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谋大饭店（下）》——故乡纪事040
人们私下里谈起一撮毛，都说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占山为王的土匪，不然他不会提前就准备好了一面青天白日旗和十几套国军的服装，大模大样地去接收日本人的武器和财产。
只是他们只选择可搬走的东西这一举措惹起了日本人的怀疑。
那段时间，由于好多日本军人调到南边打仗去了，我们这里只留下少量的军人和一些文职人员，他们都驻扎在离天木站20多公里的另一个站——马家店，那里也是他们的物资集散中心。
宣布投降后，等了一天多的日本人等来了二十来个人的一支接收的队伍，打着国军的青天白日旗，穿着美式的军装，只是武器看起来有点不一致，却也都是手枪，这已经是一撮毛最好的家底了。
日本人拿出账本，打开库房门，带着一撮毛的一个识文断字的兄弟一一核对财产、物品。
这边刚核对完，武器和食物还有布料衣物就被那十几个军人搬走，走向不远处的一片树林。
隐藏在树林里的一撮毛的弟兄们还有百十来号人，穿着不一，七长八短。几十辆四匹马拉的大马车也停在那里，都加宽了车架子。
这边十几个穿军装的人把物品装上车，又赶回去继续搬运罐头、大米什么的。
一个日本留守人员发出质疑，小痦子把枪一顶在他的腰间，他就马上闭嘴了。估计这个留守人员和其他人员一样，正在梦想着回到他北海道的家乡。
就在快要搬完的时候，打西边来了一队骑兵，也是十几匹马，马上的全是毛子。他们一来就将一撮毛的十几个人围住，用枪指着他们。
一撮毛的一个兄弟发出林子里的一种鸟叫声，一百多号人从林中钻出来，在毛子外围包了厚厚一层。一撮毛在大兴安岭里闯荡的时候学过俄语，他用俄语和毛子兵说了几句什么，毛子兵收起了枪，乖乖地继续往东去了。
“他们和咱们一样，也是假的。”后来一撮毛这样说。
大部分的马车被直接赶回了山里，一撮毛刻意留下了两辆马车和那十几个穿制服的兄弟，直接来到天木站。
马车被赶到胡大干家的门口停下，小痦子带着赶车的人往院子里搬罐头、大米和布料，一撮毛则带着穿制服的兄弟们沿着天木站绕了一圈才到胡大干家。
当晚，在胡大干的建议下，罐头、大米、布料按照胡家屯的人头数每人领了一份。
那天晚上，大米饭的味道和罐头的味道弥漫全村，而此前大多数人只是听说过罐头的味道，没人见过，即便是那些给日本人干过活的人，也只是见过而没有吃过。
“你做的有点过了！”胡大干在院子里摆了几张桌子招待一撮毛。
“岳父大人，以后这里就归我管了，你放心，踏踏实实种你的地吧。我正琢磨着找几个读书人到天木管事儿，各家各户定期交粮交肉交皮子，集市上按着买卖多少抽成就行。”一撮毛很志得意满，想管理天木站。
“未见起！你是山里的人，你还是好好守着山寨，别轻易下来。”胡大干苦口婆心。
“爹！你还没看见呢，这次是一水水的三八大盖，还有两门山炮，五挺重机枪，都拉回山寨了，子弹老鼻子了，以后没人敢惹我们了。”小痦子也喝高兴了。
胡大干把小痦子拉进东屋，插上门。
“我知道一撮毛听你的话，今天我绝对不能留你们，一会儿吃完你赶紧劝他连夜回山里去。”
小痦子看干爹很郑重其事，觉得干爹说得有理，点点头。
“还有，以后下山也不能太招摇，小心点。把那身皮放在山上，别穿着乱走。”
小痦子种种地点头。
“以后有啥事儿派个人先来问一下。”
小痦子感觉胡大干有点啰嗦了。
“干爹你放心，从山寨到这里每个村都有我们的眼线。”
“就算这样，也听干爹的，好不？”胡大干抚着小痦子的头。
“好吧！”小痦子从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递给胡大干，“这是给爹的，停了就拧这里。”小痦子教胡大干给表上劲儿。
就在那天的后半夜，天木站就涌进一大波国军。
好在他们的任务是沿铁路线布防，保障装着军人的火车顺利通过，并没有查问地方的事儿。
直到几天之后，才有一男一女两个军人上门找胡大干。
“我们想了解一下一撮毛的事儿。”男的戴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他在东屋询问胡大干，手里还拿着一个本子一支钢笔。
“他不是坏人，他保护村民。”胡大干说。
“听说他冒充国军接收了日本人的东西？”
“就是点吃的穿的，他们人多，缺吃少穿的。”
“还有一批武器。”
“他们不会和政府作对的。”
“你知道政府在和谁作战吧？”眼镜强装严肃。
“他也不会和他们走到一起，这点你放心，小痦子是我女儿。”
“你能不能劝说他投诚？”
“平时我是不去山里的，我找不到他们。他们只是下山的时候偶尔来看我一下，毕竟我是他的岳父嘛。”
“我们就负责天木站，如果他再来看你，你要向我们报告，听明白了吗？”眼镜很严肃，胡大干有点不满，没说话。
大屋子里，那个女的倒是和胡大干的媳妇儿聊起了家常。
“你这个女儿挺漂亮啊！”墙上有小痦子的照片。
“是干女儿。”
“一看你们娘俩关系就很好，不像我，爹妈都没了。”女兵眼睛有点红，胡大干媳妇儿心软了。
“你爸妈呢？”
“日本人轰炸的时候都给炸死了。”
“那你是哪儿的人？”
“老家河北。”
“呦！咱们还是老乡呢。”胡大干媳妇儿用河北话说。
“那我以后就把你这里当我家了，反正我以后就在天木站工作。”女兵也用河北话说。
“好啊，你要想吃什么，就来家里，大娘给你做。”
“大娘，小痦子啥时候来呀，我真想认识她呢。”
“这我可不知道，她啥时候来从来不给我打招呼。”
院子里眼镜向屋子里甩了一下头，女兵就出去了。
当晚，胡大干让胡长卿去了一趟二十八户村，找到一撮毛的一个兄弟传过话去，最近千万别下山，国军在找他。
之后有一段时间，天木站过兵过得人眼花缭乱。胡大干索性把那几张桌子就摆在院子里不收了。那些衣着光鲜、器宇轩昂的国军长官都在大馆子里狂吃八大碗、酱牛肉、烧膀蹄，其他的军官们就在胡大干的院子里吃猪肉炖粉条、大馒头可劲儿吃。
有一天，一群穿得破破烂烂的军人过来，都拿着三八大盖儿。奇怪的是这些人没进大馆子，也没找胡大干，而是悄悄地在秋天打场的空地上一排排坐下来，吃着自己带的炒面后和衣而睡。
第二天一早他们走了一空，地上什么也没留下，给人感觉是一个幻觉。
在一撮毛出事之前，天木站好久没过兵了，好像他们都把这里给忘了。
得到眼线的平安无事的通报，一撮毛准备下山改善一下伙食，在山上他也憋坏了。
小痦子记得胡大干的警告，劝一撮毛谨慎点儿。一撮毛还是很听话，不仅把自己和小痦子化装成皮货商，还多带了几个兄弟，其中就有后来的胡子爷爷。
那次伏击发生在一撮毛酒足饭饱之后，他要依惯例顺路去看看胡大干。老邱送他们出大馆子的正门，这时埋伏在对面旅店沿街房间里和两侧房顶上的国军一起开枪，其中有三挺机关枪。
一撮毛和小痦子他们当场毙命，老邱因为门口柱子的遮挡，只是胳膊上中了一枪。
围上来的军人马上清点尸体，发现比他们情报中所知的人数少了一个，他们向老邱求证，老邱也证明少了一个人。
逃回到山寨的胡子爷爷和古瘸子明察暗访，最后得知是绑架过古瘸子的那伙土匪，买通了一撮毛的一个手下，并将一撮毛的行踪向天木站的眼镜们告密的，一撮毛因此中了他们的埋伏丧命。
胡子爷爷和古瘸子日后将掀起一场为一撮毛报仇的血雨腥风的厮杀。
胡大干把一撮毛和小痦子葬在本来给自己准备的那片坟地里，其余的几个一撮毛的兄弟也分别安葬在铁路南边的树林中。
养好伤之后不久，不堪战乱的老邱就带上细软，举家逃亡，自此下落不明。
（20190626-28呼和浩特）
（摄影：翟瑛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