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桥美景数干溪

编一本《诗画枫桥》是我的出版计划。为此,在阅读时我始终留心搜集枫桥名胜古迹的诗文记载,目前已找到隐身于古诗文中的枫桥名胜古迹30处。而在这些名胜古迹中,风景最美的则当数“干溪”,因为这里曾吸引众多诗人的驻足留恋,这些诗人又用他们的笔墨为干溪留下了不朽的诗文。

干溪,亦称大干溪,是从古博岭至枫桥的一段官道,在枫桥境内,长十多里,称干溪道,因干溪得名。该道路向东北延伸就是绍兴县境内著名的山阴道。历史上干溪一带是诸暨乌梅的主要产地,当梅花盛开之时,沁香扑鼻,被誉为“一片香雪海,堪与邓尉、罗浮、超山媲美”(张慕槎语)。

自南宋至清代,为枫桥干溪留下文字的,南宋有吕祖谦、陆游,明代有魏骥、徐渭、陈于朝(陈洪绶父)、陈洪绶,清代有余缙、王浚、郭凤沼、冯至、姚文翰等。

干溪美景究竟有哪些?因沧桑巨变,时过境迁,干溪呈现在文人墨客笔下的美景也因时而异。盘点一下,主要有:

(榉树)


南宋:美竹佳树相望

南宋理学家吕祖谦在《入越录》中写到:“二日辨色发枫桥,阴风薄寒,十里干溪,溪桥榉柳数百株,有十围者。过桥绕山足行,十里,古博岭,岭左右皆丛筱。”这一年是淳熙元年(1174)的8月。(三个月前,以枫桥为中心的义安县刚刚废除。)吕祖谦晚宿枫桥,第二天从枫桥出发前往绍兴。他走了十里路程,即来到干溪,于是见到了干溪的美景。什么美景?一、干溪;二、干溪桥;三、榉柳。吸引吕祖谦眼球的,是这里的榉柳,这里有数百棵榉柳。榉树也叫“水青冈”,高可达二十余米,木材坚硬。干溪一带的榉柳,都是岁月的见证,不仅数量多,而且树龄工,吕祖谦用了“十围”这个词,一棵树大到几个人包围都包围不起来,那得有上千年的树龄吧,足见干溪人间烟火的悠久。然后,吕祖谦过干溪桥,沿着山脚再往东走十里,就到了古博岭。他又看到一景:左右皆丛篠。篠就是细竹子,亦称箭竹。吕祖谦站在古博岭上回望风景,说了一句:“自枫桥而上,美竹佳树相望。”一个“”字,一个“”字,正是干溪自然风光的高度概括。

这种美竹佳树的风光,在稍晚的陆游笔下,有类似的记载。陆游《过干溪桥》诗中这样写道:“峰回内史曾游地,竹暗仙人旧隐村。白发孤翁锄麦垄,茜裙雏妇闯篱门。”他说干溪是内史(姓名不详)曾经浏览过的地方,这个地方古树掩映,竹暗横窗,堪比仙人的隐居之地。除了写干溪仙境般的风光,陆游还写了干溪的百姓生活,他看到了正在整理麦垄的白发老翁,还看到了出入院门的穿绛红色裙子的少女。陆游触景生情,“乡关”之情呼之欲出,禁不住发出“行行莫动乡关念,身似浮萍岂有根”的人生感慨。

(清泉)


明代:奇闻、异泉、古松、梅花

明代徐渭(徐文长)也写过一首题为《大干溪》的诗。在诗序里,徐文长说了一个故事:“干溪许某是蠢子,山行遇二仙女折松花,令其送往香炉峰上,见二人棋。他日又见二女,令其送往秦望山上,与二桃一符一诗,曰:'子父母肯令子来,则啖以桃而来,否者,且烧符。’后许亦不与父母桃,阴置香橱上,父母亦不与来,而许辄烧符,后视桃不见。余登秦望山,山人对余说,乃是前年事。”当时干溪有个姓许的“笨”青年,有一次在山上碰到了两个仙女,两个仙女当时正在折松花,看到许某来了,就让许某把松花送到香炉峰,许某来到香炉峰,见到有两个人在下棋。没几天,许某又碰到了这两个仙女,仙女让许某把松花送到秦望山,同时,仙女交给许某二个桃子、一道符咒、一首诗,并吩咐许某说:“你父母肯让你来的话,你就让父母吃了桃子,如果你父母不同意你来,那你就烧掉符咒。”但后来许某并没有把桃子交给父母,而是将它偷偷藏在了香橱里,许某的父母也不同意儿子到秦望山去,于是许某烧掉了符咒,结果发现,藏在香橱里的桃子不见了。这个故事是徐渭登秦望山时一个山农告诉他的,而且事情就发生在前年,这次路过干溪,便想起了这个故事。徐渭在诗中称干溪的许某为“蠢子”,就是说人家求仙无路,而许某得仙女相助,却不想去做神仙。这虽是传说,却也是干溪乃人间仙境的佐证。

徐渭的忘年交陈于朝(陈洪绶父亲),对干溪更是一往情深。他有一篇《松溪偶记》,写的就是干溪的美景。陈于朝将干溪与五泄进行比较,认为五泄有名无实,差足眺赏,“无好事者为之品题赞赏,无亭榭道梁,仅有野寺破屋数间”,所以陈于朝生出了“每恨无游览处”的遗憾。好在后来他发现了枫桥东边的干溪,他欣喜若狂,用笔墨记录了干溪的奇景:“予家暨之东北乡枫桥,达山阴稍近。常之山阴,出门见异泉一脉行小涧,清洌可爱。涧上梅花数里,时有古梅横椅涧上,甚奇!又有古松二本,柯干扶疏,亭亭如车盖,皆属清品。其涧水自地中溢出,潺潺有声,虽酷旱西流不竭也。其东数十丈,有溪一道则无水,俗呼为干溪,惟暴雨始骤涨,稍霁辄涸,人过之不待津梁,而此水乃独从平地涌出,大奇矣!”明时干溪的风景已与南宋大不同,在陈于朝眼里,干溪有三景:第一景,异泉一脉。第二景,涧上梅花数里。第三景,古松两本亭亭如车盖。陈于朝尤其赞赏从平地里涌出的异泉,用“甚奇”“大奇”两个词来赞美和形容。“甚奇”是因为异泉上有古梅横倚;“大奇”是因为干溪常无水,而此异泉虽酷旱而流不竭。陈于朝是如何发现干溪美景的?因为他的曾祖父葬在附近的山上,“予以岁时视塚,心窃赏此水”。干溪美景与陈家不远,好似在家门口,所以陈于朝生出一个愿望,在此地结庐隐居,“度梅林松柏下堪漱濯烹釀,为无尽之供,顾安从得危楼数间,倚老松下,春夏读书其中,雪中梅花盛发,俯而登眺,酌水半瓢,拾老松枯叶煮南山茗芽,病余煖烹徐啜之,令胸中目境不受尘氛半点,吾乐极矣。”可惜陈于朝英年早逝,他想在干溪“倚老松下”的美梦化为泡影,最终只是在干溪购买了一块土地。

(青梅)


清代:吾地梅花数干溪

干溪“十里梅园”的命名当在陈于朝之后,故凡清代咏干溪的诗均以“十里梅园”相称。之所以如此命名,或以干溪为中心的梅林长达十里,或源于枫桥至干溪正好相距十里,这一线以产梅为主,而以干溪为盛。而最钟情于此的有两位诗人,一位是明末清初的陈洪绶,一位是清末的冯至。

陈洪绶的赏梅之地基本定位于干溪,他的梅花诗多次提及干溪,故陈洪绶是干溪的形象代言人。这或源于他父亲陈于朝的钟爱,当然更是因为干溪梅花的强大吸引力。比如,《梅花下醉书》中写道:“读书近干溪,饮与梅花宜。花开我极闲,荷酒来赋诗。”陈洪绶把赏梅当作人生乐事,赏梅、饮酒、赋诗,三者同时进行。比如《梅花下酒间赋》(之一)写道:“梅花万株溪流绕,酒瓢持处春情少。醉卧醉归一二回,月下美人目渺渺。”状写了十里梅园成名之前的梅林盛况,同时也流露诗人对干溪梅花的深情,他不仅醉倒在梅花下,他还在月下赏梅。比如《梅花下酒间赋》(之三)写道:“四山山色弄春饶,踏过西郊又北郊。醉到黄昏无宿处,谁将此地结书巢。”跟父亲一样,陈洪绶也生出在干溪结庐读书的想法,但这个想法也无法实现。他在《画梅帐》中写道:“性情孤冷与梅俦,黄葛村西思筑楼。数载经营成不得,聊遗疏影到床头。”父亲陈于朝已经在干溪买地,陈洪绶也有在“黄葛村西思筑楼”的打算,可惜家道中落,囊中羞涩,无法圆父子两代的同一个梦想,最后只好以画梅花图悬挂卧室聊寄心情。在与友人交流中,陈洪绶还不忘介绍干溪,如《灯下写梅与沈子云》中写道:“吾地梅花数干溪,君地梅花数西溪。”把枫桥干溪与杭州西溪相提并论,为干溪大做广告。对于干溪赏梅,陈洪绶痴情不改,哪怕晚年寄居绍兴,他念念不忘的仍是干溪,发出了“青藤书屋少株梅,倍亿家山是处开”的怀想,把干溪的梅花推向极致。

清代另一个诸暨文人冯至,对于干溪也特别钟情,除了作诗,还作游记。他在《干溪》诗中写道:“古博岭之阳,溪水泱泱,长虹成梁,万玉青苍,仙人旧隐之乡。”这句“仙人旧隐之乡”,说的就是神仙干吉,因为这里是神仙干吉的故乡,干溪之名也因神仙干吉而来。冯至的《十里梅园记》更是详细地记录了清代干溪一带为梅为生的风情:“自枫桥取道,四里有奇,村居十数家,酒垆三五,亦止行装。直北自衣大士阁一区,阁下银杏一株,数百年树也,是村名银杏树下。阁左右梅花数本点缀,篱落丰致,固已留人矣。出阁少东,复里许,为葛村,村居数十家,家在梅花之下,往往闻读书声飘落花间……竟北直下,为横描(旺妙),邮亭烟火,鸡犬鸣吠,数百家聚也,家种梅花数十亩或百数十亩,亩得金数十,生涯其中,不别治产。”从银杏树下向北,至葛村,至旺妙,居民渐多,梅花渐密,风景渐佳,至干溪则成梅林。远望之,“溪山村聚,仿佛模糊,但见烟波万叠,云海千顷”。当地百姓则以梅为生,“复五月初旬,悬青未谢,长者肩竹篮,把竿入园,剥击之声,遥林四应,则绿珠垂垂,动盈钟釜,稚幼奔趋掇拾以为欢笑,道左垂涎津津欲沬,而此中人了不能下咽。荷归,窗下儿女喁喁,热炭燃煤熏烧,竟夕入晓,则望之如墨矣。”这里写了采制乌梅的场景。五月初,梅子青青,干溪一带的百姓在梅林里忙碌开了。他们挑着篮子,跟着孩子,穿梭于梅林。大人用竿子击打梅子,孩童在树下奔跑捡拾。田园梅林,吸引了路人驻足观看,他们望梅生津,垂涎欲滴。但这里的梅子是乌梅,得用热炭燃煤熏烤,每当夜幕降临,家家户户都加工乌梅,于是灯光下明月下,喁喁私语声,伴着袅袅青烟,声色了干溪人家的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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