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农民致敬——农民之苦系列纪实(6):吃饭琐忆
我和共和国同龄,能记事起印象最深的就是吃饭,毕竟民以食为天!
1958年农民大食堂开办起来了,一开始大人小孩高兴得不得了,因为从此家家户户不用做饭,只要时辰一到,人人可去大食堂。大食堂围墙上写着鲜红的标语:''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一开始,吃饭是免费的,管饱,餐厅的墙壁上,写着:''鼓足干劲搞生产,放开肚子吃饱饭''。但我因人小,当时生产的劲鼓得怎么样不清楚,只记得很多农民伯伯叔叔被抽去大炼钢铁,还不时传来某地粮食产量突破万斤甚至十万斤的好消息,墙上宣传画上的猪,背上能坐好几个农民,他们种出的南瓜,大得一车只能装一个。学校教我们唱起''星期六,乘火箭,大卫星飞上天,跃进跃进再跃进,共产主义万万年''的歌。我们情绪高昂地唱着,可食堂的饭却慢慢地不能放开肚子吃了。
先是早晚改成了吃粥,且粥越来越稀,中午饭也越来越软(为提高米的成饭率多加了水)。再后来,开始对每个人发饭票定量供应了。由于定量很低,一段时间后饥饿开始惩罚起了人们,餐厅内吵架声不断,食堂掌勺者打饭时勺子的满浅,菜汤的多少,往往成了纠纷的导火索。
为解决这一问题,不久后上面规定食堂一律采用定量陶罐(老秤十六两制),分四两的、六两的、八两的三种。
再后来,食堂里的主粮食物也越来越少,每个人的饭票,只有一半能买到主粮食物,另一半只能买到红薯、青菜,……
那时我亲眼看到过老师在上午最后一节课,饿得扶着讲台吐黄水。而我们一放学,就一窝蜂冲向食堂,叫着:冲、冲、冲,读书装头疼,吃饭打先锋!
当年我虽是小孩,但母亲因要下田劳动,吃饭的时间与我们放学不一致,因此把十天的饭票,都提前由我自己保管,那时的小孩,因久饿而营养不良,都精瘦精瘦的,印象中也没有啤酒肚的大人。饿极了的我,老秤的四量饭只拳头大一块,还没吃出味就已下肚了,实在嘴馋,忍不住就寅吃卯粮起来,最后两天没饭票了,就瞒着大人上山吃野果。
当时的农民,饿极时吃薯藤、蕨根、榆树皮,我们人小,就偷未成熟的地作货(豆荚、萝卜等),现摘着生吃,甚至钻进生产队的仓库去吃榨出油后当肥料用的油菜籽饼(渣)。我在上学或放学的路上,经常看到上了年龄的农民,饭得浮肿着脸在坚持劳动。
这就是难忘而恐惧的1960年前后,持续时间大约近两年。
1961年起,农民公共食堂解散了,国家规定可以分给农民少量的自留地。自留地以农民的宅边旱地为主,按人口分,人口少的一分两分,人口多的能分到半亩以上。这在当时救了很多人。一段时间后,蔬菜杂粮开始多起来了,路上因饥饿而浮肿的农民也随之减少。
(笔者注:以上回忆的是1963年以前的情景,现在只有七十岁以上的当年农民才会有清晰的记忆)
分到了自留地,农民的饥饿得到逐步缓解。勤劳的农民,生产队收工后,在自留地上还须劳作数小时,家里需要什么,就种什么,青菜、甘薯、小麦、甚至有的筑渠引水种上水稻。再后来,政策进一步放宽,允许农民分点水田种芋艿,从此,家家户户的锅里,能煮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那些年,农民收工回家揭开锅,锅底是米饭,上面是薯或土豆,用镬铲揭碎薯和土豆,与米饭混着吃。这时期,吃''纯米饭'',是奢望,每年只有重要的客人来了或过年,才能吃上一餐两餐。''纯米饭''一词,是当时人们衡量富不富的标准,偶有人论及某家家境好,就以''每天吃的是纯米饭''来表示。
1963年起,国家下文,把人民公社''一大二公''思想指导下以生产大队(即现在的村)为经济核算体制,改为以生产小队为基础的经济核算体制,把土地分到生产小队,明确交纳农业税任务后,各小队自负盈亏。这一举措,使本来吃惯大锅饭的农民,改变成吃小锅饭,十几家农户为一队,自选队长,自此,农民的劳动积极性得到较大调动。
劳动力强的农户,粮食开始多起来了,家家都有自家的谷仓,把生产队分来的口粮谷,都赔存在家里。家中有粮,心里不慌,于是,吃''纯米饭''的概率就高了起来。每年年底,这些农户,还能做些年糕酿点米酒,农村的年,也有点过年的气氛了。但是劳动力弱的农户(吃口多劳力少),仍没有解决饥饿和穷困的问题。年底,生产队分红中出现了''倒掛户'',即劳动了一年的工分收入还抵不过口粮谷所扣除的钱,只能欠生产队。欠生产队等于间接欠劳动力强的农户,于是,''倒掛户''拖累了生产队,这种农户,往往把口粮谷私下卖掉些,以解决倒掛问题,于是,他们仍摆脱不了饥饿。
当年也很奇怪,大概由于肚子里缺少油水,人的食量特别大。七十年代初我已成壮劳力,有一次我拉了车自留地的瓜上宁波卖,夜里2点钟出发,沿着沙石公路朝万灯闪烁的宁波城一步一步挨,挂在车把上的水壸内的水''咣噹咣噹''地响(自己不舍得吃瓜,路上喝水)。拉到宁波后卖了好价,高兴之余买了十五个淡包''(新秤一两制,每个一两)犒赏''自己,装在口袋挂上车把,离了宁波城往回走,一路走一路吃。邱隘刚过,手伸进车把上的袋,摸不着了,这才记起自己已经是第十六次''探囊'',唉!——越饿越会吃,越会吃越饿,这是当时农民们存在的普遍现象。
农民是靠天吃饭的,当时偶有因旱涝而收成不好时,国家的公粮不能少交,但交足了公粮之后,仓库里就所剩无几了,农民的口粮就得打折扣,于是只得用杂粮渡过每年的青黄不接。——这个问题,直到改革开放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才得到较好地解决。
回忆于2021年8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