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对「卖保险式努力」抱有偏见

写在前面

成年人的朋友圈里,总有几个卖保险的。

但凡聊天说起卖保险的,所听到最多的就是:被这些人烦死了,每天没皮没脸的,都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还挤着笑脸硬赶着上,非要撕破脸咋地?

另外还有一种更狠一点的说法:现在都不用看重大的灾难性新闻了,因为一旦有这样的新闻出来,卖保险的必定会大肆转发,并顺便植入保险产品,看着就让人觉得很没品。

后一种评论还有一个特别高级的总结陈词:这个世界的悲伤,我都是第一时间通过卖保险的朋友圈得知的。

我觉得这里面有着某种偏见和歧视。说起广告植入,杜蕾斯说第二谁敢称第一。而且杜蕾斯已经被奉为借热点事件植入产品营销的神,引起各种膜拜叩拜,为何到了保险这里就各种鄙视唾弃?他们的努力程度是一样的,所差的不过是一个聪明讨巧,一个刻板傻白。

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总是对傻瓜式的努力抱有偏见。

刚到深圳的时候,在南方日报深圳记者站工作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的报纸虽不至于像今日这般艰难,但也开始有了式微的痕迹。这种式微痕迹主要通过广告部日益难拉的广告折射出来。

当时广告部有个新进的叫勇军的陕西男娃,长得壮实,人也朴实,打眼瞧就是那种做事靠谱、不会偷奸耍滑的农村娃。彼时的报社广告部基本都是汇聚了全单位的精英,个个八面玲珑,非龙即凤,门路多,人脉广,社会资源丰富,拉广告全靠刷脸。勇军刚到深圳,认识的人凑不够两巴掌,能做的就是每天翻着黄页打电话。他的普通话带着浓烈的陕西味,打电话的时候为了让客户通过话筒感受到他的激情与热忱,那声音轰得他们广告部整个办公室嗡嗡响。我坐在隔壁的采编部都能感受到他打电话声音所带来的威力。

每到这时,其他老江湖老人精们纷纷投以鄙视神态。几次开小会的时候,这些靠着人脉拉单的老司机们各种抱怨,纷纷向当时的一个姓王的站长建议弄走勇军。“傻蛋一个,估计励志故事吃齁了,现在谁还靠打电话拉广告?再说了,打个电话跟驴叫一样,根本就没办法在办公室呆,赶紧开掉得了。”

勇军是王姓站长招进去的人,每遇这种情况就打着圆场说再给一段时间试试,毕竟工作态度和努力姿态还是好的。

然后勇军就做了两个月,一单没成。

倒是有客户约他面谈,几次都是兴冲冲跑去,又垂头丧气回来。

估计是因为我当年在西安工作过一段时间的原因,勇军把我认作了老乡。一天下班后,硬要请我去他住的地方吃饭。他说最近租房的楼下新开了家鸡煲店,经过时闻着味道就觉得很好吃。

等上菜的时间,勇军突然问我是不是觉得他特傻逼。

我问他啥意思?

他说知道自己在广告部不受待见,大家嫌弃他的普通话,嫌他打电话声音大,觉得他每天一刻不停地给陌生客户打电话特别傻特别二。

“我可能是有点笨,但我不瓜不傻。我不像他们,在这里呆了足够长的时间,门路多,认识的人也多。对于我这样新来的人,连单位周围的街道都认不清,连坐几路公交车回家最方便都摸不准,你说我除了疯狂的、傻逼一样地打电话,还有其他方法吗?”

我不知为何勇军怎么就突然把我当成了自己人,朝我讲这样的话。坦白讲,原来我内心也有点瞧不起他,觉得其愚钝呆傻不可教也不可交。

今天猛地这么一下子推心置腹,搞得我有点措手不及。

我借点烟的工夫理顺了几句安慰话,大致意思就是没人觉得他傻逼,大家可能只是偶尔觉得他的方法与方式有问题,但努力与拼命从来不傻逼。

那顿鸡煲总共83块。买单时勇军说自己身上只有60块,我补齐了剩下的23块。

出来后,我俩顺着马路走了一小段路。他回他的出租房,我去车站坐公交车。8月的深圳傍晚,闷热无比,加之刚才吃鸡煲吃得有点急,我距离稍微落后一点勇军,看到他被汗水浸湿后背的白衬衫,突然觉得他像我在农村老家的兄弟。

关于勇军,并没有一个阿甘式的结尾。我没有看到他的飞黄腾达。直到我离开南方日报,他依然每天翻着黄页打电话,依然没拉来几个客户。

不过,我尊重他,打心底里尊重。

那些救你的也经常困住你,比如职场里流行的唯结果论。经过训练的我们,经常根据结果来决定要不要尊重一个人。对于勇军来说,他暂时没有可以被尊重的结果,但一定要尊重他傻瓜式的努力。

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聪明绝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通往成功的捷径。大部分天资愚钝的人,不受“四两拨千斤”这个俗语待见,也找不到讨巧省力钻空子的办法,唯一可以拿出来的、也几乎是唯一可以被自己所掌控的,只有自己的汗水和努力。在他们找不到更好的方法之前,这是他们唯一的依靠与希望所在。

很多年前,跟一个深圳知名的中国风服装品牌老板聊天。说起成功,他说自己从不归结于运气。“去东南亚考察市场的时候,热得人只想像狗一样躲在阴凉地里吐舌头。经常是同去的人躲在阴凉里喝饮料,我顶着灼心烈日在外面跑。我常常说做什么都没诀窍,之所以能跑出来不过是比别人多走了半个小时。”

所以,虽然有时我也有点拒绝那些卖保险的不厌其烦的勤奋,也烦那些天天刷屏的微商,对于那种狗皮膏药一样的营销全都敬而远之。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他们工作的尊重,对他们付出的尊重。

在努力这件事上,不应该区隔聪明的努力与傻瓜的努力。后者不过是在用“比别人多走半个小时”的方式,来给自己拼得一个并不确定的未来。

同事娜娜接到广告营销电话的时候,都以“对不起,我不需要,谢谢你打给我”这句话挂掉。我们常常取笑她,对于骚扰电话干嘛这么客气,直接摁掉不就结了?没有说滚已经算客气了。

有次娜娜就讲,如果真的是那种无理的骚扰电话她也会直接挂掉,但大部分都是推销各种产品与服务的。

娜娜讲:“这是他们的工作。我的客气,是用来匹配他们的勤奋与努力的。”

九爷:小小水果商,城市蒙面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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