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军原创丨憨妮儿（小小说）

憨妮儿（小小说）

文/相军

憨妮三岁就没了娘，四岁那年，爹的一条老命也丢在南山悬崖下。憨妮跟着哥嫂过日子。

憨妮长得丑。一口黄牙，瓜皮般厚的嘴唇向上翻卷着，唇上凹处，成天被鼻涕浸得通红，头上一蓬稀稀拉拉的黄毛毛，鸡刨狗蹬的一般，乱糟糟如一筐草。

憨妮成天牵一只白绵羊放。嫂说这羊带羔了，少说也得五六个。憨妮待这羊极好。

一日，憨妮正给绵羊挠痒，忽听有人“哎哟”一声，唬得她打了一串激灵。憨妮看见有个陌生人在她附近蹲着。陌生人说他从山外来，走不惯这龟孙山路，把脚扭了。陌生人还说有个皮包忘在山下一棵枣树上，只是不能走路。憨妮便把拴羊绳塞给她，帮他下山取包，憨妮没有找到皮包，感到很对不起那外地人，摸摸身上还有几毛钱，便拿了止痛药。憨妮拿了药跑回来时，那人早已没影儿了，那只带羔的绵羊，也被他牵走。

憨妮回家被嫂一顿好打。嫂说喂条狗还知道看家哩，憨妮真憨得掉渣。

庄西头有条河，叫月亮河。河床很宽，河水却像尿流儿似的，随时都可能被沙子吸干。这年雨水大，河里生物繁殖很旺，鱼虾蝌蚪密密麻麻的，一脚能踩死一大片。嫂就买了一群鸭鹅，不喂粮食，专叫憨妮捉水里的虫虫，说鸭鹅吃虫有营养，蛋多。憨妮就提了水桶，拿了笊篱，成天在水里捞着，捞着。

鸭鹅们食了水中鲜物，懂人性似的，生长很快，两月后就下了白花花一筐蛋。嫂一时高兴，竟扯了三尺花布，给憨妮做了一件褂儿。

憨妮不穿，嫂就阴了脸，说：“想叫人家笑话嫂小气？”

憨妮就穿了嫂做的花褂儿，成天在水里捞着，捞着……

那是个夏日的午后，嫂正坐在院里淘米，忽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响，天塌似的，接着街上就响起脚步声，有人扯着嗓门喊：“河里发大水啦——”

嫂就觉得头皮一炸。嫂在围裙上擦擦手，急匆匆朝河边奔去。嫂赶到河边时，那儿已围了不少人，满满一河水在人的脚下扑打，河岸的树木只露出几根梢梢在水面摇晃。水是从上游水库来的。每年夏天，月亮河都要过那么一两次大水，嫂竟把这事忘了。

嫂喊了两声憨妮，没人应。嫂看见有个陌生人，在河边跪着，嘴里吐着含糊不清的字句……

她本来已快上岸了，可她看见他牵了羊，正在河心进进退退。她认出了他，为了他，她挨了嫂的一顿打。可是她还是丢了木桶、笊篱，返回去帮他赶羊。他听见上游水的哗啦声，瞧见了小山一般的水浪，便拽了她一把，喊：“快跑！”自己先向岸上冲去。他以为她也跟来了，可回头看时，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河水在那儿汹涌了……

庄人听了陌生人的哭诉，皆唏嘘不止，说：“憨妮是个好人哪！”嫂立在那儿，突然挤上前去，朝着陌生人脸上抽了两巴掌。

嫂沿着河堤往下游走，远远望见水中的树梢上挂了一块花布，很像憨妮的衣褂。

嫂哭了。

【作者简介】相军（男），出生于沂蒙山区，入伍后到太行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