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罗明军：卖 粮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831】

卖粮

湖北黄陂    罗明军

鸡打头鸣，大勇在睡梦中听见母亲的叫声：“勇子，起床了，9月份要开学，你和妹妹的学费还没有着落，你帮你爸拉点粮食去收购站卖。”迷迷糊糊的大勇看了看窗外，一片漆黑，他实在是不想起床，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

厨房飘过来的油烟，已经弥漫了整个低矮的瓦房，有点咳嗽的母亲其实早已起了床，准备着卖粮的早饭和中午饭了。

和妹妹下学期的学费虽说只有45元钱，但是对靠种田的大勇全家来说，家庭的一切开支也都从粮食上出。

吃罢早饭，母亲拿上缝制的布兜装上饭盒，饭盒中有中午的饭和她腌制的下饭咸菜。

大勇则帮沉默寡言的父亲把四麻袋稻谷装上了板车，粮食约摸着有800斤左右，自制的平板车两个轮胎气已经压下去了一半。父亲在车前把手上套紧了拉绳，家离乡政府粮食收购站有20里路的距离。有几段上坡的路，如果光靠父亲一个人很吃力，这是母亲让大勇跟去的主要原因。

借着月色，父子俩出了门，一前一后走在乡间小道，有交通工具的早勤人们不时从身边穿过。

凌晨出来大勇感觉些许的凉爽，这天气虽说已经出了处暑，但还是有些闷热。太阳刚露头，俩人拉了一段上坡的路之后，父亲的汗水已经漶洇了衣服，瘦小的大勇肩膀上勒出了红印子。

第二段上坡的路比较陡，大勇没有在前面拉纤绳，而是跑到了板车后面，用力推了。在上坡的半中间，正当父子俩人较劲的时候，突然从后面搭上了一双手，原来是二虎的爸，他也是去卖粮食的。

二虎是大勇的初中同学，上学和放学几乎天天在一起玩耍。

二虎的爸拉的两麻袋稻谷倒显得不是很吃力，他在村里人送外号“能人，”二虎有点像他爸，猴精猴精的。

一路上，二虎的爸无话找话的和大勇的爸拉话：“多个人手就是不一样，两个人轻松多了。这个鬼天气，一出门就是一身汗。天气预报说今天晚点有雨，这么热，这哪像有雨的样子。还是大勇懂事，知道搭把手，二虎还在家睡懒觉呢，叫都叫不起来。”他自说自话，大勇的爸没有搭下句。

临到收购站，二虎的爸道：“老刘，能不能咱俩家的稻谷放在一起卖。一来我们相互可以搭个帮手；二来呢，人多相互照应一下，早卖早回。”

大勇的爸迟疑了一会儿，思忖天气这么热，粮食验收合格后，还要自己背到粮仓上去。他也就没有多想，同意了“能人”的想法，俩人说着说着就进了收购站的大门。

收购站大院里，大勇闻到强烈的稻谷霉味和吵杂声，一辆辆装着粮食的平板车排起了长龙。卖粮人和收购管理人员不停的争吵着，有骂娘骂老子的，不服气的也都败下阵来；有老老实实晒粮食的，扬瘪谷子的，也有赌气拉回家的。

八月的豫南正是太阳较劲的时候，空旷的水泥地面，金黄色的稻谷，平铺展开来，晒成一个个围格，像小孩子占地过家家，画过的边角线清晰明了。晒谷场的潮气和顶头的太阳，蒸得人头晕脑涨。蝉在树枝发出吱吱的长鸣声，一声接着一声，不带停歇的，叫得人心里毛毛燥燥的。排队的粮农都躲在阴凉的地方避暑，手里拿着草帽，不停地摇着风，驱赶这燥热的鬼天气。二虎的爸买了两支滴着水的冰棍，一支递到大勇手中，另一支递给了大勇的爸……

漫长的等待让人心焦。中午时分，蹲守在树底下的大勇和爸吃完了带来的中午饭，正在收拾饭盒。收购站的工作人员带着草帽，腆着肚子，打着饱嗝，嘴里叼着烟，不够使的双耳夹叠着香烟，手里拿着一把大约一尺来长的尖槽铁钎。

一名胖检验员高声叫到：“这是谁的？”二虎的爸眼尖，急忙回道：“我的，我的，”赶忙从兜里掏出香烟，递了上去。胖检验员撅着头，看了看香烟的牌子，没有接二虎他爸的烟。这时候大勇的爸也凑了过来，没等他们开口，铁钎已经深深的扎进了麻袋，尖槽铁钎带出了稻谷，胖子检验员放在嘴里磕了磕，又如法炮制扎向了另一个麻袋，同样放在嘴里磕了磕。嘴里不耐烦的说道：“这一车不能收，太湿了。”就没有多余的话，接着向下一辆车走去了。

二虎爸脸上露出了愧色。但大勇的爸想不通，他知道自家的谷子干湿程度是个什么样子，他用牙试了试自己的谷子，又试了试二虎家的谷子，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自家的谷子干的用牙磕，都嗝牙，二虎家的谷子显然是含有水份，一咬就碎。一切都明白不过了，二虎的爸想和大勇家的谷子放在一起蒙混过关，结果让检验员给检出来了。

大勇的爸此时真后悔不应该答应两家合一家去卖的，对着二虎的爸说道：“能人，这回你可把我给害苦了。”

此时再去埋怨二虎的爸也没有什么用了，他赶紧跟着去找胖检验员解释，被胖子检验员怼回来了。跟着说好话也没有用，他们是不会听解释的，这些人是很牛气的。

二虎的爸只有陪着笑脸，对着大勇爸说着好话，大勇和爸没有答理他。

放下二虎家的谷子，大勇想拉着自家的谷子再去从新排队，但老实的大勇爸还是找了一块干净的地，倒出谷子，按检验员的要求，现场晒起谷子了，他怕现场监督员又找麻烦。

收购站的广场上，都是检验出不合格的谷子，人们在太阳底下拿着自制的趋赶麻雀的工具，不断的吆喝着，雀儿复而又来。

大勇也不无二样的在广场上照看着自家的四袋谷子。

下午四点多钟，人们看见了远方天空的乌云，闷热的天气更加躁动起来。

天气预报说有雨，豫南山区的夏天，太阳雨是常有的事。连续热了几天，似乎是要下点雨的。卖粮人有的说，这雨下不下来；有的说，这说不定，雨说来就来，不是有那句话吗，东边日出西边雨。胆小的卖粮人有的已经拿起了收稻谷的工具，把稻谷收拢了起来。

但大勇的爸还想再坚持一会儿，暗暗对大勇说道：“谷子是干的，我再去找一下检验员来看看，应该是差不多了。”

正当大勇爸去找检验员时，天真的下起了雨……

太阳雨过后，大勇家的四麻袋谷子湿漉漉又躺上了板车。

黄昏时分，收购粮食的管理人员驱赶着卖粮人，关上了收购站的大门，他们要提前下班了，一场“及时雨”解放了他们。

低垂的夕阳还是那样的火烈，大勇和爸拖着疲惫的身子，像失去水份的蔫茄子，一路无话，把四袋谷子拉回了家。

看着吃了一肚子气回来的父子俩，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大勇的母亲没有说什么，忙着收拾拉回来的粮食，就张罗着晚饭了。

吃罢晚饭，用凉水洗洗后，大勇早早就躺下了，他觉着有点憋屈。

“孩子他爸，不行明天再换四袋谷子去试试，孩子上学要紧，”大勇听到母亲不停地咳嗽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