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燃普洛耶什蒂油田——浴血罗马尼亚天空(3)

训练5月的英格兰,正值她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在位于东部滨海的诺福克郡(Norfolk)的基地里,美国第8航空队的93和44轰炸机大队正处于一种相对慵懒的状态。在被日头照射得有些低头的青草之上,两个大队那些浑身涂装成绿色的B-24正静静地蓄势。按计划,他们要在接下来的两天里继续进行高空投弹训练,不过在5月30日发布的一道命令,却让这两个大队做好低空飞行训练的准备,而且没有解释原因。对于日复一日进行常规作业的人来说,这道命令颇有新鲜感。自从去年进驻这个极具田园风味的基地以来,这群B-24就从来没有进行过这种尝试。新奇的“尝试”很快就招致了当地农夫的强烈抗议。农场主们发来书面抗议,称低飞的飞机显然惊吓了他们的母牛和母鸡,因为其产奶量和产蛋量明显下降。这倒是,B-24生来就是一种高空轰炸机。它的性能,它的优势,它的生存之道,都在高空。刻意地改用它来执行低空任务,效果到底会如何呢?

大家都在猜测目的地,出现了好几个关于确切目标的赌局,可是尽管这些小伙子们充分发挥了美国式的想象力,也没有一个人猜对的。看起来有可能要去法国或者德国上空,也可能远赴太平洋战场。不过,赔率最集中的还是德三海军的北方女宅。很多人开始谈起“跳弹轰炸”。据一些有经验的人说,B-25在远东就是这么做的。在攻击海面上的舰船目标时,B-25采取低空飞行,并在接近目标前投弹,这样,炸弹会往前“跳”到目标上爆炸。接着便有人透露“提尔皮茨”号正停在挪威的某处海港里,为了摧毁她皇家空军已经努力过,现在轮到自己了。新的命令在6月到来,暂时中止了“赌局”:全体即将飞赴北非基地。93和44大队将和即将到来的一个新大队一起,取道直布罗陀上空,经过阿尔及利亚的转场,前往利比亚。即便如此,飞行员们还是相信目标是“提尔皮茨”号,只不过是从北非出发,然后回到英国降落。出发前夕,机组成员们被要求带上于当年春季推广的一种新型飞行背心。这种防弹马甲由厚帆布包裹两层特制锰钢板制成,据称能有效保护机组成员的胸、背部。流行的说法是,穿上这种马甲,哪怕德国佬的20m m炮弹在胸前不足1米处爆炸,你都能安然无恙。可是许多人不把它当回事(这让他们付出了代价),而是带上了卡其布制服和保暖毛衣,这显然是考虑到“提尔皮茨”所在地挪威空域的严寒。6月下旬,从英国飞来的B-24和在北非的B-24会合了。1943年初夏,美国陆航在欧洲及地中海战区共有5个B-24轰炸机大队,除了常驻英国的93和44大队、刚从美国调来的389大队,就是在北非隶属第9航空队麾下的98和376大队了。这5个大队,就是将要执行“浪潮”计划的全部力量。

一眼就能看出这些B-24间的不同。北非的那些飞机浑身涂满沙漠伪装色,看上去斑驳破旧,而从英国来的飞机则涂着漂亮的橄榄绿。差异绝不仅仅反映在涂装上,两大群B-24之间很快就有了一种小小的奇怪的对立情绪。北非的2个大队觉得那些从英国来的人一直养尊处优,自己才是在恶劣条件下奋战的代表。而英国来的大队同样觉得,他们在北非的同胞干不出什么名堂,自己在欧洲上空的冒险才是一场真正的战争。从英国来的人还面临着生活环境变化这一大考验。对于44和93大队来说,住惯了英国式营房的他们一开始根本无法适应被白昼的炎热和夜晚的严寒包裹的野战帐篷。当然,飞沙走石的沙漠风暴来时他们就更加烦躁了。即便没有这种因地域差异而造成摩擦,同属第9航空队的两个大队的指挥官之间还存在着说不清的意见分歧。在美国陆航中,大队长大概是自豪感最强的一级军官了,由于大队是作战编组的中坚机构,各位大队长都认定自己的单位将在空战中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才是最棒的,而抱有这种情绪最突出的人,无疑当属98大队的指挥官约翰·R·凯恩(John R Kane)上校。他毫无疑问是一个富有才干和意志坚定的领导者,不过他也是一个极为敏感和情绪化的人。正因为如此,他很快就和376大队的指挥官K·K·康普顿(K K Compton)上校变得有些格格不入。康普顿是一名机敏的前参谋人员,在上一年冬天才成为大队长。他和凯恩在许多问题上都存在分歧,并迅速引发了矛盾,最典型的是B-24的巡航速度问题。一板一眼的康普顿坚持按照教条操作飞机,即在滑翔过程中继续正常使用发动机,以达成这种飞机操作手册上所记载的最佳性能。而凯恩则认为巡航时应尽量减少油耗,他认为如果按照手册上的要求来保持速度,那结果只能是徒然浪费燃油。两人各持己见,无法调和,结果便导致这样一种结果:当两个大队的飞机编队同行时,376大队的飞机每小时会比98大队的飞机快上20到30公里的样子。这一点,将在后来的空袭行动中带来相当大的麻烦。尽管有种种问题,不过训练一旦展开,每个人便都打起了十足的精神头,因为要驾着B-24这种笨重的“飞行卡车”做低空飞行,你一刻都不能松懈。就像飞行员们说的,“让你的B-24在统一的队形里保持数小时需要极度的忍耐力,那个操纵手柄耗掉了你这么多的精力,当你回到基地后根本不用担心睡不着。”机械人员们开始改装飞机。他们小心翼翼地拆下B-24上的诺登(Norden)瞄准器,转而装上一种构造看起来简单得多的替代品。有些飞行员认得这是N-7瞄准器,是用在A-20这样的体型较小的飞机上的。N-7上刻着的醒目的橙色十字线,帮助A-20的飞行员在对地攻击时瞄准自己的目标。B-24的飞行员和投弹手们被要求尽快熟悉这种瞄准方法,当目标划过橙色十字线时投下炸弹。还为部分飞机加装了机首机枪。而且,和惯常的水平向前方向不同,为了方便压制地面目标,这些机枪都向下倾斜15度。还为这挺额外机枪准备了装燃烧弹的弹匣。载弹方案有两种:6枚500磅炸弹,或者4枚1000磅炸弹。引信也有两种:1小时延时引信,45秒延时引信。据称机群将分成两波,第一波飞机载着1小时延时引信的炸弹,以便在投弹后第二波飞机还能够安全通过。至于为什么两种引信的时间令人惊异地相差这么多,仅仅是因为当时在60分钟和45秒这两种规格间,再没有其他规格的引信了。B-24在沙漠的扬尘下起飞了,它们带着模拟炸弹升空并飞向模拟目标:一堆德军的汽油桶。许多机组成员在前所未有的飞行高度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享受”。要求参加训练者降低B-24的高度,在飞行员有足够信心的前提下降得越低越好。有“足够信心”者不乏其人,有的飞机在投弹时的高度还不足10米,至少有1架B-24甚至飞得低到机腹都擦到了沙地!日复一日的特训每天持续数小时,在低空投弹之外又增加了离开非洲海岸并按规定路线返回的内容。有人说,最困难的莫过于要在利比亚平坦无垠的沙漠上空想象挪威峡湾那连绵的海峡地貌。1943年7月20日星期二,第9航空队举行了第一次正式简报会,只让5个大队的大队长参加。普洛耶什蒂的谜底第一次被揭开,空袭方案向他们详细展开,并要求大队长们对部属暂时保密。空袭编队将以376大队打头,后面依次跟着93、98、44大队,389大队殿后,要求每个编队和前面的编队都保持目视距离接触。为了安抚98大队未获得领头者地位的情绪,把最有价值的目标阿斯特拉·罗马纳分配给了这个大队。另外大队领到的特定目标分别是:376大队进袭罗美标准石油;93大队一分为二,B战斗群的任务是摧毁康科迪亚·维加,C战斗群则袭击标准石油开采和尤尼里亚·斯派兰察炼油厂;44大队主力的目标是哥伦比亚·阿奎拉炼油厂;中心区以外的“红色”和“蓝色”目标分别交给389大队和44大队B战斗群。

按照计划,在7月31日清晨从班加西出发后,B-24机群将在600至900米高度以300公里的时速穿越距离约800公里的地中海上空。之后,在阿尔巴尼亚的科孚岛(Corfu)以南开始爬升,从西侧绕飞该岛,相继飞越阿尔巴尼亚和南斯拉夫,在升至3000米后飞越品都斯山脉。机群进至普雷斯帕湖(Prespa)以东和皮洛特(Pirot)后,降至900至1500米高度飞越多瑙河平原。在多瑙河的折弯点进入罗马尼亚领空,之后折向东北,大约飞行280公里后到达小城皮泰斯蒂(Pitesti)上空,这是向普洛耶什蒂转进的第一个“转折点”,那里有显著的铁路中转站为标志。如果安全,此时机群应降低高度至100米以下。在此,389大队将保持航向,前进至坎皮纳,途中以布拉索夫—布加勒斯特铁路线为引导。其余4个大队向东,相继经过第二转折点塔戈维斯蒂(Targovisti)和第三转折点弗洛雷斯蒂(Floresti),第三转折点距普洛耶什蒂西北约20公里。主力机群就在这里转向东南,直奔“白色”目标群。44大队的一部则取偏南航向前往布拉齐。投弹任务全部完成后,机群爬升至900至1500米,飞至普洛耶什蒂以南190公里处的一个湖区上空集结,然后返航。在简报会上,大队长们看到了沙盘模型。这是此前由英国人制作,被转交到美军手中的。这些高度仿真的模型共有5座,2座全景分别是1∶5000000和1∶500000比例的,另外3座单体的比例是1∶5000。到那时为止,美国航空队还从来没有在任何一次任务准备过程中见过这样的东西。模型制作极为精致,不仅把炼油厂的主要建筑包括其中,甚至还有周边的农舍房屋和田野。4天之后,周六的下午,以大队为单位分别举行了简报会,所有的机长都被集中起来。“你们将要进袭一个非常重要的目标,但此行将会极度危险。”简报会大多这样开场。当幕布拉开露出了巴尔干地图后,机长们对罗马尼亚这个目标都感到非常惊讶。在他们看来,这个不为人知的国度几乎和这场战争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大队长们在详细讲解了普洛耶什蒂油田的重要性以及具体准备要求后,表示这次行动采取“自愿报名”,那些不愿参加的人不会受到任何形式的追究。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在场的所有人全部报名参加。最后几天的训练充分运用了英国人的沙盘模型。情报人员用8m m摄像机俯拍这些模型,并且模拟推算出飞机飞过的速度和高度,然后在屏幕上向大家播放,尽量给飞行员营造一种如临其境的感觉。播放过程中,大队长在屏幕上为每架B-24指定目标,提醒大家牢牢盯住自己要攻击的井架或者分馏厂区。接着,又在利比亚沙漠上把整个目标区的轮廓勾勒了出来。按照目标区的占地面积,以实际比例划出了一个区域。其中,用钢柱、空油桶和电线杆等模拟油井等建筑物,每个炼油厂的位置都按照真实情况对号入座。B-24就在这上面飞过并模拟投弹。这个大胆的模型不用冒泄露机密的险,因为那时的北非上空已经见不到一架轴心国的侦察机了。尽管始终对低空轰炸不表信服,恩特准将依然坚持亲自上阵。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布莱里顿少将和斯马特上校,但是华盛顿明令禁止这两人登机,因为他们还掌握其他一些重要计划的内情。7月30日来到了。这是出任务前的最后一天。营里地一片平静,大家都忙着写家信。然而当天下午来了一个通知:为了让奇袭的突然性达到最大效果,行动推迟一天,到8月1日星期天再出发。7月31日——原定的行动日——举行了最后一次简报会。简报会首先介绍了当地的防空力量,预计会“比较强大”,“那里自1941年起就拥有足够的高射炮和战斗机”。经过再三宣讲,飞行员们都知道此去很可能凶多吉少。这时,一个残酷的声音说道:“预计将有一半人牺牲。事实上,这个目标是如此的重要,以至于如果为了摧毁它而要搭上我们的全部力量,我们也在所不惜。”说这话的是第9航空队司令布莱里顿少将,他的语气始终极为强硬,“如果这个目标被如期摧毁,战争就将在这个圣诞节结束。”布莱里顿曾在远东服役,这位麦克阿瑟的空军司令曾经历过美军在菲律宾和爪哇的惨败。在长途奔袭普洛耶什蒂的行动结束后,也有很多人认为他应该为付出的高昂代价负责。尽管高层意志坚定,基层却不可避免地弥漫着一种惊惧情绪。飞行员们注意到普通指挥官们的脸上也多少露出吃惊的神色。当少将讲话时,飞行军士克拉伦斯·斯特兰伯格(Clarence Strandberg)扭头对休伯特·沃马克(Hubert W om ack)说:“好吧,如果能缩短这场该死的战争,那我们至少也不会白跑这一趟。”此时后者正注意到,一位中队长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而把手里的笔掉到了地上。在详细阐述了可能遇到的危险后,简报会开始宽慰下面坐着的人。情报军官称,之所以选择8月1日,是因为7月31日是当地人的一个节日,加之第二天是星期天,参加节庆的人在31日晚上肯定会不加约束地狂欢。这样当轰炸机在8月1日突然飞临时,在高射炮旁待着的肯定是一些还没有从狂欢酒会中回过神来的人——如果炮手能及时归位的话。发言者接着提醒机枪手们注意,不要向他们看到的第一批储油罐开火,那些油罐距离主厂区尚有一段距离,如果把它们打着,腾空的烈焰和黑烟将给后继机群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向那些高炮阵地开火,用你们手里的机枪让那些大炮哑火!”最后,布莱里顿少将不忘激发自己年轻下属的自豪雄心。“我必须指出,这是一次百分之百的纯粹的美国航空队的行动。此前,带着一种英国皇家空军能够更好地执行这种战略打击的偏信,英国首相和他的将军们提出,用英国的兰开斯特式轰炸机来展开突袭油田的第一波。我们当然拒绝了,这是因为,在这个星球上发生的任何战事中,美国军队永远都不需要别人来为他们打冲锋!”在热烈的掌声中,简报会结束了。一些飞行员来到停机坪,细细审视将把自己的命运在明天托付其中的战斗机器。B-24是一种性能上近乎完美的轰炸机,但是它的操控极其困难,往往让人精疲力竭。它的正式名字是“解放者”。“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有几位英国军官在1940年初看到这种飞机时如此问道,美国方面回答,“它可以帮助你们和我们解放暂时困于希特勒枷锁下的千百万人。”

飞行员们给B-24起了各种各样的诨名,“飞行货箱”、“纽约港垃圾驳船”、“空中午餐肉罐头”、“香蕉船”、“大肚母牛”等等,无一语含敬意。然而,尽管大家几乎一致认为B-24是最难驾驶的飞机,同时也公认这是最好的轰炸机。“在地上是一艘笨拙难看的船,但到了空中却也有其特有的优雅之处”。明天即将出发的这些B-24的机腹部已经加装了额外的油箱,这样其总载油量达到3100加仑,够飞12个小时,当然不可避免地为此牺牲了一些载弹量。不过为了在面对敌方高炮时保持猛烈的火力,每架轰炸机备有7000发机枪弹。根据计算,要达成最大破坏效果,得有154架B-24飞抵目标上空。基于以往行动的经验,加上因机械故障等可能造成的中途折损,出发时的机群应不少于186架。5个大队共有191架B-24,但是在风沙的侵袭下,至少已经有60架的发动机出了问题。是靠着紧急从国内运来的新发动机和地勤人员的奋斗,才使这些飞机在行动前夜全部达到了正常状态。此刻,地勤人员正忙着为飞机装燃料,并最后检查炸弹的情况。每个大队的首批飞机将携带4枚1000磅炸弹,第二批飞机携带6枚500磅炸弹,这两波炸弹都装上1小时延时引信;第三批飞机也将携带6枚500磅炸弹,不过装上45秒延时引信。检查工作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几个站在B-24机翼上伸展一下筋骨的飞行员看到了壮美的一幕:太阳正在徐徐落下,灿烂的余晖把远方的地中海天际染成一片橙红。当这一幕在明天再次上演时,他们是否还能在这里驻足凝望?夜色降临。有几百人访问了随军牧师,另外人则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写着家信或遗书,也有人整理身边的存款并寄存到朋友那里,还有人长时间整理自己的小小衣柜——为了驱散不安的思绪。经常充斥着以酒取乐的年轻人的基地,在这个晚上显得分外寂静。本来要打个通宵的牌友们在22时就收起了牌,努力让自己进入梦乡。凌晨时分,查尔斯·休斯(Charles Hughes)中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注意到几个战友穿着T恤,走到了帐篷外,干脆去做一次月下漫步。 这些年轻人在30日就已经接到了这样的要求:给家里写一封信,然后把所有随身物品清理打包,在出发前把它们放到行军床上。罗伯特·斯坦费尔斯(Robert Sternfels)中尉悲伤地想,这个要求意味着有许多人将要在这次行动中死去。空袭普洛耶什蒂这场艰难战役将是许多人的第一战,同时,也是许多人的最后一战。

发布于 2017-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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