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诗苑】唐明‖一树辞藻皆在雪中闪现（12首）
一树辞藻皆在雪中闪现
从岸到泊地半船雪声在林中缄默
风中。取胭脂如豆，点梅……
画机禅心，俱付几枝捉砚，
到梅岭观梅，舟辑十转方到岸。
问飒飒霜絮，牵梅朵几许，
偎唇瓣舔香，剪风韵流长。
择插携瓶汲水，留手余芳……
旋亭碎冰，聊伴仙尘。
猜想精舍会有客访，让他凉寻空寞。
谁能知他迟临，令喜鹊登枝鸣吟，
闲敲棋子无人应，悔恨当初献殷。
且看睡榻，梅枕并连梅袅软，
瘦盏肥酒若雪透。湖畔梅影次递开，
谁能拿手机，告诉他冰晶凉句……
且等他来，采几朵词，沾衣。
满目皆作梅花旋，让梅妻稍话……
且等之，把酒咏闲。忱酌蕊蜡凝钟
到寺中寻老僧，借茶温手……
笠翁对韵的风偏吹至精舍，
庭院，鹤子打坐正朗诵辞章。
或相问，何以如此辛勤？
子言，劳什，毕当功，君不见……
客舍茫茫，霜无际。师考垄上课，
明日打手板，一树辞藻皆在雪中现。
雨夹雪
雨夹雪，穿貂着裘……
风若箫，吹皱了一池春水。
掩襟，如薄荷凉寒，
手指冻成兰花状。
身裹裘皮大衣、内穿旗袍的女子，
扮相如民国女子。裘皮倾城之丽，
好似电匣子里播放裘盛荣的唱段儿。
感袭春声的一点朝露，
也被雨夹雪那风与絮吹断了肠，
设若氤氲的寒气继之弥漫……
让一袭貂皮大衣变成一只真貂，
在雪中奔跑。雪白的纸，
一幅清朝遗老唤作溥儒先生的工笔画
在上面题兰字。钤印、属款，
将雨夹雪的《遗貂图》赠予大千居士
与他换一幅同样雨夹雪的《喜猿图》
红泥小火，烹茗正沸……
踏雪寻梅之雪将驴蹄印成朵朵梅花
小石潭里冰如水晶筑月殿婵娟姿容
蟹眼一壶，茗烟攀梅折桂，
蟾宫瘦削，广寒雕玉阶琼翡。
寂寞之凉积道道斧影携雨倒灌，
仍在听戏的女子耳孔一旋……
偎榻将暖手珐琅彩琥珀炉
贴胸依近，……暗想。志摩先生
不会去饮冰室请教饮冰作诗之法
那怎么也会知趣让思成煮一枣羹
且待温透或能添几粒梅哺呷一口润嗓
春 雪
1:春雪☞
雪。从画面延伸，
就到了，画面外。
画面外，雪何时应声而落？
何其″飘”与″渺"，
才够上何其芳咏春的诗句。
推窗合窗，一股凉气。
不知何意昨夜一堆狐朋狗友光临。
被一顿浊酒撂倒，竟睡到下午。
如漫卷的大雪从铁轨上飘过。
如此不堪一击的浊醉。
《预言》的何其芳，是病态的！
而词语则面临神的光顾穿过空穴之塔。
从墙的另一面搭就另一个雪筑刺眼的巢。
2:雪光☞
如此，穿针引线，忽闪一下，
就被九十九根巨大玻璃的石柱托起，
让一个沉睡在城堡里的巨婴哭泣。
眼皮一合，雪就降下。
白驹过隙的韵触疼了词牌《蝶恋花》。
有蝶扑飘雪的声响。
如此轻微，就像没下一样。
毛润之先生如何咏雪于沁园春，
在另一个延迟的清晨，
他将死的托付献给雪地。
用朴素的目光告诉我们不要复避。
不能让雪，颠覆鲜红。
使人吃人变成雪吞雪。
让一个冬季成为春天里的休止符！
3:江雪☞
电视里播的《松江江上》也会落满雪声。
就如《罗生门》的雨浸入《筱竹深处》。
小日本的电影侵犯中国，
再来一场血腥的抗战。
川端康成的雪国有千只鹤飞过。
红袖添香的雪在剖腹自杀中，
成就了三只鸟啄成的神殿。
三只鸟啄空了三岛由纪夫的尸体。
春雪在金阁寺飞，却铆定了文学的浊血，
让一个冬天，诀别生死的限定。
4:雪声☞
隆冬。饥肠辘辘，
雪如鼓声，寒气逼人。
镀金的雪在零线上迎接红日，
使雪粒的鼓锤敲击在我心上。
魂一般失去血，让阳光一步步后退。
魂一样碎裂，造一个雪殿。
占卜春神，用刀割之光，
祭祀一个冬天。黎明射瞎双瞳的黎明
将到来！咏春的湛蓝，
一朵红云的湛蓝撕裂春天的太阳。
在漫天大雪中临皇象的《急就章》
雨变成雪，逐渐加量……
在陕北窑洞里临皇象的《急就章》。
漫天大雪，虽无冰絮飘过砚边，
黄土堆积之塬，却如蜡象齐奔……
一头头硕大无朋的猛象驼着高原
……顺河直下。现在，断无停顿可言
天上飞过云层夯筑的万座冰峰
也无法阻拦！一顶顶自上而下
倒灌的雪帐从天而降，
如皇象书法中的文字遵命贯性的反扑。
云际，我们幻灭的影象，可以重生。
被一支笔一挥而就的字符，
却在这有力的贯彻中选择落实，
选择，向上飞升……
一个个窑洞如惊骇的眼，瞳孔放大！
现在，万象齐奔的高原飞落纸上，
如一头头雪豹在毛锥刺疼的纸上
嚎叫。章草，挟持飞象在嚎啕大哭。
内心，惊劈于一个雪天静寂的回声，
混合着凛冽的暴雪及冰絮……
加上雨繁就减的春威和弥天大谎的纠集
现在，减法为加法，所替代，
继续加量，乘以无数雪飘迅激的北风
汉章变成汉隶无数奴隶在夯筑
一个雪城，在夯筑中，高耸入云！
而归于净白的纸上，则纤尘不染。
除去墨汁和文字，纤尘不染。
……大雪飘过千年，纤尘不染！
而笔迹顿旋如呼啸的北风撕裂了我的心。
雪变-蝶变……
雨化成蝶的雪，在蝶变中……
飞出几朵翩翩起舞的蝴蝶。
粉蛱似的雪，雪粉状飘落，
雪絮则含冰雨，夹着微风
如蝶变，飞入窗棂。
暗合秃枝滴雪的嫩滑……
两三朵蝴蝶状的雪片攀上浅薄的西风
纵容满天的蝶雪，倾城倾国飞掠，
让霜桥迹凉的涟漪冻成纤绸揉皱的冰
或转向，至柳巷，令梅词句句颤芳。
旋枝针蕊的仙雪，且待笔扫，
诗奇咏岁，一著寒凉。蝶思择翅，
飞上琼宇，六瓣酌月，婵娟峰上。
眉黛春山染绿，一袭着裙蹈涌雪浪
任蝶变飞白，描山描水，绘雪千行。
层峦饲虎，群峰掩羊，
雪豹在雪变成花豹身灿移动的花园
使雪变顿染，雨变生蝶蛱两样。
谁握雪，变雪兔，到月殿捣药，
咳血的杜鹃已为争暖树的新燕筑巢
令娇寒虚簿若烟，飘入仙境的蝶恋雪
定然致函一束……
为同样咳血的民国才女石评梅，
化蝶成鸳。谁将是下一个病中萧红？
咏春在烟榻边画蝶画雪的陆小曼，
哎，雨变絮飞的唐瑛
是否会蝶变融化成翡雪的张爱玲
秧歌在赤地之恋的沉沦中
择一曲高奏凯歌的雪灯停盏住杯，
缅怀昨日过往胭脂滴雪的情状。
蝶变-雪变……
昨日一场蝶变雪的雨，化雪成霰……
让倾城之人皆在倾国之诗中泛思。
入夜，蟋蟀之鸣的雪声，
转入叮然如睡的泊舟淋絮之中。
亭亭玉立的雪，瞬息化雨……
仍然是一场寂静无声洇湿纷染的蝶变。
池塘芦花满天苇风若星，
扑絮镜花缘里的春雪粒粒扬赞……
暗助苇塘芦湖的羽毛上升。
一伫穿旗袍身披鹤氅的女子让雪粉夹蝶起舞，
她撑伞端坐于舟中蒲烟之光，
如梨花带雨飞上她的眉梢。
蝶变的雪纷纷扰扰……
曼称佳人之许的丽影在雨丝夹絮的妙龄中，
给予她窕窕之容倩倩之貌。
予取予求的愁思鬓畔云雾一绕，
让屹立不倒的粉黛雍华似水。
站于其侧旁的沈从文默念，
三姐或对他这乡下人不识读书人的礼数蛮怨，
埋汰他絮絮叨叨写了那么多求爱信。
没准用伤神打法他在渡口寻一提抒口的酱鸭，
啜一唇黄酒温胃，呷三盏春水润嗓……
亦不知她忘了昆曲里的调儿
择天祭雪的唱一出空城计，
将身子暗许而魂早已随蝶变而去……
仍在想另一位先生给她写情书寄上。
雨中夹絮的朦胧显然走了调儿，
脑门上飞攀一朵菱花状的雪已化水成雾飘向渺茫。
此去北平断没有云霭相阻……
一切在走了调儿中压低了春韵，
碎玉声再次走偏，压低了漂泊之声。
黎旭雪融
几乎瞬间，风声作响，黎旭雪融，
云絮如冰筑峰，见仙人在山埂盘坐，
三二精舍，在雪乍现，松柏两屹……
阳光细柔，于透明的冰上凿孔，
且抚琴奏仙人听了，那仙和以箫声。
垄上。亭畔。溪涧。雪白若毡，
濡毛之雾向上飘升。观山亦非山，
与仙在峰峦间对坐，谈机正浓。
烹酒炉正沸，或讴竹篁啸寒……
雪拈梅枝细观，吟哦几缕诗状。
废名亦在观云，与周二先生在燕山
横批斜伫，酌酒于闲趣静寥……
得雪以望孤峰。这专写诗言小说的人
携水木清华诸侣……出游讲逸。
何谓易趣何谓散淡？何谓雪中傲人？
早年，六朝人物，何得魏晋风骨？
冲和的溪水伴这章节，在雪中饮烟。
下降的雪絮松松软软。而此时，
二先生披氅拥毳欲选两只肥蟹下酒
得咏雪夸弥漫四字，亦被废名先生
巧用冰奢消顿，四字作答……
凌雪峰上余波未平的雪声，
被直射霁光三三两两割断。
在这久未涉足的净地……
一师一徒，携学子数粒稍带讲文说古
与仙人对话。莫忱凉彻，亦不觉冷寂
芦日。雪光。且坐忘了……
归途。迹霜。欲所勾绪……
舍下读书
寒雪堆门，白芦映窗的日昼。
松针落下在舍中刺绣辞章，
雪絮，如回文诗，携韵两行。
识字的风转返从洇湿的檐上，
采几朵风声，画枯柳干荷……
且折一枝梅作妻让她红袖斟酒。
咏读一句楚辞，有鹤子临壁谛听，
鱼缸，冰屑尚坚，几寸薄寒偎浪，
让锦鳞，朗诵珠粒，吐郊寒岛瘦。
嫱幔依帘，碧竹挂雪帜如旗，
正书写蝇篆。几案，闲榻，霜桥，
引仙客来访，且与彼说汉赋。
有雪赋、风赋两篇，唤子斟茗，
囿篱赏梅，残吟冰词，六瓣蕊思，
皆牵衣著芳，寸移朵凉。
井 畔
寸屐敲冰，迹迹如履不断句，
恰映雪汲水，摇辘轳指断寒凉。
悯手斟温，绕红炭几度……
纤葱暂化霜去。挑帘迎雪，
烂华芬朵，灿诗盼雨，檐廊或添春溪。
饶是絮染亭怨，怡快芭蕉浅绿……
井台虚设，一汪水痕，瞬间冻成冰凌。
小桶若提灯笼句，湿裙结晶，
两袖红瓣滴雨。至白暮拢巾眺望
碧阁浮盐，棉白层叠窗屑粒。
移步丢莲藕，尺尺斜跨井篱。
谁助绳攀壁底滑，劳神臂力酸汁泪，
拥环佩簪茁显，发丝都付一桶水。
想藻痕冻颤，苔藓冰彻干如米，
突念仔细径边残，尘袜飞鸽鞋中乱
销魂一时伴娥翻，门前唇釉失血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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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畔【白话文翻译稿】
三寸屐齿，在冰上敲击，
步步生莲，如履薄冰。
踪迹相连，环环相扣，
没见出现任何间断的足印
在需要映雪取水的时候。
井畔摇着辘轳声，
寒气凉意将要把手指冻僵。
怜悯玉手，斟温水浸泡，
绕炉火红炭几度烘烤。
纤纤葱指，暂且转暖，
融化了冰霜又忙着去挑帘迎雪
绚烂的雪华芬朵灿诗盼雨，
檐廊融化的滴水或添春溪。
既然是飞絮浅染春亭之怨，
爽怡的风吹得芭蕉浅绿。
井台形同虚设……
一汪水痕瞬间冻成冰凌。
提着盛水的水桶如提灯笼诗句，
溅湿的裙子结成冰晶，
两袖象染红的花瓣在滴雨。
到白雪映红了暮色，
揭开拢着盖头的围巾去眺望。
碧阁堆积的雪象漂浮的盐一般白
而棉花白似的层楼叠窗，
雪屑霜粒又是那样肿胀。
移步象丢下的莲藕，
尺尺滑腻，斜跨过井篱。
是谁助井绳攀井壁的光滑，
劳神摇辘轳的胳膊手臂酸疼，
让眼中浸出冰汁似的泪花。
拥环佩簪的头上青丝茁显，
发丝弯曲，象一桶水一样。
联想水藻之痕都被冻颤，
苔藓也在雪中冰彻干枯如米。
突然想起要仔细在冰径边行走。
残痕的足迹象尘袜飞鸽一般
在鞋中叠加生乱……
销魂的是，一时不小心。
还是雪伴打水的女子滑倒在冰面上，
走到门前才发现唇彩在慌忙被擦去，
如失血般满嘴满脸花容皆乱
雪中周恩来故居
按理说我与周家有缘……
俺姑父叫周恩来七叔。
邓颖超，他叫，七婶。
他姓周，周恩来也姓周……
这关系不远也不近，
就是这么一种情由。
从中南海到北海仅一步之遥。
从天津到北京也远不到哪儿。
周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是不是士族俺不知道……
听姑父说，早年，对，早年。
鲁迅在绍兴，周恩来在天津。
两个人，并不熟，但都姓周。
中南海周恩来的故居，雪色飘飘，
天津其上学的故居，也雪色飘飘。
一年一度，……同样，白雪隆罩。
雪涂四壁的房子静寂无声，
惟见雪声涌絮，惟愿主人影还……
与七婶说话，絮絮叨叨……
居室与客厅相连又与办公地分开。
让风絮锁定他的话音及叮嘱，
与工作人员谈事总是和谋春风。
他有时，也发脾气……
总与某人办事不力，相关。
他也偶尔说教，责备积多聚少。
对亲人严厉，对同志友善。
一件睡衣，从袖到领总是补了补
一个沙发，从头到脚已磨损不堪。
惟见梅朵盛开与之如影随形……
惟见冬青嫩了又绿如灯般照亮。
一件衣橱，一条几案，
一双皮鞋，一围披肩。
现在它们，仅是惟一，静躺于床边，
现在它伫立，如衣架书柜伫立一样。
雪声包裹祥音温润净白，
蝶风阵阵，暗传影虚。
姑父说周家一向认理知足这是传统。
姑父说，你看总理的房间总是虚掩。
这是怕有急事敲门……
这是怕误事而顾紧……
红楼一阁
高筑一阁，于红楼之上……
获取万里雪飘，千里远眺。
风丝雪絮将四边景色聚拢，
万赖俱静，惟见一鸿，自南向北飞。
让雪枝层层叠叠，若桅杆争挑雪帜。
霜上。帘下。井台之痕，如黑的一洞
洞悉诗鬼邀诗魔小酌，于雪垄。
寻梅不载，移高树，到对岸听风。
茫茫一雪，黑白两伫，似女子浴澡，
窕见晧齿红唇之梅朵，临冰溪绽放，
斜枝疏星，化霰弹雾……
若无影之手抚弦就琴丝丝声碎。
风管低箫声攀上山坡，
对面山岗上，浮阁翩若惊鸿，
遥忆曾驻苏姑，江鸟展翼飞芦。
而狮子园的雪，如素娥将梳，
红妆未补衬白敷一层薄粉画眉黛捉月
魂绕春山一束至宝榻金兽添香几缕，
劳神，在妆奁里轻挑半勺膏脂……
将雪影与烟颊盖霜芬未锄。
徐然照镜，融水舔露，纤手弄雪柳，
冰灿簪瀑。耳坠掩鬓角云环，
到朔疆狩猎，梨花带雨……
冷烟与嬛烟并梳。鹦鹉学舌，
大雪塞门，蜡梅着雪，且待宝钗扫来
埋一瓶雪至夏，好去蚊痒汗渍濡瘿，
霜芬丢魂，尚存黛玉葬花咏升……
怡红院，老隶描篆烟，一壶烹茗，
忍竭择雪煮盏，又在霜蕊盈毡上奕棋
听子粒叮叮然，犹恨指凉不衬手，
挛缩兰韵依袖偎襦。仍似雪中绮葩，
空生寒寥，做下虚功，待明月朗照，
碎成万盏冰，以手掬之似菊……
却削薄似绢，莫题阑，吟梅句朵朵
于大观园中，起诗庄仙咏，饶情残
且横批，瓶春贡茶，顿嗓仰叹……
作者简介
唐明，著名作家、学者、诗人、画家、艺术评论家、历史学家。河南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闻香识玉：中国古代女子闺房脂粉文化史》(上海三联书店版)、《香国纪：中国历代闺阁演变》(人民日报出版社版)等书，长篇小说《淘米水》《鼠群》《中午》等，长短诗三千余首，另有《中国兵器史》《中国佛典钩沉》《中西方艺术史鉴》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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