我的公号也可以,几乎所有能说的全说了。可参阅公号里10月份的《闲聊:中国到底有多落后》)

他有关圣经与波斯拜火教之间的联系的一段话也很有意思,斯宾格勒认为,波斯人之所以释放犹太人回耶路撒冷都可能是看到了两教之间的内在联系(P186),这让人浮想联翩。"其中有关人子、 撒旦、 天使长、 七重天、 末日审判 的全新视像,全都是沟通的世界感的波斯展现"。(这个方面的话题也可参阅 本公号里面《三代为亚伯拉罕后裔》的连载前半部分《中国三代为亚伯拉罕后代所建》连载(1)中国三代与亚伯拉罕后裔(4)

匆忙又翻了一遍,最深刻的感受是,人文学科发展太快了。我一般提倡年轻人读世界史都不要读20世纪的,只读21世纪的,想想斯宾格勒所处的时代连一本正经世界史都没有,活在今天我们真是太幸运的,甚至还有了互联网,难道不是吗?我们今天正站在一个全新的人类文明门槛上,中国人刚刚开始睁眼, 史学领域里到处都是前人尚未涉足的黄金坑,利用今天的条件去创造吧。

飞奔飞奔飞奔~~~~


(小声建议:《西方的没落》这本书,一般人不要买,除了专业学者有学术史的研究价值,对于其他人是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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