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江南最宜拔茅针|原乡
故乡常州画派研究会的朋友,在新浪微博上转给我一幅照片,建议我写篇江南旧闻,我一看,竟然是茅针!
4月初,我回乡省亲时,弟弟曾陪我去田埂上漫步,我也曾试图寻访茅针,用手机拍下,以志纪念,但却未曾得见,殊为遗憾。
茅针是我童年少时熟悉的旧物,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成长伴侣,我又怎会忘却!
小时候的乡间生活,其实蛮困苦的,孩子多,果腹不易,照顾自不必说了,小小孩童,便是放养在田间地头。但少年不识愁滋味,幕天席地间,地上长出的每一种草木,都能熟悉其习性,并用来滋养自己成长。茅针便是其中之一。
故乡乡间小路河塘岸边,总是密密麻麻地张着一种茅草,野生的,天落地养,蓬勃茂盛。
其叶锋利,常拉人手,不是肥田之料;嚼之干涩,牛羊不爱,不堪饲料;枯黄后柔软轻飘,割下,一把火就没了,不堪当柴烧。
但是,茅草在秋冬之际,枯黄之后,小孩们喜欢玩“放野火”“碳茅柴”,烧的就是这种茅草。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在我的故乡,指称这种野茅草最是合适。
每到春天,野茅草就会在枯萎的黄叶中钻出新绿来。随着新叶长开,拔节抽穗之后,便长出了茅针。满眼细长的草叶中,细细瞧去,就可以看到一支支被叶片包裹的针管状穗子直直地指向空中——这就是茅针了。
《毛诗品物图考》上说:“茅春生芽如针,谓之茅针。”
真的不对,茅针其实是茅草春天泛青之后长出的一种嫩穗。
茅针是野茅草含苞欲放的形象,那嫩穗是春天的礼物,男女小孩都爱它们。
此时的草叶还是挺嫩的,不太容易割手,但草尖却扎脚,过去我们都是光脚走在田埂上的,哪舍得穿鞋啊。
大约是被伤怕了,弯下腰,小心翼翼拨拉开茅草叶,找到一个个小鼓包的嫩穗,茅针,揪住上端,一点点往上提拉,等到茅针即将脱节时,快速一提拉,茅针就从茅草肚子里脱了出来。
拔出来的茅针,在草叶茎杆里那一头是断头,或白或青白,看着就是“哧嫩”(故乡方言,意为非常嫩),另一头尖尖的,像针尖,故名茅针。中间微鼓的一个小肚皮,形似淡竹笋而微,却无节。
剥开外面那层包裹着尚未张开的草叶,里边是一根柔软绵绵地银白色的软条,放进嘴里嚼,柔软无骨,一嚼便成碎末。虽不经嚼,但嫩嫩的,甜丝丝的,有一种草的清香。
一般地头田埂上的茅草,人过牛踩的,不是最好的。通常路边人踩不到,牛踏不到的地方的茅草,茅针比较好,最好的是河边岸滩上杆棵地里的茅针,阳光不照,水汽滋润,肥大哧嫩,最受我们欢迎。
及后,春阳越来越暖和,茅草越长越茂盛,茅针肚子渐大而结实了,此时便没什么吃头了,往往味同嚼蜡,嚼得腮帮子疼,却再也找不到嫩穗的滋味了。最初拔茅针的热情消散了。
照样还有人拔茅针,纯粹是玩了,是小小孩们的把戏了。
茅针长大,破叶而出,绽放开后,一片蓬蓬松松毛茸茸的白色,在春风中摇曳,倒也婀娜多姿,别具韵味。
这个时候,女孩们喜欢拔一把茅草花,装饰用。
彼时,小男孩的兴趣,已经转向挖茅草根了。一节节的茅草根,用草叶衣服一擦一抹,塞进嘴里咬嚼,也有一丝甜滋滋的味道。过去大人也常挖茅草根回家煮着汤喝。
与茅针相类似的,还有一种是杆棵针。
杆棵针要比茅针粗长不知多少倍,是长在杆棵芯里,初长时,也可拔下解馋。不过,乡人一般看到有小孩拔杆棵针,是要追赶骂娘的。因为杆棵针老了绽开之后,割下来,可以做成扫把,杆棵笤帚曾是故乡最好的扫把,其花絮也可以撸下,编芦花草鞋时用,其外面那层茎叶,老了之后剥下,浸水捶打后,韧性极好,端午节常用来裹粽子使用。
这也就能够理解,拔茅针谁都可以,拔杆棵针得偷偷地不让人瞧见。
拔茅针常常发生在当童工去割草时,或者上学路上。割草的时候,通常先拔茅针,还比赛,看谁找到的多。
我们的童年除了大自然,什么都没有,没有糖,没有玩具,但我们有草木河水,这草也有甜味,至少可聊补没糖吃的苦涩,一解馋虫,没有小孩能抵挡得住大自然恩赐的这种甜味。
我们常常躺在茅草地上,不用担心它会像其他草一样被压渗出草汁,染了衣服回去挨打,翘着二郎腿,嘴里嚼着刚拔下的茅针草根,忘了劳作之苦,任凭春风拂身,仰望天空,看白云悠悠,胡言乱语,胡思乱想,心随云天远去。。。。。
那时的苦中作乐的惬意,绝对是今人无法想象体会的。
(本文收入朱学东作品《江南旧闻录》(苏教社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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