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印:文彭“琴罢倚松玩鹤”
文彭(1498-1573)字寿承,号三桥,江苏苏州人。他是明代著名的文学艺术家文征明的长子。曾官南京国子监博士,后来又调北京国子监博士,世称“文国博”。
大家都知道,如果提到篆刻史,特别是明代篆刻史,就一定会提到文彭,因为他是明代文人公认的篆刻第一人,因为篆刻从石质材料开始大量使用为起点,而文彭是使用石质材料镌刻印章的第二人(据说王冕是第一人),再加上文征明的名头,足以带动文彭走上明代篆刻第一人的宝座,因为文征明的影响力太大了。依沙孟海先生《印学史》(西泠印社出版社,1999年11月)记载说,清代著名收藏鉴赏家魏锡曾认定,流传后世的文彭篆刻作品,只有“文彭之印”和“文寿承氏”是文彭本人的作品。但随着时代的推移,我们在《丁丑劫余印存》(丁仁、高时敷、葛昌楹、俞人萃藏印汇集)中又见到了“七十二峰深处”、“琴罢倚松玩鹤”等名印,也真真切切地归在文彭名下。
名家们一致认可这些作品是出自文彭之手,甚至“琴罢倚松玩鹤”这方印的顶款中,还有王福庵先生的观款。名家、大家加持,又不得不让人相信它真的就是出自文彭之手。
其实,我们可以先把“真假”放到一边,看看这方印到底值不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齐白石先生看完这些印作,认为“似文三桥,七八岁小孩都能削得出来。”显然,他不认可文彭的这方印作;《篆刻学》的作者之一马士达先生说“只需靠死功夫硬'磨’,自能奏事”,显然,他也不认可这方印作。但这并能作为定论,因为这两位名家全部是以“写意”为创作方向的名家,他们对于“工稳”一路的印作,常常带有“审美偏见”(姑妄说之)。且不管那么多,让我们静下心来,认真读一下这方印作:
边款与印文的完美融合
余与荆川先生善,先生别业(即别墅)有古松一株,畜二鹤于内,公馀之暇,每与余啸傲其间,抚琴玩鹤,洵可乐也。余既感先生之意,因检匣中旧石,篆其事于上,以赠先生,庶境与石而俱传也。时嘉靖丁未秋(1547年),三桥彭识于松鹤斋中。
荆川先生,指的是唐顺之(1507-1560),字应德,一字义修,号荆川,武进(今属江苏常州)人。明代儒学大师、散文家。唐顺之仕途坎坷,于是种松、弹琴、养鹤,过上了无奈的闲居生活,文彭与之交好,印面记述的“琴罢倚松玩鹤”是真正的文人雅事,这种生活也的确是每个文人向往的生活,于是,雅事以雅物记之,足堪流传。
读印
这是一方无边朱文印,实际上无边印也只能是朱文印,白文印即使没有人为的边,也有天然的边。没有边的朱文印纯由文字组成印面。无边印没有了印边,会直接带来的影响之一就是印中文字缺少了纵横基准线,全印的平衡与秩序需要借助印文本身来确定,也就是说,它站得是不是“稳”,它是不是有“序”,全靠印面文字的布排。
印面六字,被均匀分布在印面上,印面文字的字间留空规划出了均等的六块,印面的稳定与秩序得以保障,再加上文字内部的横平竖直(印文用的是缪篆而不是小篆,因此易于排布),这方印在秩序和稳定上一点问题也没有。当然,这对于高手来说,简直是最基本的事情,但对于初学者,仍然有学习价值,比如印面规划的精确,下刀的稳与准。据传文彭每每是自己写好印面,假手印匠李文甫代刻,我们不用管这方印是不是文彭亲手所刻,学习这种“稳、准”风采,就足够了。无边印没有了印边,会直接带来的影响之二,就是印文会缺少团聚之力,印面会显得松散。这方印没有这个问题,印面团聚但又不乏活力。如何做到的呢?1、印面四角的残破。我们已经无法确认这种残破究竟是岁月流转磨砺消蚀的痕迹还是镌刻之初文彭(假定是他亲手)就做了这样的处理,即便是看高清印面也看不出这种残破的来历了,比如,“玩”字右上一横,是刻掉的吗,抑或磕碰掉了?不得而知了。
总之,它具备了这种团聚的效果。印面文字被团聚在一个“圆圈”之内,丝毫没有因为印边的缺失带来松散之感。
当然,这种残缺也印边所带来的“圆”,也给方形印面带来了活力,带来了变化,这也很重要,因为这消解了印面均分所带来的呆滞感。2、疏密呼应与中轴对称。仔细观察,至少有三组元素的呼应减弱了印面的松散感:其一,三角布局的疏密呼应。这方印的“琴、松、玩”三字明显字形简单,而“罢、倚、鹤”三字相对繁复,文彭特意将“琴、松、玩”三字加重留空,形成“倒三角”的留空呼应与对称,与之相应的,就是另外三个字的“品”字形中轴对称。
其二,“倚”字的“亻”旁形成的狭长平行线与“松”字“公”部上部的狭长平行线形成上下呼应,这个安排,使印面上、下两排文字产生了关联,印面上下更加团聚了(如下图)。
其三,“罢、鹤”两字字形格外繁密,分置印面左右下角,既使中轴对称更加明显,也使印面更加安稳(如上图)。这方印的特点,还有线条的圆劲,只看印蜕,会让人觉得它简直就是象牙印材,但实际上,它却是青田石印料。总之,这方印的优点在于典雅,但也因为典雅到了极境,所以,经常会有人认为这方印过于“匠气”,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