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妖魔化的心脏支架|真性情不在言辞激荡,伪科普偏要慷慨激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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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个普通病例说起

2年前,我在夜班期间曾为一名表现为牙痛的下壁心肌梗死患者做了急诊手术,术后患者出现顽固性低血压、心源性休克,经艰苦卓绝的努力,终于康复出院。但就在去年,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递给我一张牛皮纸印刷的宣传册,气冲冲的命我用“中药”把他的心脏支架给“溶解”掉,我翻阅了一下所谓的冠心病专家手册,里面净是些短篇新闻似的报道,全都真名真姓,并附上了电话号码和身份证号,据说这些都是经某神奇中药治疗好的“心肌梗死”患者的现身说法。明眼人一看便能识破这些江湖骗术,但无论我怎样解释他的性命是心脏支架所拯救,他似乎都将信将疑。无奈之下,我只得当他的面,亲自给那份宣传册上的“受益者”打电话,揭穿他们的小丑面孔。

不久前,我再次遇到这个患者,他拿着一条微信消息向我求证:某位名气大到不得了的心脏专家撰文说:心脏支架在中国是过度医疗,你们不承认这个事实便是掩耳盗铃,据说美国给病人安装支架的都关进监狱了。任凭我百般解说都无济于事,只得在他走的时候,送给他一句话:您现在还能发出这么多的牢骚,全是支架的恩赐,您可以不相信我,但务必尊重赐予您二次生命的心脏支架。


2、真性情不在言辞激荡,伪科普偏要慷慨激昂

心脏支架被曲解,冠心病介入医生被妖魔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但冠心病科普形式从未像今天严峻。在当代中国,穿白大衣的不见得都是医生,还可能是菜市场卖油条的大妈,这并不可悲;可悲的是,医生的专业建议往往不如菜市场大妈的三言两语有说服力。自媒体时代是医学科普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差的时代,因为谣言和片面性的言辞传播力和传播速度,远远大于真理。如写作不当,那些言辞激荡、慷慨激昂式的春秋笔法,各种揭发“内幕消息”式的创作方式,加之以“个案推倒原则”式的实际案例,便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媒体断章取义,加以利用。局外人将心内科医生想象成为非惟利是图的商人,而非胸怀悲天悯人之心的勇者也就不足为奇了。

中国并不缺少科普作家,缺乏是传播科普的平台和社会氛围,缺少的是对“伪科学”“片面科普”反击的勇气。我们要警惕那些非左即右的错误写作方法,警惕口号大于行动的科普态度。同行间的沉默最为可悲,我们爱自己的同行,爱自己的前辈,但我们更应该热爱真理,真理起码的标准是客观,不能以偏概全,不能做吸引眼球的标题党。


三、吃不饱饭的时代,妄议减肥才是真正的掩耳盗铃

晋惠帝司马衷先生在位时,天下闹饥荒,老百姓饿死了许多;皇帝老儿听闻后说:百姓也太无知了,没有粮食,为什么就不能煮肉粥吃吗?这个故事恰恰符合中国冠心病介入治疗的现状。多年前,某院士谈论中国的心脏支架滥用时,圈内专家曾借用中国急性梗死的介入治疗数据进行过有理有据的反驳。应该说,在中国有许多的心肌梗死患者根本来不及得到有效的治疗便已枉赴黄泉,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让更多的医生掌握这种救人一命的技术,掌握在最合适的时间为合适的人群进行最合适治疗手段的能力,而不是在吃不饱饭的时代就妄议减肥,那才是真正的掩耳盗铃。我们要允许医学在发展中自我规范,也要相信医学会在规范中良性发展。

支架是否会被滥用主要集中于稳定性心绞痛的患者,因为外国佬有一项名为“COURAGE”的临床试验,研究认为此类患者进行介入治疗和药物治疗的获益相当。但这一结果并未彻底否定介入治疗的效果,在指南中仍然有推荐,因为所谓的“稳定型心绞痛”的“稳定”判断来自于临床症状,带有很强的主观性。有些糖尿病患者可能根本不存在心绞痛症状,但这并不能成为否定介入的理由。我们要相信每一名医生在制定治疗策略时“辨证论治、因人而宜”的个体化思考。我们在为大众普及医学知识时,绝不能将在医学专业层面都存有争议的话题,当成噱头片面解读,也绝对不能掩耳盗铃,不顾日益增长的心肌梗死人群妄谈支架滥用。


四、病人越来越多,不是医生的错,也不是医生可以解决的

这个话题似乎更加具备“哲学高度”,也被无数“砖家”引用,中心思想大同小异:“老夫纵横江湖多年,心脏病的患者患者越治越多,发病年轻越来越年轻,毫无疑问,这是我们的医学出了问题。”

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挺直了腰板说:病人越治越多,不是医生出了错,也不是医学出了错;而是医学的进步没有跟上社会进步的步伐,也没有跟上社会犯错的步伐。经济发展了,以前吃不上饭的人,现在吃上肉了;以前步行的人,现在开上车了;思想没有进步的人,肚子却长肥了;血压都不会测的人,血糖却升高了;该去操场奔跑的学生,被书山题海埋在了自习室;该去约会的年轻人,该宅在屋里整日面对手机自娱自乐;为了职称、房贷、牛肉的价格,该在晚饭后帮妈妈洗碗的人,却在加班加点、饮酒应酬;该投入到县医院、社区医院的资金与设备,却投入了省级巨无霸医院;本可以招聘到中小学开展全民医学教育课程的毕业生,却被强制参加简称为“龟培”的龟儿子培训……何止是大众们的身体越来越差,医生猝死事件近年不也在逐渐增多吗?

请问各位专家、各位同道:这种错综复杂的形势是医生的错吗?是医学的错吗?

医生是一群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连自己的奖金都决定不了,门诊之上一口水都没法喝的可怜虫;是一群把自己亲手救过来的病人都感化不了的人,怎么就会有人忍心把公共卫生事业搞砸了的这盆脏水泼给他们呢?


五、过好“支架人生”,是重视支架,不是仇视它

笔者绝不否认,过好“支架人生”是一个很好的口号,但过好“支架人生”,是教会患者重视支架,而非仇视它。从单纯的球囊扩张到目前的药物洗脱支架甚至可降解支架,冠心病的治疗是在进步的,这种进步可能会陷入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进的窠臼。也正因为如此,任何医生都不会妄言支架可以根治冠心病,大家也从来没有把冠心病的二级预防当成儿戏。从这个角度而言,如果一项断章取义的科普文,抹杀全国2万名介入医生日夜劳作的成果,将患者误导至支架的对立面,那无疑是将他们置于险地的败笔。

遗憾的是,这种败笔,我们见到的实在是太多了。


六、我们的医学模式绝对不是等人生病,直至死亡

上医治未病,中医治欲病,下医治已病,这句话出自《黄帝内经》。意思是最高明的医生治疗还没有发生的病,中等的医生治疗将要发生的病,而普通医生治疗已经发生的病。

这句名言是偷懒、混日子的“砖家”最后的遮羞布、最后的避风港。技术的进步、理念的更新变得不再重要,他们只需要喊喊口号、故作清高便名利双收。现在有些搞心脏康复的医生也开始以“上医”自我标榜。但实际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真正的“上医”指的是预防医学,属于公共卫生范畴,而非康复医学。如果从定义而言,康复医学是心脏手术后的后续治疗,亡羊补牢之后的亡羊补牢,是下医的延续。我们不否认康复的重要性,但也绝不会将康复医学和预防医学混淆。

有人说“现有的医学模式是等人生病,直至死亡”,实际上,我们现有的医学模式仍然是临床医学为主,临床医学在它从诞生之日起,就注定了是在等待病人来就诊,而非上门宣教,这并没有错,也没有值得批判。踏踏实实搞预防和康复的医生,永远值得尊重,但预防康复与临床医学并不冲突,厚此的同时,完全没有必要薄彼。

这篇文章该结束了,借用老舍先生《茶馆》中的一句话收尾:我爱大清国,我怕它完了;我爱心血管病学专业,我也怕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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