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卵”的蚯蚓
维护自身虚荣心的一个惯常做法,就是利用知识盲点嘲笑对方。我一位朋友上大学时有一次被室友笑话没吃过巧克力,他回怼道:“蚯蚓你也以为是黄鳝呢。”这一突兀的回答登时重挫了对方因城乡差别悬殊产生的优越感。在农村不认识蚯蚓跟五谷不分差不多,是一件相当没面子的事,因为它实在太寻常了。
小时候我家有个旧禾堂,说准确些,是旧禾堂的废墟,我没少在那里挖蚯蚓喂鸡。废墟有很多高秆香蕉树,叫它香蕉园也行。读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时,我总觉得那个南美小镇马孔多的香蕉园就是这个样子。小说里没有提到蚯蚓,但我想一定少不了。反正我家的香蕉园很多,那些蚯蚓肥嘟嘟的,比筷子还长还大。在一个吃红薯粥充饥的年代,如此肥胖的蚯蚓给人强烈的违和感。
现在想起来,那个地方称得上是蚯蚓的乐园,地势低,长年累月被香蕉叶遮蔽,见不到太阳,旁边还有两个厕所,这种又阴又湿还肮脏的地方,恰恰是蚯蚓最喜欢的栖身之处。香蕉园里有几垄菜地,种着姜、葱、蒜、辣椒,记得还有薄荷和一些时鲜蔬菜,掘土时几乎每一锹都能翻出几条蚯蚓,有时还有小蜈蚣,和一种样子像蚕蛹、但却是白色的虫子。红色的蚯蚓在黑黝黝的泥巴里乱钻,因为忽然被“大白于天下”而惊慌失措。鸡们争先恐后地啄食,这样的美食大餐让它们快乐得一塌糊涂,经常是两只鸡扯着一条蚯蚓“拔河”,谁也不让谁。侥幸抢到的那只急急忙忙把蚯蚓吞下,因为蚯蚓太大,脖子一鼓一鼓,让人担心喉咙被卡住。
我对蚯蚓是否有眼睛和耳朵充满好奇,并做过“专门”研究:我用一根棍子在探出洞口的蚯蚓面前晃动,大声喊叫,它毫无反应,但只要我用脚跺一下地,蚯蚓马上缩回洞里。我判断它们既没看到,也没听到,只是被“震”到了。如果你把一条蚯蚓“一分为二”,它们都会不停扭动,蚯蚓的再生能力一点也不比蚂蟥逊色。
蚯蚓像蚂蚁、蜻蜓一样,还是天气预报的高手。“蚂蚁搬家有雨下”,“蜻蜓成群飞,老天要拉稀”,同样,“蚯蚓路上爬,雨水乱如麻”,这都是我小时候听过的谚语;还有一个说法,蚯蚓“朝出晴,暮出雨”。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蚯蚓得名“地龙”的原因,风从虎,云从龙,龙出行是要下雨的。后来读到宋代梅尧臣的诗,“三日雨不止,蚯蚓上我堂”,他居然也知道这个规律。
蚯蚓是公认的益虫。真正研究过蚯蚓的达尔文曾经下结论:地球上大部分的肥土都是经过蚯蚓的努力而做成的。蚯蚓简直就是土壤改良师,可惜它长得太丑。不过要是长得漂亮,大概也不会这么勤劳了,就算勤劳也不会这么默默无闻。荀子也称赞过蚯蚓的美德,认为蚯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专心致志的蚯蚓的确是值得学习的榜样。
小时候玩蚯蚓大人是不高兴的。一些小孩丁丁发炎,又肿又胀,拉不出尿,走起路来像一只鸭子,一种说法是被蚯蚓吹到所致。我查了一下,李时珍的《本草纲目》真的有“小儿阴肿,多为蚯蚓所吹”的说法。治疗的办法跟鲁迅说用“原配蟋蟀”做药引一样“奇葩”:用鸭的涎水涂抹,而且必须是公鸭的。
写《浮生六记》的沈复童年就有过这种糗事。他喜欢玩昆虫,曾被蚯蚓吹到丁丁,后来家人捉了一只鸭子来弄涎水,操作时一时脱手,鸭子伸长脖子差点把他的丁丁呷掉,吓得他哇哇大哭,成为笑柄。(“卵为蚯蚓所哈,肿不能便,捉鸭开口哈之,婢妪偶释手,鸭颠其颈作吞噬状,惊而大哭,传为话柄。此皆幼时闲情也”)。现在想想,小孩的丁丁红肿,可能是因为玩了蚯蚓手脏,小便时沾染细菌或病毒引起感染。
补白:桂北人骂人愚蠢,不说“笨蛋”说“哈卵”,我理解就是“傻哈哈的卵仔(家伙)”的缩略,并非题中“哈卵”之义,特此声明,以免误以为此文儿童不宜。
(摘自我正在炮制的新作《我的动物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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