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饺子
好吃不过饺子。现在吃饺子是家常便饭,只要想吃,随时都可以。且饺子的面皮都是小麦精粉做成的,馅儿是猪羊牛肉的。但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吃饺子得等到过年过节。因白面缺,农村人平时要想吃顿饺子,那是一种奢望。要是实在馋得不行了,想吃顿饺子,就吃杂面饺子,用白面豆面或者红薯面和在一起。要是不和白面,光豆面和红薯面是吃不成饺子的,一入锅就化了。这种杂面饺子怎么也没纯白面饺子好吃。小时候盼过年,除了盼能放炮,就是盼能吃一顿白面皮的肉馅饺子。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吃过的饺子是有限的那么几次。记忆最深的一次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吃过的一顿饺子,那顿饺子吃得非常危险,差点弄出大事来。
1960年,全国闹粮荒,我的家乡也不例外(我那时生活在冀中平原)。为了完成公粮任务,村干部要求社员们把分得的口粮拿出来交公粮。有的社员不愿意,就把粮食藏了起来,有的挖地窖藏在地底下,我亲眼见过村干部拿着钢钎、撬棍、铁锹到不交粮的人家院子里、屋子里,又撬又挖的。那时候我还小,觉得好奇,就跟着看热闹。其实,搜出来的粮食很少,大部分人都按着规定上缴了。粮食没了,饥荒来了。人们开始吃红薯叶子和蔓条,后来又吃树叶树皮,去几十里外的沙河河道里挖蒲苇根,晒干后磨成面吃。后来挖蒲苇根的人多了,被河道附近村子的人发现后看守起来,又拦又追的,再也挖不上了。一户人家找对象,女方问男方家有什么吃的,男方说家里腌着三大缸树叶,于是,姑娘就嫁了过去。由于缺乏营养,好多人的脸都肿了起来,明光光的,只看见眼睛一条缝,叫营养性浮肿病。
一天晚上,我从外边玩耍回来,看见父亲母亲正在包饺子,我又惊又喜,口水不自觉地就流了出来,好长时间不吃饺子了,今天能解一顿馋了!我看见,饺子皮不黑也不白,是白面和红薯面二合一和成的;馅儿是胡萝卜丝的,当然没有肉。我问母亲哪来的白面,母亲瞪我一眼:“小孩子家,你吃就行了,问那么多干吗!”我吐一下舌头,乖乖地在一边看他们包饺子。我想,是不是父亲也偷偷地把白面藏了起来?
水开了,母亲把饺子下在锅里,屋子里水汽腾腾,团团白雾,灰暗的油灯下,父亲拾掇着饭桌和碗筷,准备吃饺子。我们不敢打开门窗,怕煮饺子的味道飘出屋外,让人发现。
饺子煮熟了,母亲把饺子端上了饭桌,我刚夹起一个饺子放在碗里,突然,外边有人啪啪地敲大门,母亲惊慌地说道:“有人来了,快把灯吹灭!”父亲嘴快,噗一下把灯吹灭了,黑暗中,母亲则以极快的动作把饺子藏了起来,就像偷东西的贼一样,并嘱咐我们不要说话,假装睡觉了。父亲出去开了大门,来人是村里的一位干部,干部说:“怎么这么半天才开门?”父亲腆着笑脸说睡下了,干部说:“我刚才从门缝里看见屋里还亮着灯呢。”父亲说:“刚睡下,还没吹灯。”那位干部再没说什么,朝后院走了。好险呐!要是让这位干部发现我们偷偷地吃饺子,报告给村里,那父亲的罪过就大了。因为我家本身成分就不好,属于黑五类,打击的对象。且大家都在吃糠咽菜,勒着裤带挨饿,你家居然把粮食藏起来,偷偷地吃饺子,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不给你戴个帽子,也得批你个昏天黑地。
作者简介:杨子越,男,汉族,退休教师,巴彦淖尔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