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游·第二日·贰
文字丨陆然
图丨北堂文学舍
人间游·第二日·贰
众生之相,皆映于狐眼。
关于我的家庭,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说上两句,即使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拿出来一谈的东西。我的父亲是城郊某个小公司董事长的私人司机,他一生都没搞清楚一个占地面积不到我学校六分之一的公司,为什么还需要董事长,为什么还需要私人司机。公司的业绩他从不了解,但他从未见过公司扩张。给他的工资也不见变少。父亲并不是一个具有强烈好奇心的人,只要拿到足够的钱,家庭生活能够维持的下去,他就会安分守己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十几年前,我和父母挨家挨户去拜年的时候,亲戚们总会说我和父亲比较相似,而和母亲一点都不像,个别过分的还会进一步地调侃,问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母亲是谁。这时候母亲就会在一旁大声地反驳,说他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吗,难道你们这些一个个都是找的代孕?亲戚们面露难色,说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开个小玩笑而已。母亲得理不饶人,展开进一步的论述来论证这些亲戚所开的玩笑实在是低级而恶趣味。每每到这个时候,我和父亲就会躲在一旁并排站着,像两个等待检阅的士兵一般看着母亲在沙发上和对面的远亲或近亲唇枪舌剑,等候着她下战场回军营检阅。母亲说得口干舌燥仍不罢休,依然步步紧逼,搞得亲戚们脸上红一会儿紫一会儿。父亲看一眼时钟,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就捂住嘴巴轻轻咳嗽一声,母亲马上会意,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从口袋里掏出红包,满脸堆笑地递给亲戚,随即立马起身,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摆一摆手,算是告别,转头瞪了我们一眼,说:“别傻站着,去下一家。”出了门我对母亲说,妈,你刚才就像诸葛亮一样。母亲给了我一拳,笑骂着说,你这小子,还真当自己是姜维了。
我父母的性格的确有很大差异,但在我的印象中,他们似乎极少有过争吵。在他们因为那场车祸过世之前,我唯一记得的争吵和新房子的问题有关。高中毕业后,我搬过一次家,搬家事宜基本是由母亲一手操办的。父亲似乎对搬走存在着很大的不满。而对于我来说,新家比旧家更大、更宽敞,让我拥有更多独自占领的空间……在父亲表达了他对新家的诸多不满后,我多次在心里为两个地方做对比,结果最后总是新家胜出。我不想去反驳父亲,他自有他的理由(具体是什么我记不太清了,大概是和贷款有关吧),不过在那次争吵中,我的确是站在母亲这一方的。虽然直到车祸发生后我才意识到,无论我在那次争吵中偏向哪一方,都无法改变我父母双双过世的结果。
父母在管教我这方面上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不怎么管。我借此在学生年代获得了其他人几乎不可企及的自由。包括和苏林航等人一起上网吧,一起偷偷溜进傍晚时分没什么人的酒吧,浸透在黯淡的光线下,闻着淡淡的威士忌味面面相觑(我们那次很快就跑出来了),一起去KTV——我们并不唱歌,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玩着点歌平台上琳琅满目的小游戏……这一切我从未告知过父母,他们也从未知晓,后来他们也无法知晓了。当然,我并不是每天放学都跑出去,更多的时候,我依然会按时回家,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将今天的作业完成,然后看自己喜欢的书和电影。到了高中,我便再也没有去那些公共娱乐场所。什么?苏林航?高三的那件事对他打击很大,自从毕业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过他,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可是我知道,也许是在高中时的某一年,G市的市长再也不姓苏了。
第二天放学,苏林航把我堵在男厕所的门口,不让我出去。我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只是嘿嘿地冲我冷笑。他身后跟着的一个小胖子,气势汹汹地对我说,敢放苏哥的鸽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我瞥了他一眼,却难以掩饰嘴角的笑意,这让他更加生气了。他抢先跨过一步,正想朝我扑上来。苏林航制止了他,然后自己退后了一步,逼得他身后的小弟们也不得不退后了一步。苏林航从口袋摸出一包烟,再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他挥了挥手,示意我走到窗户旁边。我照做了。苏林航给自己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朝窗外吐出一大片灰白的烟雾。他将那包烟伸到了我的面前,问我要不要。
我摇摇头,说,我从来没抽过烟,也不想现在抽。这烟还是你自己留着吧。苏林航耸了耸肩,将烟收回去,嘴里嘟囔着说,这可是好东西啊。我提了提书包,说,我想走了,我要回家。苏林航说,急什么,和哥们聊聊天。没什么好聊的,我说,我们刚认识没多久,没人会像你一样用这种方式和别人套近乎。苏林航把烟甩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他压低声音,想要营造出凶恶的样子,对我说,我从来没和别人套过近乎,从来都是别人来套我的近乎。而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对于这种近乎狡辩的话语,我懒得去反驳,只是告诉他如果再不放我走,我就把你抽烟的事告诉老师。苏林航冷笑了一下,朝身后的小弟们挥了挥手。你家里养了多少只狗?我问苏林航。很多只,他说。然后迎接我的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拳头,我的四肢被牢牢抓住,只得任凭拳头砸在我的身上。为什么是我?我问苏林航。他耸耸肩说,我随便选的。见我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他只好承认,因为只有我一个人他以前从未接触过。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要么是被欺压得无法抬头,要么选择加入他的阵营。
小弟们打了一会儿,见我毫无反抗的意思,愈发感觉无趣,便放开了我,让我滑落到坚硬的水泥地上,我挣扎着站起来。怎么样?苏林航问我。挺痛的,我咧了咧嘴。明天还想继续吗?他问我。不想了,我说。明天是周五,放学后跟我走,否则继续。苏林航说,带着几个小弟离开了男厕所。出门之前,苏林航转过头来看着我,说你不会再放我鸽子了吧?我想了想,说,有机会的话,你可以来我家玩。苏林航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我迟早会去的。小胖子在离开的时候又强调了一遍,不许告诉家长老师。我耸了耸肩,没有肯定也没有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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