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百家)段遥亭/山上打柴 河边脱鞋

三山上打柴 河边脱鞋

      段遥亭(新疆乌鲁木齐)

  山上打柴,河边脱鞋。

  小时候觉得这句话听上去有点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意思。后来发现其实也不全是这么回事。仔细琢磨一下好像有些脚踏实地直面人生的况味。

  我在渭北高原的乡镇初中上学时,每年深秋季节,学校都要组织同学们上山打柴给老师们冬天生炉子取暖用。星期天放学时之前,班主任安排离校很近的通膳生从家里带上镰刀和绳子,准备好几辆架子车。离校较远的住宿生也会想办法从附近村子里的亲戚家借来斧头和镰刀。刚上初一的新生不能去山上砍柴的,因为他们都是些十一二岁的娃娃,年龄太小,出门不安全。初三年级的毕业生也去不了,因为他们面临毕业考试,学习任务重时间紧抽不开身。上山打柴这项光荣而艰巨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我们这些初二学生的身上了。

  在我们这些农村孩子看来,上山打柴不仅感觉不到累,而且是一次难得的郊游机会。其实,我们这些生长在山里的孩子们哪个没有上山割草,砍柴放牛的经历呢。

  秋去冬来,等到树上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我们才会上山。这时候砍柴要轻松好多。

一群风华正茂的中学生们吆喝一声“上山去了——”。成群结队的男女同学们拉着架子车出了校门,手里拿着斧头、镰刀,一路有说有笑,走在秋阳灿烂的山路上,颇有一些战天斗地的气势。三个班级的学生,加起来百十来号人哪,那种前呼后拥的阵势有一点威风凛凛的张狂劲。惹得路边田野上收玉米的乡亲们抬头张望着,干嘛呢?这是!风风火火的。

  山就在眼前,柴禾就长在山上。走起来也得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男生们到了山上开始大显身手,抡起手中的镰刀、斧头劈里啪啦砍了起来。老师们提前交代过了,松树林不能砍,洋槐林不能摸,杨树林也不能动,所有人工造林的树木都不能乱来,要不然林场的护林员要来找麻烦的。有一种叫做黄榔木的野生灌木是烧火生炉子的最佳选择了。那种树枝的木质松软,木纹顺溜,砍起来顺手,烧起来火来也旺势。山坡上那些野生灌木在我们的镰刀和斧头下纷纷躺在地上,一种胜利在望的豪情油然而生。班里的女生们大多数在旁边替男生们打下手,到时候可以分得一些战利品。她们把男生们砍下来的劈柴按照粗细长短归整在一起,由男生们扛着背到山下去。也有一些争强好胜的女生们几个人组合在一起,大呼小叫着砍伐一阵,显示着她们女生不比男生差的青春勇气。

  远山不远,山路很窄。

  深秋的山林里荡漾着一种神采飞扬的亮丽。贫穷不要紧,只要我们心灵纯真,青春的岁月就长满了野性的美。饿了,吃上几口冷馍馍,渴了,喝上几口山泉水。清贫的日子燃烧着奋斗者喊山赶路的激励。眼尖手快的同学们从山林间捡到几个核桃和山楂果,便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举起手来炫耀着。立刻引起一阵哄抢的热闹,也赢得了女生们的艳羡和赞叹。有几只色彩斑斓的鸟儿从林间的树枝上扑啦一下飞到空中,定然是我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惊扰了它们入冬前的最后一次约会。一片灰褐色的羽毛从枝头落了下来,摇曳不定地漂浮在林间幽微的光影里,恰似一种流年不再的山野记忆。我心里颤抖了一下,走过去弯腰捡起那片坠落在地的鸟羽放进上衣口袋里,回头看到一个女生熟悉的背影闪了一下。好像是红衣绿裤,蓝色围巾,脑后梳着两根黑色的麻花辫。

  此时此刻的渭北高原,秋水长天。师生们大多数歇息在河谷的路边上谈笑风生。河畔那清脆的欢笑声穿越树林的空隙,钻进一个少年蓝色的梦境。秋意阑珊的山坡上,薄雾缭绕的山林升腾出一种梦幻般的人间景象。一只飞越河岸的秋燕弹出一缕钢琴之音的鸟鸣。飘渺的美转瞬即逝。留不住,摸不得,忘不掉。这是一个乡村少年的烦恼,还是情窦初开的妖娆。劳动中的女生们身上洋溢着一种纯朴的美,绯红的脸庞透出少女的激动与兴奋,跃动的步子里律动着青春的节拍。恰似山下那一湾秋天的河水:清澈,淡远,真切,明丽。

  “我低头,向山沟,追逐流逝的岁月……”

  一阵《信天游》的歌声在林间清澈地传唱着。

  到了收工返校的时候,一群背负着劈柴的男女同学们在河边集合。大半天的劳动快要结束,休息一会便要下山回校了。我们跑到河边洗了一把脸,几个不怕水凉的男生甚至脱掉鞋子洗了一下脚。突然间,不知哪个女生低声骂了一句:“二球货!”弄得那个男生有点脸红了。

  蓦然之间,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操着浓重的陕北口音唱了一句“唱支山歌给党听”,他那颇有磁性的男高音勾起了师生们的仰慕之情。

  歌声飘荡,几片染上秋风的黄叶飘落山野,给人一种留恋岁月的惆怅。

  ——我们回去了。

  同学们踩着露出水面的石块趟过山谷里的小河,胆小的女生们发出几声嘹亮的喊叫,给高远的秋日画上了一道动人的音符。云淡风轻近午天,几片落叶飘入浅浅的河床。清凉的河水带走了我们爽朗而甜美的记忆。少男少女们的笑声在弯弯的河面上流向远方。醉了斜阳。

  我们拉着满载劈柴的架子车奔跑在回校的山路上,清贫的生活掩饰不住我们的青春飞扬。山岔口的坡地上传来一声山里人家秋耕的牛哞,谁家院子飞出一声下蛋母鸡夸张的鸣叫。

  炊烟升起了,散落着羊粪蛋蛋的小山村里盛满了乡野的清香。那一缕水墨油画般的韵味拉得好长、好长。

  多年以后,我在出山的西路上走向远方。眼前飘荡着一种说不出的梦想。

  回首一望,是谁在唱:“大雁听过我的歌,小河亲过我的脸。山丹丹花开花又落,一遍又一遍……”

  山上打柴,河边脱鞋。我把这句流传了好些年的老话揣在心口上走了一年又一年。走到了新疆的天边边。

  段遥亭,陕西白水人。曾为法院书记员,报社记者。著有散文集《野马天山》。现居乌鲁木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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