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鲁明堂作品 | 黄秋陵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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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秋陵不是地名，是外公的陵墓，因外公是在黄叶飘飞的秋天离去的，外婆就叫它黄秋陵。
外公是共产党的地下情报员，因叛徒出卖而被秘密杀害。据外婆说，当时外公的尸骨在哪里都不知道，经过党组织的多方努力，才找到了外公的部分遗骸。一向坚强的外婆，还是没有能够经受住这沉重的打击，几乎哭瞎了双眼。但一双年幼的儿女，还是让外婆支撑了下来，她不能让外公断了根脉。
每到春暖花开的时候，黄秋陵上就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花，鲜嫩欲滴，五彩缤纷，黄秋陵就像罩上一层华丽的锦缎，流光溢彩，气宇轩昂。外婆每天都要到这里来，她说，外公在那个昏暗恐怖的年代，一直憧憬着高屋华宇、鲜花遍地的和平生活，但还是被敌人的残暴，无情地推向了另一个世界。他再也没有机会享受这样的生活，她要陪着他，一起感受春天的美好，走完生命中最后的日子。
外公的坟前没有墓碑，舅舅一直想给外公立一座碑，可外婆就是不让。她说，外公生前做的就是秘密工作，不能张扬。政府部门要把外公的墓迁到烈士陵园，外婆也不让。她说，外公喜欢安静，那里人多，会影响他安息，只有她陪着外公，心里才安心。
外婆每次到黄秋陵来，都会呆上很久，她已不能站立，只能坐着轮椅，外婆的意识已有些模糊，思路也不太清晰，她一会儿面带微笑，一会儿又念念有词，眼睛也不停地变换着视线，看腾跃的鸟儿，看飘浮的白云，看采花的蜜蜂，看蹁飞的蝴蝶。而当她的目光注视到外公的陵墓时便不再离开。我知道，这是外婆的心已穿透了坟茔，融入了外公孤单的世界。
在黄秋陵的东南方向，有一条不大的河，河面虽不宽，但也曲曲折折穿过几十个村庄。这里虽不是江南水乡，但河水却从未断流。没人去测量它的长度，也没人去考证它的源头，沿河的百姓，只是世世代代享受着她的丰润和滋养。有时候，我也会推着外婆到河边来，看河岸的花草，看静坐的钓翁，看水面的波纹，看嬉戏的孩童。微风，也像一个失散多年的孤儿，在外婆的身边绕来绕去，一会儿捋捋外婆的头发，一会儿掀掀外婆的衣襟，惹得旁边垂柳的枝条，也随着外婆花白的发丝一起飘。
历史，定格了一个浪漫的季节，这个季节的主人，就是外公和外婆。听外婆说，他们的爱情，虽也有花前月下，但却无海誓山盟在那样一个风雨如晦、充满血腥的年代，任何爱情的誓言，都可能淹没在敌人制造的残暴与黑暗中。他们只能用与敌斗争的坚决，来表达对彼此的爱和忠诚。
黄秋陵东南的河边，还有一棵格外高大的柳树，树干虽有些糙裂，但树冠却宽大茂盛，当其它稀疏瘦小的树木在太阳的曝晒下蔫头蔫脑时，它却能在窄小的河岸投下大片的阴凉。外婆说，她就是在这棵树下，与外公定的情。一朵野花，一支钢笔，一条围巾，就是他们当时的定情信物。这棵树见证了他们的浪漫，也生长着外婆不老的记忆。说来也怪，这棵树的春天似乎来的格外早，春寒料峭中，当别的柳树的枝条还在寒风中瑟缩发抖时，它的枝头，已经吐出点点嫩黄，不几天，就会给树冠披上片片新绿。每当这个季节，外婆总是要在树下看上很久，我心里明白，她是把所有对外公的思念，都吊挂在柳枝上了。
在外婆苦涩的记忆中，有一个只要捅开就会血流如注的日子。那一天，血光弥漫，哭声震天。一个八路军的地下通讯员，在日军的迅急追捕中逃到村里，问明情况后，外公没有犹豫，迅速把通讯员藏到家里。但因情况紧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躲藏，外公只好搬来一把梯子，用两根棍子搭在东屋的大梁之间，然后放上一领蓬葧，让通讯员趴在上面。但狡猾的日军，在一阵严密的搜索后还是发现了破绽，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抽出铮亮的刺刀，竖直向蓬葧猛刺过去，鲜血顺着蓬葧的缝隙流了下来，接着，围上来的日军又是一阵猛刺，血如瀑布一样弥漫了外公的双眼。在一片血光中，通讯员的身体随着断裂的蓬葧滚落到地上，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罪恶的屠杀中。
为了掩护外婆，外公承受了所有的严刑拷打。日军把他拖到街上，几乎脱光了他所有的衣服，用蘸水的皮鞭，狠命抽打外公的身体。外公鲜血淋漓，满地翻滚，但绝没有半句求饶。外婆身在颤抖，心在滴血，咬破的嘴唇渗出滴滴血珠，干瘦的皮肉也像在片片撕裂。她几次都想扑上去，与外公一起去死，但在外公坚定拒绝的目光和乡亲们的死命拉拽中，她只得一口一口地吞咽着泪和血。她似乎瞬间清醒了，外公是让她保护好自己，为革命队伍做事，为通讯员报仇。后来，一名打入日军内部的地下党急中生智，哄骗了日军，才保住了外公的一条命。后来，外公正式成了共产党的地下通讯员，外婆也协助外公为党做了大量的秘密工作。
黄秋陵，这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就书写在黄秋陵的春天这片美丽的风景中。这里的一花一石，一草一木，都承载着外婆的记忆和向往。这里安放着外公的灵魂，支撑着外婆日渐消弱的身体，我多么希望，那些苦涩的艰辛岁月，那个血流如注的日子，都会在这花红柳绿中渐渐消失。而外婆似乎并不想这样，她喜欢黄秋陵的春天，是因为能陪着外公，她并不想忘掉那些虽然苦涩，但足以让她骄傲和自豪的日子。
最后一次推外婆到黄秋陵来，是在二OO年春天的一个中午。春日的阳光把它最柔和的温暖洒向黄秋陵的角角落落。天空格外蓝，丝丝缕缕的白云点缀其中，俨然《春天的芭蕾》中最动听的音符。鸟儿的欢快，全部跳跃在花草和树枝上，将对春的依恋，鸣叫在婉转悦耳的旋律中。那天，外婆的精神远比以前好了许多，她还穿了一件格外干净的对襟大褂，胸前戴着两枚熠熠闪光的党徽。我对外婆的举动感到惊讶，但还是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在黄秋陵前给外婆端端正正地拍了两张像。外婆那天的思维似乎格外清晰，笑容也格外灿烂，脸上的皱纹也像解冻的河水一样舒展开春天的风景。
十天后，外公的坟墓里又多了一颗英魂，她，就是外婆。
我终于可以随了心愿，为外公外婆立了墓碑，并在墓碑上镌刻一副对联：
一腔热血，坚贞为国沃疆土
两颗丹心，赤诚为党铸忠魂
和煦的阳光，映射在墓碑上，显得那样温暖而柔和。但矗立的墓碑，肃穆中仍透着豪气，庄严中仍不失阳刚。
黄秋陵的春天，生机勃勃的春天，英魂闪耀的春天！
作者简介：鲁明堂，高中语文教师，菏泽市作协会员。在《文学百花苑》《齐鲁文学》《山东散文》《鸭绿江》《青年文学家》《中国文艺家》等纸媒及网络平台发表作品多篇，《齐鲁文学》签约作家。信奉用文学净化世界，用文字纯洁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