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胡骑”当指谁?
钟家莲 叶新源
在中国文学史中,《木兰诗》历来被视为北朝民歌的代表之作。它与《孔雀东南飞》合称为中国诗歌史上的乐府“双璧”,千百年来,传诵不衰,脍炙人口。
然而,诗中“燕山胡骑”——木兰征战十二年的敌方,究竟指哪个少数民族,历来众说纷纭:或指契丹人,或指突厥人,或指库莫奚人。有的注家则干脆含糊其辞,解为“古代北方少数民族”。这些解释,仍有值得商榷之处。我们认为,要确证“燕山胡骑”究竟指谁,必须参考有关历史文献,并结合《木兰诗》的具体内容加以分析。
细读《木兰诗》,可得出以下印象:
其一、《木兰诗》诞生的具体年代虽不可考,但从陈释智匠撰《古今乐录》已辑录这首诗,可以认为是元魏时代的作品。诗中称君主为可汗,出征地点都在北方,可以进一步说明它只能是元魏时代的产品。
其二、从诗中所描写的战争之惨烈,木兰从军时间之长,说明这是一场长期的、大规模的、影响深远的战争。敌我双方势均力敌。
其三、诗中的两个具体地名“燕山”(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注为“燕然山”),“黑山”(同书注为阿巴汉喀喇山),均在漠北。由此可知,战场在北方,敌方当是北方某个少数民族。元魏时期,中国北方的少数民族主要是契丹、突厥、库莫莫和柔然。
据《北史·突厥传》载:突厥“本平凉杂胡……魏太武皇帝灭沮渠氏,阿史那以五百家奔蠕蠕,世居金山之隅,为蠕蠕铁工”,“臣于蠕蠕”。可见在元魏时,突厥尚弱小,臣属于柔然,无力量与入主中原的鲜卑人抗争。“燕山胡骑”当然不可能是突厥人。
契丹人在东北方,“地直京师东北五千里”(《中国民族史·契丹》,林惠祥著,上海书店版),与北魏不接壤,中间隔着库莫奚,“契丹国在库莫奚东……”(《北史·契丹传》)。《北史》记载,契丹犯境只有两次,一次为道武帝登国中,一次为北齐文宣帝天保四年。两次犯境,均不堪一击,实在不能与《木兰诗》中所描写的激烈战争相称。
库莫奚也在东北方,“地直京师东北四千里。其地东北接契丹,西突厥……”(《新唐书卷二一九》)。在元魏时尚弱小,而且依附契丹,“常为契丹守界上”(《新五代史卷七四》)。于元魏边境虽有骚扰,但并无大的战争。道武帝曾言:“此群狄诸种,不识德义,鼠窃狗盗,何足为患!”(《北史卷九四》)终元魏之世,尚能和睦相处。况且契丹、库莫奚均避处东北,与《木兰诗》中所指地点不相符。
我们以为,“燕山胡骑”应指柔然。
首先,地点相符。柔然地处漠北,《北史·蠕蠕传》载,柔然原属东胡系,北魏太武帝因其“无知类于虫”,故改其号为“蠕蠕”。柔然人“随水草畜牧,其西则焉耆之地,东则朝鲜之地,北则渡沙漠,穷瀚海,南则临大碛。其常所会庭,敦煌、张掖之北。”幅员辽阔,《木兰诗》中“燕山”、“黑山”均在其版图内。
其次,时间上相吻合。
柔然立国和强盛的时间大致与元魏相同。大约永嘉中期,其首领车鹿会始拥有部众,自号“柔然”。到北魏道武帝拓跋时,柔然开始强盛。其首领社伦自号“豆代可汗”,“学中国,立法,置战阵,卒成边患”(《北史·蠕蠕传》),成了北魏的一大边患。道武帝曾感叹“圣人生,大盗起”,长期与北魏战争不休。道武帝、明元帝曾多次征讨,未能成功。到太武帝时,北魏国力强盛,开始大规模讨伐柔然。太武帝曾于始光元年、二年、三年,神二年四次亲征。其中始光二年和神二年规模最大。正如《木兰诗》所言是“可汗大点兵”。
始光二年,“太武大举征之,东西五道并走”,大军至漠南,“舍辎重,轻骑赍十五日粮,绝漠讨之。大檀部落骇惊,北走”。
神二年,“太武练兵于南郊,将袭大檀……”。这次是采取东西包抄的战略。“太武帝自率军出东道,向黑山,平阳王长孙翰从西道,向大娥山”。这次行动彻底摧毁了柔然的军事力量,柔然遭受了极为沉重的打击。其首领大檀“将其族党,焚烧庐舍,绝迹西走,莫知所至。于是国落四散,鼠伏山谷,畜产布野,无人收视”。随后,太武帝又沿栗水西行,至于菟园水,去国都平城三千七百余里,“分军搜讨”,“东至瀚海,西接张掖水,北渡燕然山。东西五千余里,南北三千里”,追剿柔然残部。这次战争,正像《木兰诗》中所描绘的一样:“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转战千里,历尽艰辛。而且诗中“燕山”、“黑山”两处地名,正好是这次战役所经过的两个地点。
这次北伐,还造成了柔然内部的叛乱。其部属“高车诸部杀大檀种类前后归降三十余万”。柔然首领大檀“发疾而死,部落衰弱”。四年后,其子吴提向魏遣使朝献,尚北魏西海公主。并进妹为太武帝夫人。北魏与柔然之间的战争,才算告了一段落。
最后,从始光元年太武帝首次北伐柔然,到延和三年吴提遣使朝献,这中间约十三年,几乎没有停战。这与《木兰诗》中写木兰从军的时间“壮士十年归”,“同行十二年”也基本相符。
和平是短暂的。吴提之后,柔然与元魏之间,战火不断,一直是元魏朝北方最大的边患。北魏分裂后,柔然也衰败了,并于公元五五五年被后起之突厥所灭。
综上所述,可以肯定,“燕山胡骑”应指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