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立：村 庙（小小说）
村 庙
王建立
家乡庙多，吾村为最。巴掌大一个村落，大小庙宇七十有余，好像江米团子外边的黑白芝麻，星罗棋布，甚至重叠。龙王庙、土地庙、山神庙、关帝庙，耳熟能详的庙自不必说起，其独有者亦不胜枚数，仅举三例。
牛王庙
据说，这是村里的第一座庙。
初创之际，吾村为独家庄，夫妇二人逃荒避难于此。夫姓牛，无官号，自称牛老二，外人简称牛儿，由双音节牛二简化成儿化音。其妻王氏。甭误会，庙不是祠堂，跟姓氏无关。即使祠堂，也不会夫妻姓氏联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妻子的姓结婚后跟随夫姓，平时呼之曰“牛儿家的”，及至牌位上才会写作“牛王氏”。
牛王庙另有来由。
既然有村就有庙，牛庄当然不能例外。牛儿下田劳作之余，自己用石头垒砌一座小庙，石块砌墙、石板覆顶，大小仅供泥塑神像打坐，石香炉和石砌供桌勉强在庙檐下栖身，敬神的人只能屈居撂天地（方言：旷野）。
小庙暨成，何以名？
牛庄是山村，理应敬山神，可是三里外有座山神庙，香火鼎盛，本地小山，料想必然只有一个山神，大庙里的生意红火，岂会屈尊莅临？至于龙王庙，远离大江大河，水泉、溪流岂有真神驾临？关帝，是武圣或者财神，一个平头百姓怎敢和武林或者商贾争抢一个神仙？即使有胆量，能耐和财力也远不及对手，何必自取其辱？正当牛儿徘徊无计之际，有客来访。牛儿家里的抱着一头牛犊出去迎接，客骇：令正（古代敬称别人的妻子之称谓）好神力！牛儿视之，也诧异至极。其妻放下牛犊，自己也吃了一惊，牛犊已身高五尺有余矣。再抱，不离地矣。未几，牛犊身高八尺、体长丈六，牛卵如斗，堪称牛王。方圆农户闻名求配种者络绎不绝。
庙，遂以此名之。后，破四旧时，小庙被推倒，神像却被秘藏。不知何时，庙宇文化复盛，牛王庙数十倍于前，竟有众仙陪同享受鼓乐香烛，不孤也。
鱼骨庙
村后山谷，滑坡形成堰塞胡。湖中有鱼，体长十丈有余，浮游时鳍高与岸齐。有好事者，凿坝泄水，湖干涸而大鱼出，村人分食其肉，鱼骨做梁柱而筑庙祀之，甚灵验。
外乡人樊生赴县应考，途径鱼骨庙，抽签问前程，连抽三签无结果。想起秦腔折子戏《二堂舍子》，仿刘彦昌故事题诗于壁：
不肯明示樊生，
莫非想戴家庄招亲？
卿若有意，
出门遇雨而樊生允婚！
重修庙宇，
再造金身；
晨钟暮鼓，
自省其心……
出门并未遇雨，更没有其他艳遇套路。只是名落孙山，沦为建筑小工。三年后，建筑队来修葺鱼骨庙，樊生在册。薄暮，风冷月寒，樊生孑然独步，遇一割草村姑，甚美。樊生搭讪：美女芳名？女羞赧：渔姑。樊生诘问：此地无塘，何来渔姑？渔姑道：有塘养鱼，何须渔姑？渔者，猎也，缘木求鱼，方是高人！樊生一时无语，渔姑反问：帅哥贵姓？樊生笑道：林间双叉下边大。漁姑应声再问：双木双叉一个大？
樊生甚喜，攀谈遂深。悉闻，渔姑无偶，樊生有意招赘，渔姑摇头。问其故，曰：愿远嫁进城。樊生愿娶，渔姑提出买房买车。樊生羞惭。渔姑曰：愿等，三年为期。樊生曰：三年岂能凑足首付，痴人说梦矣。渔姑授计：承包山谷养鱼，并带樊生去一神秘所在，树屋里一盆鱼苗，投草，瞬间被食净，视之鱼苗长一寸矣，再投、再吃、再长，循环数次，鱼已盈尺。
签合同，堵堤坝，樊生养鱼。不撒鱼苗，只投草，然每天捕鱼甚巨，且湖鱼像泥土里往外冒，存量有增无减。虽是人工喂养，但无饲料、更无添加剂，完全野生一般，价高量大，年内累金过亿。在城里买别墅和豪车不在话下。樊生求婚，渔姑欣然。然，樊生奇怪，渔姑非前人矣。模样未变，心智性情殊异。问之，不知养鱼之盆；再问“缘木求鱼”，答曰“成语”耳。再问，怒怼：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何时割草养鱼？
樊生去鱼骨庙，焚香祝告，神像流泪，告以实：前渔姑系鱼骨假冒矣。樊生求婚，鱼骨不允。哀泣求之，叹气答曰：尔自作孽，吾允婚汝将皈依。樊生愿意兑现承诺。鱼骨劝解：配偶，色相而已，何须如此。樊生对曰：此生只求与尔偶合。鱼骨曰：你我只一夕良宵，此外漫漫长夜！如果娶了渔姑，则天长地久、儿女双全、富贵无限。樊生曰：鲜桃一口胜似烂杏一筐！鱼骨叹曰：一夕未必有后，不孝之虞当虑。樊生曰：9102年矣，此等愚昧不存久已！
湖边茅庵，樊生养鱼之御所。花瓣铺床，明月洒尘，红烛成双，阴阳耦合。鸡鸣缘尽，鱼骨归位。樊生剃度，木鱼梵经。十月之后，麟儿降生，送回樊家，祖父祖母含饴弄孙。百年后，佛祖开恩，赐鱼骨托生女体、樊生续岁三百年。再二十年，有情人终成眷属，生儿名秦山，生女名楚水。
十姨祠
全域旅游，吾乡唯有寺庙祠堂资源。重修十姨祠。三哥被邀，起草并书写《重修十姨祠碑记》。
重修十姨祠，五爷总管也。三哥问：十姨何方神圣？五爷答：不知是人是妖，老祠堂当时供奉个女菩萨，众人皆曰——送子娘娘。三哥道：送子娘娘咋会供奉在祠堂？传世建筑，应当正本清源，不可以讹传讹，贻笑大方。五爷曰：大不走里。三哥曰：不能大概，吾乡道路不以里论，后世讹传“不讲理”之乡！五爷辩曰：杜十娘是女流否？清理遗迹，发现残碑若干，大多不可辨认，唯有一通残碑上，“杜子美”三字尚可辨析。子美者，女性名讳也，杜十娘名杜子美也未可知！
杜子美，杜拾遗？
三哥仔细搜罗残存石碑，详加考证，原本是杜甫杜子美生祠。州县府志均有记载，当年杜甫从华州到长安、从长安到鄜州、从鄜州到华州，数次经过吾乡并小住，地方教化多有收益，民众感念其功德，修建了子美生祠，曰：拾遗祠。后，生祠毁于战火。多年后重修，当时乡绅粗鄙，竟然塑了女像，拾遗变成了十姨。
惜乎，口耳相传，想当然耳不可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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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建立，男，陕西合阳人。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发表作品，诗歌、散文、短篇小说散见报刊杂志，其中组诗《农民协议工的一二三》获省级年度奖，有作品编入《百名矿工诗抄》《星座》等诗集公开出版。二十一世纪改写长篇小说，有习作《如梦令》等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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