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碗面汤

每天早上早餐之前，我会习惯性地先把餐桌与冰箱扫描一遍，目的是看前一天有没有剩饭剩粥。如果有，我一定会先解决它们。所以，这天早上下楼之后，我把餐桌上的罩子提起，检查了一下。结果我发现，餐桌上不知为什么多出了半碗似粥非粥、似汤非汤的东西。再仔细一看，明白了：应该是面汤。——昨天晚上我下面条吃了，面汤没有盛起，该是我太太发现面汤里还有几根筷子无法捞起的短短的面条，没舍得倒掉，因此将它盛起了。

这半碗面汤毫无疑问地成了我这天早餐的一部分：对于我来说，哪怕是碗底的几粒米，锅底的一口饭，也是舍不得随便浪费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从前我曾经经历过缺吃少穿那种相对艰难的日子，懂得珍惜。

50年前，也就是我大约10岁上下的年纪上，国家还是“计划经济”，粮油副食品供应之类，都是要票证的。作为小学生的我们，记忆中国家供应大约24斤粮食。我两个姐姐因为已经读中学了，所以，国家供应的粮食要多一些——32斤。既然国家供应的粮食计划不一样，所以，我们在机关食堂搭伙的时候，我母亲给我们的饭票也就不一样：给我们的要少一些，给我姐姐的要稍多一些。再后来，我们不在机关食堂搭伙了，在家自炊，姐妹同在一个锅子里吃饭，饭粥的多少就有些分不太清了，大体是各人自觉；而作为最后一个盛饭盛粥的，我迄今还清晰的记得，一定都会把锅底刮得一清二爽，不留半粒米。自己的碗底，自然更是这样。

最为艰难的，是我插队农村当知青的那段日子。生产队里的劳动强度是比较大的，而我也已经人高马大，到了生长发育的旺盛期，非常能吃。可生产队一个月只分给每个社员大约30斤带皮壳的原粮，折合成成品粮不过20斤上下；所以，每个月的月底，往往是很多家庭也是我“青黄不接”的时候。有一个月的月底，我又接不上粮食了，靠一碗玉米粥维持了一天半；幸好后一天房东家的大姑娘出嫁，我蹭了一桌酒席，方才挨到了生产队分粮的日子。那极度饥饿的感觉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一天的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的我，两行眼泪悄然而下，真恨不得世界末日早些到来。

眼下我们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是昔日的我们无法想象的。按照今天我们家庭的收入水平，吃饱饭固然不成问题，就是想吃得好一些，也完全有条件。不过，即便是这样，因为过去的经历在我思维和认识上打下的深刻的烙印，使得我在日常生活中，十分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包括粮食。所以，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我是不会浪费哪怕一粒粮食的。让人有些遗憾的是，在我们的下一代那里就有些不一样了。以我儿子为例，他吃馒头也好，包子也罢，每每吃到最后，会习惯性地把最后那部分的皮子扔掉。我曾经跟他打趣：馒头和包子，难道说跟苹果梨子一样，皮儿不能吃？而他母亲看到这样的情形，则痛心不已，甚至会从餐桌上捡起他扔掉的吃下去。

像我儿子这代人，唐人李绅“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歌，应该听过甚至学过的吧？可为什么他们就不懂得珍惜呢？会不会是因为缺少我们这代人深刻的人生体验造成的？我不知道。但无论如何，我可不希望他们将我们昔日那样的生活重来一遍。所以，在我看来，他们也应该懂得珍惜，哪怕是半碗面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