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大赛作品61】花花(王静/陕西)
花 花
文/王静
我不喜欢小动物,尤其是毛茸茸的小动物。
唯独它——那只在我心里昂首挺立了二十七年的花花, 可以例外。
小毛球
门前是一条通向西安城的公路,路人频繁,村子里便经常发生鸡鸣狗盗之事。父亲在城里上班,周末才回家。平时只有母亲带着我们三个孩子在家。为此,父亲老有些担心,常常人在单位心在家。
我五岁那年春末的一天,父亲用他那辆飞鸽自行车载回了一个大纸箱。我和刚学会走路的弟弟激动地扑到箱子边,想要在里边掏“好吃的”。“别急!”父亲的话音还没落,一个小毛球便扑到我怀里,吓得我魂飞胆破,一屁股坐在地上,足足哭了近半个小时。
当我缓过气时,小毛球已经被姐姐抱着喝水去了,弟弟也紧随着姐姐。父亲在院子和泥垒窝,就连一向很讨厌小动物的母亲也去扯柴准备垫窝……
怎么回事,家里人都怎么了?任凭我歇斯底里地哭,没有人理我,都去为小毛球忙活了?
我讨厌它!
瞧瞧它有多丑:小得像只猫,全身一片黑一片白,皮毛长短不一,小鼻子小脸儿,耳朵耷拉着,只有一双眼睛充满了灵气。
无论如何我讨厌它!以前父亲宠我、母亲爱我、姐姐护我、弟弟依赖我,多牛呀!一只小毛球竟然颠覆了我在家里特殊的地位。
父亲说这是一只野狗,在单位后山上发现时刚刚被一场大雨淋过,蜷缩在坡坎下,即将被冻死……父亲见它可怜便在宿舍里偷偷养了一周,带回来给我们母子作伴儿,保护我们!搞笑——就指着这只跟没睡醒似的病狗保护我们?我觉得这纯粹是父亲找的一个借口或者是寻求到的一种心理安慰!
不过,它终究还是给姐姐和弟弟带来了无尽的欢乐!姐姐超级喜欢它,还给它起了个“花花”的名字,明明就是一个小毛球!姐姐每天上学前都要给花花掰一块连我都舍不得给的白馍馍,换好干净的水,才依依不舍地出门;放学回来花花也会老早地站在门口迎接姐姐;晚饭后姐姐一定会抱着弟弟领着花花在满巷道转,像是在向谁炫耀她的小跟班——花花。母亲似乎也在慢慢接纳并喜欢上了花花,也会时不时给花花改善改善伙食;花花也逐渐地掌握了它的职责——不管白天还是夜晚,只要有一丝响动,花花立即狂吠不止,直到确认没有坏人出现为止;母亲串门子时花花会恪尽职守,看好大门。用母亲的话说,晚上再也不用怕院子有啥动静了,心里踏实了!只有我还是因为失宠,因为被吓过依然对花花耿耿于怀,即使花花也常常往我身上蹭、讨好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小玩伴
我的幼年时期是在家门口那堆沙子里渡过的。姐姐上学了,弟弟还小,花花只有粘着我。我在沙堆里玩,它就站在旁边看,一会儿瞅瞅我,一会儿瞅瞅大门。
“回去,别跟我!”我转身赶花花,花花轻轻地“汪汪”两声,像是在乞求我。
“二妮子,你身上有狗屎味!”长我两岁的山蛋说。
“胡说,你才有狗屎味呢!”我反击道。
“傻瓜,我家又不养狗!”山蛋吐着大舌头嘲笑我。“你身上不仅有狗屎味还有狗毛!”山蛋咄咄逼人。
生性愚笨的我一时语噻,满腹委屈,情急之下竟然骂了一句“你就是狗毛!”
这一下惹怒了山蛋,他一把推倒了体弱的我,正要上前踢我一脚时,又是当年那个影子,直接扑倒山蛋,张口就咬……
我得救了,山蛋腿烂了;山蛋母亲在我家门口骂了整整一天,我的母亲既要给山蛋看病,又要赔钱赔礼;我被罚跪了一夜,花花被罚两天不吃饭……
即使花花救我、给我助战,我依然没有原谅它——还不是因为它,不然山蛋怎么说我身上有狗屎味、有狗毛呢?
因为有了姐姐一句“不让带花花玩,我们就不带你”的警告,我妥协了。于是姐姐带着我、弟弟及花花走街串户,春天放风筝、夏天逮鱼虾、秋天摘酸枣、冬天挖荠菜;晴天帮五保户扫扫院子,雨天在街上踩踩泥巴,雪天在院子堆堆雪人……还时不时地帮花花洗洗澡、理理毛,欢声笑语时常飘荡在我家院里。从此我们出行时,俨然一个“四人帮”。以前总有人欺负我和姐姐,自从发生“山蛋事件”后只要有花花在,姐姐绝对是村里的“大姐大”。
在我们全家悉心照料下,花花逐渐健壮起来,身体高了、壮了,皮毛顺了、亮了,连耳朵也竖起来了,站在我们身旁奕奕生威,不论是凶猛程度还是奔跑速度都是一流的,迅速成长为狗群里的佼佼者!
然而,麻烦接踵而来……
惹事精
邻居家柱到家里来借锄头,随手推门而入,花花闻声而来。幸好是个小伙子跑得快,又及时关住了大门,没被花花咬伤,却在关门那一瞬间夹伤了手指头……
对门四婆在门口骂孙子,花花扑出去就咬,幸亏被路人用棍挡住。四婆虽然没被咬上,却因极度紧张心脏病复发而住院治疗半月有余……
姐姐有一个同学也叫花花,两人在路上相遇,姐姐叫了声“花花”,花花同学很激动跑过来抱住姐姐,哪知花花狗以为花花同学要伤害姐姐,纵身一跃向花花同学的胳膊咬去……
今天二婶找村长告状:“花花把屎拉到我家小麦堆了!”明天三伯找村长告状:“花花咬我家猪了!”后天小宝媳妇找村长告状:“花花把把我娃吓了!”
母亲隔三差五带人去诊所看病,隔三差五提礼品看望人;不是上门道歉,就是被村长叫去训话。
父母怕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个问题必须重视!打死,下不了手;卖了,万一被人宰了,舍不得;送人,恶名在外,没人要……无奈之举——扔了任其自生自灭!
父亲带着花花进城了,这一次是用绳索拴着,拴在飞鸽后面。待到城郊一段下坡路时,父亲解了绳,骑上自行车就跑。
待到周末父亲进家门时,发现花花依然傲立在家门口迎接他,闻闻父亲的脚、围着父亲摇尾巴,丝毫没有怨恨的意思。其实那天下午花花就自己回家了,只是那时通讯不发达,父亲不知道而已。他还不知道送走花花时姐姐有多难过,更不知道花花归来时姐姐有多开心。既来之则安之,扔了还能回来说明我们的缘分未尽。父母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我们姐弟三人欢呼雀跃,抱着花花欢庆。花花的眼里流露出无限的幸福和兴奋,它分别给家里每一个人摇摇尾巴,以示感激!当然,姐姐也给花花上了一堂教育课,告诉花花如果再咬人就真的不要它了,花花似懂非懂地“吭吭”两声,又“汪汪”大叫两声,像是给家里人作保证,以后做只乖乖狗!
守护神
因为我们村背靠山坡、面临浐河,草肥水美,家家户户都或多或少的养几只羊或者牛。母亲是个勤快的人,除了照顾三个孩子、耕种五亩地外,还养了三只羊。每天母亲抱着弟弟赶着羊到山坡上放羊,花花就陪着他们。有一天刚到山坡上,母亲就发现弟弟发烧了,一着急就把放羊的事托付给花花了:“你在这里看着咱家羊,我去诊所给娃看病去。”花花“汪汪汪”三声,就趴在草坡上一动也不动。
母亲从诊所回来走到家门口,看到了令她震惊的一幕:花花在前面带队,后面有序的排列着家里的三只羊;走几步花花就往后看一眼,有羊落队了,花花立刻跑过去“汪汪”几声,队伍立刻恢复原形,直至进了家门。
花花太棒了!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母亲常常念叨这件事,其实她当时根本没有想羊能否安全回家的事,只操心弟弟了。事实证明花花是具有领导才能的!
之后母亲经常刻意地去锻炼花花,让它独自去放羊,竟然没有一次失误。于是母亲扩大了养殖规模,十只、二十只,直到四十只羊。花花已经完全可以独立管理羊群了,一年时间出发和回来的时间都误差不超过十分钟。即便是在它怀孕期间依然坚守岗位,后来管理队伍扩充到花花和她的儿子黑子。这也成为四里八乡一段传奇故事,成为一段佳话。
做了母亲后的花花收敛了很多,不仅没再闯过祸,还成为家里的守护神。
姐姐要到邻村上初中了,一段乱岗坟成为上学的必经之路。接送姐姐上学、放学的任务就自然而然的落到了花花肩上。一年四季除了寒暑假风雨无阻,尤其在冬季,伸手不见五指姐姐就得出门,晚上回到家时已经月悬半空了。多亏了花花,伴随着姐姐度过了三年初中岁月。
黑子和花花一样漂亮、威武,经常和母亲花花一起上战场,和七八只狗狗撕扯在一起,场场全胜而归,成为当之无愧的“狗王”。
1987年夏天,是花花来我们家的第三年,家里翻盖了一座漂亮的两层楼。我们全家人住在村委会办公楼里,花花和黑子住在老院子,负责照看建筑材料和羊。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村里几个地痞流氓盯上了我家的羊。他们又深知花花母子的凶猛,便提前准备好了涂了毒的肉骨头,我无法想象当时发生了怎样的激战,只是父母和邻居们赶到时看到了满地血迹斑斑,看到了花花一条腿在汩汩的流血,看到了黑子已经断气了还死死咬着一个偷羊贼的腿,其他两个偷羊贼瘫坐在地上……
我家的羊一只也没有丢,可是黑子却走了……花花忍着剧痛伏在黑子尸体旁泪流不止,仰天长啸……
英雄
那一天,我永远也忘不了!
周末的下午,快到父亲回家的时间了。我和弟弟站在门口,望眼欲穿,我们在盼着早点吃到父亲买回的香蕉。
大门前是长鸣路,从本意上讲长鸣是长乐路到鸣犊镇的意思,现在想想这似乎还预示着“警钟长鸣”的意思吧。
我们焦急地等待着,花花也静静地趴在地上陪着我俩。突然,一声父亲特有的咳嗽声传来,我和弟弟拔腿就跑,直奔路边。这时,花花猛地起身,一个箭步冲到弟弟前面绊倒弟弟,我转身一看弟弟哭了,停下来边扶弟弟边骂花花:“你急着死呀,眼睛瞎了,看不见把娃绊倒了!”
大卡车急刹车的声音和花花惨叫的声音同时传进我的耳朵。不好,花花出事了!
当我抬头看长鸣路时,一辆垃圾车疾驰而过,父亲扔掉手中的自行车,叫着花花奔跑过去。
花花死了!那时趴在地上的它肯定是听到了大货车的声音,情急之下花花只能采取绊倒弟弟的方法阻止我和弟弟,而自己却失去了控制。我们哭成一片,将花花埋在黑子的身旁,希望它们母子在一起能相互照顾。
我陷入了深深地自责之中,都怪我光想着吃,都怪我骂它“急着死呀”,都怪我……那一年我已经十岁了,怎么还不懂事呢?
我还是不喜欢小动物,直到此时此刻。
作者简介:王静,女,1980年7月出生,西安市人。笔名清矣。研究生学历,管理学学士。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咸阳市作协会员,《西北作家》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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