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丽：泰山西路的国槐
春天来了，缓慢地踩着细碎优雅的步伐来了，泰山西路的国槐还未觉察到。春天先要在广场角上的迎春花和永盛大街的垂柳上小憩，等到时空轰然明媚，一切都准备好了，才肯迈开步子踱到泰山路上来。
国槐钻出了嫩黄的新叶芽儿，一簇一簇的，像跃动的小火苗，灼灼向上涌。很快，聚拢的叶芽就舒展成椭圆的小叶子，绿绿的，薄薄的，浸泡了新春的阳光，柔润喜人。一棵树一棵树把春光传递下去，整条街都鲜活起来。风吹来的时候，绵软的枝子轻轻晃动着一树稀薄的嫩绿叶子，晃一下，长一点，再晃一下，再长一点，直到叶子挨上了叶子，树枝便隐在了一团葱郁之中。
当国槐的树枝融隐在碧绿茂密的槐叶中间，夏天就来了。阳光一天比一天强烈，晒得地面发烫。国槐用巨大的树冠撑开一把把厚厚实实的绿伞，为接送孩子的家长和行人搭设荫凉。家长们都愿早一点去校门口等孩子，他们在荫凉里，抬头望不到天，只看到叶子与叶子亲密交谈。叶子在说些什么，想些什么，随你去猜。放了学的小孩子蹦蹦跳跳来到大人身边，亲热地喊一声，在树荫下仰起花朵般的脸。
七月，国槐开出黄绿色的花儿，花儿含羞带怯地聚拢着，包裹着一枚细细的花芯儿。夏日多雨，雨一停，会有不少的国槐花溅落下来，密密地撒在湿湿的彩砖上，像一地卧雪。火热的夏天，因了一场雨霁后的槐花雪，增添了清凉雅静的韵致。叶子盛到荼蘼，绿就饱和了，再也加不进一层。叶子饱和了，再也长不出一片。
极盛的国槐在泰山西路上会挺立好长时间，然后，秋风来催槐叶回家，槐叶换上黄衣裳，一片接一片或三三五五牵着手，飞到地上，有的来不及变黄，仍旧以绿叶的容颜谢幕。纷纷扬扬的落叶在风里翻舞，不慌乱，不悲伤，从容接受自己的宿命——曾经灿烂，何畏凋零？不必谈及“化作春泥更护花”的高尚，该歇的时候，就安静地歇，能来的时候，还会跃上枝头把春夏唱绿。国槐叶子每天都在落，每天都在改变树的形状。秋天是美的，因为有叶的“落”，落叶的时间比叶子生长的时间短暂了不知多少倍，因此叶落更值得珍惜。那炫动一街秋色的国槐，给泰山西路涂染了更多的季节色彩，这条公路也悠哉乐哉地在微风里舞动起来。
泰山西路冬天的美，在于冬天的国槐。秋寒收走了所有的槐叶，留下了多年的树干旧枝、当年新蹿出来的新枝细梢。这些枝子全部都是线条，或粗或细，或曲或直，或浓或淡，整棵树就像是用笔细细画出来的。季节用一只认真的手，握着铅笔，从下到上，一点一点地，从嶙峋皴皮的树干，到虬劲四展的树枝，到纤纤细细的枝梢，都精描细画，一丝不苟。最上方的新梢是那么纤巧，空若无物却又有影可寻，在天空里用隐隐的铅色延伸着树的饱满，这样的细梢是要多么严谨的工笔画家才能画得出啊？他在向上描画这些枝梢的时候，眼睛会不眨一下，全身心都落在笔尖上了吧？
雾淞出现在泰山西路，国槐一树银装，如水晶雕刻，放射着雪亮的光芒。细细端详，每一根冰雪的刺儿都是经精打细磨的。上天是多么讲究的一个人啊，纤毫之末也极为用心，就连枝杈间也恰到好处地绣上了绒绒霜雪。这些霜雪，是纤巧的花朵之簇，之束，之林，之世界。树们都拥有了一袭袭这样的霜雪素衣，都感谢那位细心耐心别具匠心的好裁缝啊！
国槐晃动千种风骨与娇媚，让你感觉得到时光，感觉得到生命的真实。泰山西路两侧的楼房多是两层的，国槐早已超越了楼顶，在冬天灰白的天幕下，枝枝丫丫更清晰如刻。站在泰山西路北侧向南望，楼做背景的部分模糊阴暗，天做背景的部分清晰透亮。细枝在冬天的天空里摇，人在地上看，看得久了，也不会厌。
国槐就是上苍赐给泰山西路的精灵，从春到冬，千变万化，摇一树树绿风，撑一片片浓荫，抖落漫天黄蝶，又把一幅幅绝不雷同的铅笔工笔画嵌在天地间无私展览。
国槐树掩映的各家店子，有卖冷鲜肉的，有卖童装童鞋的，有通讯公司的交费点，有药店，有托管所……五花八门。泰山西路在小城的怀抱里散着人间烟火味，与国槐争相统治着这条街，俗得真实淳朴，雅得清新素洁。
明年夏天，小儿子将升入中学离开这所学校。这些美丽的国槐、熟悉的店铺，都将成为记忆里的风景。这些风景又将作为背景，画面上的主角，是我和小儿子一起走过的七年：他清纯如水的天真年少，我死死攥着的飒爽青春。
作者简介:张爱丽，1972年生于河北深州，自幼酷爱文学。喜欢散文、诗歌创作，在《河北日报》《衡水晚报》副刊发表作品若干，并多次荣获全国征文大奖、网络文学大赛金奖。出版诗文集《那朵月亮》，诗集《没有诗的年代》（与王沣、位璞合著）。河北省作协会员，深州市作协主席，内刊《桃花源》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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