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真实的!
小时候喜欢过年,大了之后总觉得过年缺了点东西。无非也就是亲戚们坐在一起吃顿饭,或者应付那些不怎么相干的人的各种问题:“你在哪读书啊?期末考多少分呀?排第几名啊?”“工作了吗?在哪个单位?干什么的?”“搞对象了吗?对象多大了?哪的人呀?”“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你家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多大了?”“你家孩子在哪读书啊?期末考多少分呀?排第几名啊?工作了吗?在哪个单位?干什么的?搞对象了吗?对象多大了?哪的人呀?”……与其看无聊的春晚,还不如自己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我瘫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看看朋友们转发的相同的拜年贺词,刷刷单调的朋友圈,偶尔在某个群里抢抢红包,内心一直告诉自己:“这样很有意思……”
我看到一个视频,一个女的和一个男的肩并肩站在一起,有说有笑,仿佛是在主持某个节目,又好像是平常的生活随拍。我仔细听,那个声音十分熟悉;我仔细看,那个样子十分熟悉……不!这是梦!一定是梦!
果然,我从梦中醒来。梦里的场景伪装得太假,最近的梦经常能够被我识破,这也真是个无奈的事情。我已经在梦中识破过许多幻象了:现实已经拆除的房子,我却又出现在那个屋里;我的宠物小猫已死去数年,却又趴卧在我的腿上……拜托!街坊那个老太太已经将近八十了,变成了刚成年的小姑娘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找个小伙子过来蒙事,这算是什么呀?虽然梦都超乎现实常理,但也别这么劣质,能不能真实点啊?算了,让我回想一下刚刚的梦境吧,好像场景是这样的……她很多天发消息对我都是爱搭不理的,然后和一个男的去拍了视频。不对,这个男的似乎我是认识的,她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不过好像只是为了主持节目,逢场作戏而已。嗯,在梦里还有什么样的片段呢?回想刚刚的梦,却越想越模糊。好像死死盯住一个物体,盯着盯着周围都变淡了而只有它是突出的,继续再盯着渐渐地就什么都看不清了。我定神片刻,突然感到强力的失落感,仿佛瞬间乌云密布,黑云压城城欲摧。“密云不雨,自我西郊”这种凄凉的感觉,如此真实!我可以感到身体的某些部位,好像堵车一样,原本畅通的通路突然就不顺畅了。
每个人对于喜剧的理解不同,所以人们的“笑点”各式各样;但对于悲剧则大致相似,尽管内容也丰富多彩,往往就是一个字“惨”。我就发现,各种压抑感都有着相似的感觉。如果说这些心理因素都具有生理基础,在大脑中存在着相应的映射区域,那么,喜悦是一个个散落的点,分散在不同的位置,偶然碰到就会触发;悲伤是一片片聚集的区,好像是垃圾集中场,倘若触发就会强烈。如果通过某种办法,直捣悲伤的老巢,是不是就感觉不到悲伤了呢?可以用大脑引流的办法,或者是用切除的办法……
哎?难道这是清明梦吗?所谓清明梦,就是知道自己在做梦,而且可以控制梦。梦中的感知与真实场景一样。或许,这一切是一场虚拟的真实,一场真实的梦……我拿起纸笔,在上面写着“清明梦”、“门罗”等词汇。看呀,这个“清”字,越看越奇怪。“有点方为水,空挑却是言”,这个字只是在空挑,俨然就是“请”字呀!观字体匀长,尽显曲直之态,“木笔多,心气疾、手足病”。想必是个心胆气怯之人,随意写在这张纸上,一定不是我写的!我可以证实,这一切都是梦!
其实,是梦也没什么不好。如果每天睡眠时间8小时,那么在人的一生中,大约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睡梦中度过的。只不过我们非要把醒着的时候叫做真实,而睡梦中叫做虚幻。如果每日醉生梦死,自我将现实与虚幻颠倒了过来,每天睡觉的时间延长到16小时,也就是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在梦中,那么,所谓在虚幻却成了常态,而现实却又变得不那么现实了。不是吗?
可我不是从梦中醒来了吗?难道是梦中梦吗?我突然想起一个事情,迅速地跑到书架前,寻找那本《推理的迷宫》。看着书脊一个个名称,在杂乱编次的书序中,搜索在我高中三年级时通读过的那本书。对!就是这本!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学习物理的威廉姆·庞德斯通(William Poundstone)所著的。文章一开始就写了这样的事:
蓝天、烈日,似曾相识的感觉被一丝恐惧笼罩着。一件可怕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这是一个绚丽的夏日,原野上草长得很高,J.V.跟在她的兄弟们后面,懒洋洋地漫步。地面上出现一个阴影,草丛中有些东西在沙沙作响。J.V.不由自主地转回身,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这个人拿着一件东西,看不清是什么,只见那东西不停地扭动。他问道:“钻进这个袋子里陪我的蛇好吗?”
J.V.的经历是20世纪思想史上的一个里程碑——虽然其意义未引起足够的关注。J.V.是一个14岁的女孩,实际上,此刻她并非身处夏日的原野,而是躺在蒙特利尔神经学研究院的手术台上。她的医生怀尔德·彭菲尔德(Wilder Penfield)正在尝试通过一种试验性的手术治疗她严重的癫痫症发作。手术小组已经掀开了她的颅骨侧面,露出了大脑的颞叶。为了确定病灶的位置,彭菲尔德用电极探查她的大脑,电极连在一台脑电图描记器(简称EEG)上。手术需要医师和病人的合作。在整个手术过程中,J.V.必须保持清醒,帮助医师确定病灶的位置。当彭菲尔德的探针触到J.V.的颞叶的某个确定位置时,她发现自己又一次置身于草地中……
J.V.遇到那个陌生男人的经历发生在7年前的加拿大——我们称之为真实世界。她报告说,她看见了当年的自己,那时她还是一个7岁的小女孩。当时她吓坏了,但是并没有受到物理损伤。她哭着跑回家找妈妈。此后,恐怖的瞬间一次次地纠缠她,那个拿着一袋子蛇的男人闯入她的梦境,她生活在蓝梦之中。渐渐地,心灵的创伤开始伴随癫痫性抽搐。一段掠过脑海的往事就像勾起回忆的提示,可以触发整个回忆,而后是癲痫发作。
在EEG探针的刺激下,J.V.不仅回忆起了这段遭遇,而且她重新经历了这段遭遇。细节如此丰富,恐惧如此清晰,原初的经历再现了。彭菲尔德的探针让女孩的大脑就像放电影一样再现往事。利用标着字母或数字的小纸片,彭菲尔德找到了这段回忆对应的大脑皮层位置:刺激附近的点引发不同的感觉。当探针接触某个点时,J.V.回忆起某人责骂她做错了事;还有些点只能引起金星乱冒的幻灯效果。
接着,在“缸中之脑”这一节,继续写道:
彭菲尔德针对人脑所做的这个经典实验完成于20世纪30年代。受其启发,一个著名的难题产生了,多年以来哲学研究者称之为“缸中之脑”。问题是这样:你以为你正坐在那儿读这本书,实际情况可能是,你是一颗已经与身体分离的大脑,在某地的一间实验室里,浸泡在一缸营养液中。大脑连着电极,一位疯狂的科学家连续地向大脑输送刺激信号,这些信号模拟了“读这本书”的体验。
让我们对这一奇想做些详细探讨,探査一下问题的全貌。在过去某个不确定的时刻,在你睡觉的时候,你的大脑被取出来了,脱离了身体。每一条神经都在高明的外科医生的处置下连上了微电极。这些微电极数以百万计,其中每一个都挂在同一台机器上,而这台机器发出与原来的神经信号一模一样的微弱的电信号。
当你翻页时,你感觉到自己正在触摸一页书,但这只是因为从电极传来的信号与原来的神经信号完全相同,这些信号让你感觉自己真实的手指在摸一页真实的书。实际上书和手指都是幻象。把书移向你的脸,看起来书变大了;伸直手臂让书远离,看起来书变小了……这种立体感也是通过精密地调节电极上的电压模拟出来的,这些电极直接刺激残余的视神经。如果与此同时,你还闻到意大利面的味道,听到洋琴演奏的乐曲,这些也是幻象的一部分。你可以掐自己一下,而且你会得到期望的感觉,但是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事实上,你没有任何办法证明实际情况不是这样。既然如此,你如何证明外部世界是存在的?
笛卡尔在其《沉思录》中指出,他十分怀疑,包括他身体在内的所谓的外部世界或许是个幻象,邪恶的天才刻意欺骗,制造了这个幻象。或许彭菲尔德只是为笛卡尔的怀疑提供了一个物理性的可行性说明。实在论者普特南则是通过“缸中之脑”的比喻,反驳怀疑论者取消外物的论证:如果我们真的是“缸中之脑”,我们如何设想自己是“缸中之脑”呢?即便我们知道,那么也会异于旁观者所观察的那样;既然此时能够设想实际的“缸中之脑”,则恰恰证明我们不是“缸中之脑”。怀疑论与实在论之间存在着分歧,对我来说,亦莫衷一是。
是什么?是什么?这种压抑感越来越明显。是什么?低落的不适感一下子涌上心头,发生过的、没发生过的,始终徘徊,挥之不去。我……是“缸中之脑”吗?我怀疑着周围的事物,瞬间被恐怖异样的感觉所包围着,一切似乎都不是真实的……我拿起刀子,割破身体,却一点都不疼!看着流出来的血,真的太异样了!这不对啊!红色光的波长应该在610纳米与750纳米之间,明显这个的反射出的波长并没有那么长!滴在地上的血,直径也没有散开得那么大!
其实,是“缸中之脑”也没什么不好。因于现代科学技术的进步,科学家们正在研发一系列的产品,通过虚拟世界带来真实的体验。立体的全方位摄影,将影片在特殊的眼镜中展现出来,全景的画面能够随着身体的移动而移动,仿佛身临其境一般。想想“费长房缩不尽的相思地,女娲氏补不完的离恨天”,当时要是有了这个技术,该多好啊!唉,世人皆知相思豆,何人不知相思苦!山歌陕北道情唱得好:“高山上的那个盖庙耶,哎,还嫌那个低。面对面地那坐着呀,还想个你。”面对面地那坐着还想你,那是得有多想啊!不过,面对孔子的“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的反问,却又显得黯然失色了。相思?不对,不对,跑题了!这不是相思的事,也不是想死的事。现在的重点在于:这!不!是!真!实!的!根本就不是!
我想着一些怪怪诗词:“殚精绝谷随会在,阴违内观活学来。太阴则寻公孙策,未经风龙话坛开。”我企图给这首诗似懂非懂的诗赋予含义:殚精就是殚精竭虑的意思,绝谷就是断绝粮食的意思,随是随着,会是会见,这句是说精神耗竭、身体空虚,随之相会而在;阴违是阳奉阴违,内观是内省自察,活是灵活,学是学习,这句是说对人奉承、于己自省,能够活学到手;太阴是月亮,是包拯额上的一块印记,就去寻找他的谋士公孙策;没有经过风雨龙舞,言路之讲坛大大敞开,即广开言路之意。读着读着,却仿佛变成了某种歌诀。或许,这诗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秘密?可以找到藏宝物吗?在我的脑海中,展现出潺潺流水的画面,又看到了山罅。我反复吟诵着这首诗,给这首诗起个名字吧!就叫“温掸龟皮”吧!龟是卜问天下大事之灵物,要温和地拂去表面上的尘埃,使之灵性显露。对了,陆龟蒙和皮日休,不就合称龟皮吗?哎,不对?应该是皮陆吧?哎呀,是陆龟蒙,还是李龟年?若是在现实中,我根本就不会写出如此烂的诗!
我脑中回荡着动听的旋律。离我越来越近……仿佛其中还掺杂有歌声。我集中精力,想要听清内容是什么:“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说即将要离去。我会迷失我自己,走入无边人海里。”根据多普勒效应,离我越来越近的声音,频率应该升高才对。可是,歌声那么柔美,又是那么悲凉!那么就要问了,这个声音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看吧,无法解释了吧!难道,这不是幻象吗?
我好像看到了她的身影。她就在眼前,穿着她经常穿的那套衣服,拿着她经常喝水的那个保温杯,正在朝我微笑着。看着她嘴唇微动,我就知道,她是要问我:“你还好吗?”她伸出手来,想要让我牵着。我的心头先是一阵温暖,然后瞬间化作酸苦,因为我已经能够迅速识破梦的捏造。尽管我内心这样说着,但是依然这么看着她。我怕她消失在我的眼前,我怕我记不住她的模样,我怕失去这段记忆……这段记忆,很苦很酸涩,但也甜。我能一直封存住这段记忆吗?就放在内心最深地方!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盯着眼前的她,却越见越模糊。如果死死盯住一个人,盯着盯着周围都变淡了而只有她是突出的,继续再盯着渐渐地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消失了……消失在眼前了,消失在脑海中……
是的,以上这些确实全部都是模拟出来的,我确实只是一个“缸中之脑”。
在新闻中报道说:一名科学研究者要研发人工智能技术,通过增加感情来弥补科学冷漠无情的不足,使人工智能更具有亲和力。但是,由于他太过于执著,耗尽精力,最终为了科学事业而献身。虽然未能研发成功,但是这种为了科学奉献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
事实上并非如此,这只是媒体虚构出来的。这位科学研究者不是为了科学而献身的。他确实在缸中注入了具有人类情感的营养液,而这种营养液的来源,正是他自己脑中的成分……
在他失恋之后,每天都感到心情十分压抑,他企图寻找到令人产生痛苦的大脑映射区,于是将自己的大脑一点点地切取,陆续放到缸中。在最终的试验中,他找到了那个位置!就在大脑最深的那个区域,藏在最里面……他空着脑袋,在他灵魂留存的最后一刹那,倚靠着墙脚,笑着哭了。此时,“缸中之脑”中回荡起了这样的歌声:“你也不必牵强再说爱我,反正我的灵魂已片片凋落,慢慢地拼凑,慢慢地拼凑,拼凑成一个完全不属于真正的我……”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缸中的营养液渐渐蒸发,大脑也逐渐萎缩了。“缸中之脑”只剩下一点点生存的活力:每天都会天亮,但是因为有你,天亮后的光都是亲切的。每天醒来,想到能有你在我的生活中,真幸福!亲爱的,有你真好!爱生活,爱……
(本文纯属虚构,这不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