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7月09日 星期五 第A11版:月光城·民间
朱腊梅
推开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母亲果然不在家。
门前稻场上的几只鸭子因了人来,嘎嘎惊叫着,摇摇晃晃着跑开。远处墙角,桂花树下的一群鸡却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依旧悠闲地在树下的枯叶里扒拉着。
掩上院门,我便去地里寻母亲。田畈上一片荒芜,收割机收割后的麦茬枯黄萎顿,几只鸟在风中起起落落,在寻觅地里落下的麦粒。
那原本是一块水田。父亲去世后,母亲也老了,儿女们都出去了,留下十几亩田再也无人耕种。母亲把一部分田给了堂侄们耕种,自己留了一些地势高的种些棉花大豆油菜小麦等作物,还有几块旱田种上了树。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种树的地里砍树桠,说这块地的树卖了,砍下来的树枝要砍削成一根根棒子,驮回家剁成烧饭的柴禾。
母亲幼年里失双亲,跟着哥哥嫂嫂长大,受了多少的苦,只有她自己清楚。成年后的母亲脾气暴躁,嫁给了贫穷瘦小的父亲后,面对着田地里的农活,拼尽了全力也做不过山外人,割稻没别人快,插秧也没别人快,就连打菜籽的竹连荚也没别人用得熟稔。做庄稼的能手在人前腰挺得比别人直,说话也比别人响。日子贫穷、繁重,身边又是几个幼小的孩子和单簿的男人,受尽别人白眼的母亲更暴躁了。
每年的春播时分总是细雨绵绵,一般人家的春秧都插完了,女人们可以纳鞋底了,男人们也可以松口气抽旱烟,我们一家人还在冰凉的雨水里劳作着,父亲和我还有这鬼天气都成了母亲怨骂的对象。
家里人口多,田地多,劳力少,此题无解,但母亲一日日比别人起得早歇得晚。就连那时的我,天刚蒙蒙亮也会立即起床洗衣做饭,饭未熟,可父母亲已披星戴月在田地里干了半天活。每天下午放学我烧好了饭喂好了鸡猪,天黑了,一遍遍到村口眼巴巴张望,等着父母亲回家。母亲回来时,总会把肩上的庄稼什一扔,她真的太累了。奇怪的是,她累得像头牛,却极少生病,不知是真的不生病,还是她不能生病。
虽然家里困苦、贫穷,但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却要每个孩子都上学。每个学期开学的时候,父母亲总要为了孩子们的学费东奔西走地筹借。哪个孩子不想上学或成绩不好,母亲的教育方式永远是简单粗暴的打骂。
劳苦了一生的母亲终于熬到儿女们都岀息了,眼看有一个幸福的晚年在等着她,父亲却突患重病,离开了我们。父亲去世的两年里,母亲日日都要到父亲的坟前哭泣。儿女们都放心不下她,也曾都要带她在身边,可她哪家也不肯去。我们常以孙辈们想她的借口要她来住几天,她每次总是待不到三五天就会念叨家里的鸡鸭和庄稼,吵嚷着回去,我们只好由她回到老家,孤身一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院子,孤独地思念着父亲,孤独地侍弄她的鸡鸭和田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