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挂碍的快活

纵使饿肚子、冻耳朵，回忆起来仍如此美好，因为那个时期有我的童年。逍遥自适于用不完的时间里，嘉言懿行于思无邪的状态中，快乐是好天气，但你无法生活在其间，时光回不去了。我记得那时，顶着烈日，穿过几个街区，就为买一根四分钱的冰棍；等待几个小时，就为看一场不知已看过几遍的露天电影。美好事物，不论意义，无关得失。幸福不是求来或修来的，它就站在童年位置处，曾存于每个孩子的心底。

沈从文《湘行散记》说：“山头夕阳极感动我，水底各色圆石也极感动我，我心中似乎毫无什么渣滓，透明烛照，对河水，对夕阳，对拉船人同船，皆那么爱着，十分温暖地爱着！”感动他的，实则也是童年。虽说回忆有截取，有断章，但大体还是真实的，胡适也说：“一切自传，最特殊的部分必定是幼年与少年时代。写到入世做事成名的时期，就不能不有所顾忌，不能不'含蓄’'委婉’了。”

常态生活，没有大喜大悲，大开大合，淡淡的忧虑，说不清的期待，交替呈现于每一天。支撑你走下去的不是兴奋，不是决心，是惯性。回忆青年时期尚可，若是繁弦急管的中年，这事那事，都觉无聊，生愁生悔，一身疲惫。“好事坏事，过后谈起来都很罗曼蒂克”，木心真是看开了。结果圆满，过程琐碎，对功利主义者而言，再极致，也无感动，再成功，也无浪漫。

愿望蜕为欲望时，你真就烂熟了，梁漱溟分析道：“越聪明的人，越容易有欲望，越不知应在哪个地方搁下那个心。心实在应该搁在当下的。可是聪明的人，老是搁不在当下，老往远处跑，烦躁而不宁。所以没有志气的固不用说，就是自以为有志气的，往往不是志气而是欲望。”脸面阴郁，终因心情灰色。为此，星云大师开出了一味心灵鸡汤：“春天，不是季节，而是内心；生命，不是身体，而是心性；人生，不是岁月，而是永恒；云水，不是景色，而是襟怀；日出，不是早晨，而是朝气；风雨，不是天象，而是锤炼；沧桑，不是自然，而是经历；幸福，不是状态，而是感受。”

只有站在画架前，才会感到生机，梵高说“绘画是一件丧失理智才会去做的蠢事”，这般理智丧失，是沧桑后的归真，在尼采看来则是一种成熟：“真正成熟的人，就是能重新找回小时候玩游戏的那种认真。”当你不再因别人的看法而忧虑，不再需要外来的赞许时，或许才有了生命的突破，心灵的自由。有了信念，便有了精神支柱，也就有了哲学系统。

幽谷投响，过而不留，月池浸色，空而不着。钱钟书《写在人生边上》云：“洗一个澡，看一朵花，吃一顿饭，假使你觉得快活，并非全因为澡洗得干净，花开得好，或者菜合你口味，主要因为你心上没有挂碍。”童年的快活，说白了，就在没有挂碍，无忧无虑，不知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