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知青趣闻

我们当知青时,农民不能私自宰杀自家喂的猪,必须送到公社的屠宰场宰杀。
有规定:一年内,农民喂的第一条肥猪必须买一半给公家,自己只能得'猪下水″和另一半。
农民留下的那一半猪肉也可以卖给公家,可按斤获得相应的肉票和肉钱。但农民日后用肉票去公社肉摊买猪肉时,每斤要多付一毛多钱,所以农民一般都会把分到的那半边猪肉拿回家。
如果是冬天就做成腊肉,可吃半年;亦可分一些给其他没有杀猪的亲戚和邻居,那家今后杀猪时再如数如质归还,即借了五斤后腿肉,今后就归还后腿肉五斤。而养不起肥猪的农民不敢借,人家也不给,吃了人家的猪肉今后还不起。
如果有经济实力或人口实力的农户一年内养了两头以上的肥猪,按规定从第二头肥猪起就须全部卖给公家,农户可收到猪钱而无肉票。
由此可见,农民一年到头若能有猪肉吃就必定是富裕之家,多数农户在杀猪时或过年时才能吃到肉。到了夏天,抢收抢种最忙最累体力消耗最大最需要油浑时却往往无肉吃!
一队有张家三兄弟张帮青、张帮民、张帮洪,都已进入壮年,身体强壮,力气大,挑两三百斤不在话下。尤其是大哥张帮青,五短身材,手膀比我的小腿还粗,全生产队最强壮之人,可挑三百多斤。任何要用力气的活路都难不到他,据说在修堰工地上,他与另一壮汉合伙抬一块巨石,八百斤地秤称不了,当场受到公社领导表扬。
老二张帮民,身材高长,性格比他大哥活跃,脑壳转的快且有主张,结识的人也多,他看起来清秀,但骨子里比他大哥有更强的狠劲。
老三张帮洪多年前因偷盗被判刑三年,我们插队落户后过了小半年他才刑满释放回家,平时比较沉默寡言,做人做事较收敛。张氏三兄弟住家紧靠在一起,周边几十米内还住有几户张姓宗亲。他们八九户人能群居在此,应是有较近的血缘关系。但除那富农张家X是三兄弟的亲叔叔关系较好外,他们与其他几家张姓族人之间的关系就非常一般了,特别是与民兵排长张帮银好像有血海深仇似的不相往来。
老大老二对老三判刑有异义,认为是有人整他们,故常常放些风声说要找人算账。不知他要找哪个算账,搞的风声鹤唳,生产队许多人都提心吊胆。我估计他没有一个具体的算账对象,其目的是借个口实,让全队的农民都怕他们,那今后做啥事就方便了。
三兄弟早已分家各自过日子,但仅大哥成了家生儿育女。大哥家虽有四口人,但也没有喂养肥猪的实力,老二老三就更没有这个能力了,三兄弟就合伙养了一只架子猪在大哥大嫂的猪圈里。他们每次随生产队的船进城都会抽空去挨家挨户收潲水,老二人缘关系好,有时也自己挑担粪桶进城,半天就挑回一挑潲水...
转眼三个多月,这肥猪就过了130斤,要出栏了。某天早工刚收工,张老二急匆匆跑进队长周海清家道:我家的猪儿害了马达儿,要死了,这咋个办啊?队长去看看吧,帮我们拿个主意...
周队长叫上民兵排长张帮银一起赶到张大哥家。只见那猪儿四脚朝天躺在猪圈里,屁股下一大滩屎尿,浑身裹满稀屎,满嘴吐泡泡,只有出气而无进气...
不少男女老少围在院子周边看热闹,多数人都姓张。
大哥的女人坐在地上哭喊:'天渣渣啊!你这是要我们三家人的命啊!猪儿死了,老娘也不活了...'
张老大叉着腰乱骂:'你狗日的给老子的猪儿下毒,老子活不了,你狗日的也不要想活,老子迟早要你们全家人的命“!

边骂边睁大双眼向四边扫射,好象是在寻找那个下毒的″凶手″;张老二黑着脸,不知何时手里摸了把刀,在猪圈和周队长之间走过来走过去,边走边吼:要赶快放血,死了就完球了...

张老三光着膀子,手里杵着根丈二长两头尖的纤担,站在猪圈门外不说话,眼睛也往四周东看西看。旁边的农民看到这膀阔腰圆满身横肉眼露凶光的三兄弟,都不敢靠近。谁也不知张老大骂的是哪个,难道真的有人敢到他家下毒?大家心里都发虚,没的哪个敢开腔说话,都站得远远的。

我们知青不怕他三兄弟,他们也不惹我们,还常常堆着笑脸与我们打交道。我们进了张老大的院子,他脸上挤着笑对我们说,这猪儿过几天就要杀了,老二还说请你们几个过来吃肉,现在看这样子吃不成了,不晓得是哪个天打五雷轰的杂种整老子...

我们摸不清底细,又不懂猪的杂症,只能同情地表示:还救的过来不嘛?赶快想办法!周队长对张老大说:你们是不是确定是有人下毒?如果能确定,张帮银就赶紧去公社报告,让他们来看看破的了这个案不。

张老大没有看周队长,硬着颈项对着天吼:老子的猪儿昨天还是好好的,今早上就是这个样子,这肯定是有人下了毒嘛!老子查出来,就找他龟儿子拼命!

张老二提着尖刀走近周队长:这件事要请队长帮我们作主,查出凶手来要扎扎实实整到家,要不今后其他人的猪儿也要遭央,这还了得?...现在而今眼目下的问题是咋个办?这猪儿说死就死了,死了就完球了!放了血还可以吃...

张老二想要周队长同意他们杀猪,但周队长哪敢表这个态。张老三还是拿着那根纤担守在猪圈门口,好像卫兵站岗一样。那三弟兄的亲叔叔富农站在离周队长一丈开外的人群里自言自语:这猪儿死不得呀,死了要出大事...

又象是专门说给周队长听的,因他说完这句话眼睛就看住周队长。

周队长可能已经知道张老大是无凭无据瞎猜的,就不再坚持去找公社报案,他对张排长说:赶紧去请大队兽医来,看能不能救过来?张大嫂还坐在地上,干嚎道:早就叫ⅹⅹ去喊兽医了,这狗日的咋个还不来啊!
说话间,大队赤脚兽医人就到了,就是那个姓陈的赤脚医生,他既治人也能治猪。陈医生进猪圈看了看,出来就说这猪染了猪瘟,没得救。趁还没死,赶紧把血放了...
张老二急忙把刀递给陈医生,催他快动手。陈医生急慌慌摇摇手说:我不敢动手,你们快点跑到公社去报告,请公社兽医和公社派人来看,他们说咋个办就咋个办!
陈医生写了张条子,张老三丟了纤担光着膀子开趟儿就向十里外的公社跑。周队长对陈医生和张老二说,能不能扯几把披麻草熬汤灌猪儿喝了催吐,看能把毒药吐出来不?陈医生说时间拖不起了,没得必要,这猪儿是肯定救不活的了...
周队长说这话应是怀疑张老大的投毒说法,他以其人之说还治其人之身,试探他们的反应来决定判断——若是真有人下毒,今后的麻烦事还多的很,现在仅仅是个开头;若是猪瘟或张家三兄弟自导自演的话,那就简单的多了,过了这两天就没事了。周队长是真老辣。
中午后,张老三一个人回来了,说没见到公社兽医的面,公社干部看了陈医生的条,问了问猪的症状后,就在条子上盖了个红印并说:把这张条交给你们生产大队的大队长,那猪就由你们自己处理了...
张老三说回来经过五队时,把那张条子交给了大队长陈友清的婆娘了。张老二紧跑去找到周队长,说了他弟带回来的消息,周队长说那就听公社干部的,你们自己处理吧。
张家三弟兄连夜把猪儿杀了,放血清淤,烧水烫皮刮毛,开膛破肚,清理肠肝肚肺...这些都是他们的拿手活路。当天晚上张家人把猪心猪肺猪肚猪肠子煮了一大锅,三家人与陈医生还有亲叔叔富农两爷女等欢聚一堂,吃到天亮...
生产队的其他农民眼睁睁看到张家三兄弟天天过年似的吃肉和晒腊肉,多少人眼里心里嘴上羡慕嫉妒恨啊!尤其是张排长,他是孤儿,一人干活一人吃饭,他的那间泥墙草房又紧靠这张老大的家。他年近三十,身强力壮,一年到头能吃到一斤肉算他有福气。
过了一段时间,大队干部听到风声说张家三兄弟喂猪儿吃了巴豆子使其拉稀,往猪嘴里硬灌了藜芦粉调合的肥皂水,还喂了几颗安眠药,端了盆猪屎猪尿泼在猪身上云云...
还说他们三人和那富农一起与陈医生串通合谋骗干部,陈医生吃了一顿猪下水还得了一大块猪肉等等。大队长与大队赤脚医生是堂兄弟,这件事不调查清楚难以堵群众口川,遂上报公社。公社派干部会同大队干部共三人下到生产队调查,但找不到一个敢于站出来证实上述风声的见证人。
周队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反复说:张帮青他们说的有人投毒我们查不出来,其他人怀疑这怀疑那也很正常,就看你们调查组能把这件事情搞的清楚不?!周队长是聪明人,捕风捉影的事谁说的清?折腾来折腾去那猪儿已经被他们吃了和做成腊肉了,如何去查?你们大队公社一定要查的话,就由你们查去,如果查出他们三兄弟做假或者是有人下毒,那后面的麻烦事或烂摊子就都由你们自己去处理...
调查组查不出与风声相关的任何事,找张家三兄弟寻问,他们一口咬定是有人下毒,吃了猪下水的两个小娃儿还拉了好几天稀,家住旁边的富农是亲叔叔,来吃顿饭很正常...
调查组听到很多农民在传张家三兄弟不甘心吃了瘟猪肉,还在四处找'投毒人″,并扬言找到了'不得认黄″,全家'要拼命″...
调查组无奈,只得撤回,此事也就不了而了之了。
三弟兄杀猪那天,张老二专程来请我们几个知青去他大哥家打牙祭,说放了血的肉可放心吃。
事后周队长对我们说,张帮民也来请了他去吃肉,但他不敢去。还对我们说这三弟兄胆子大,啥子事都敢做,你们要小心。周队长是土改时期的老干部,见多识广,他肯定看穿了三兄弟的把戏,何况还有那富农在,他不愿去淌这滩浑水。
我们也自始至终觉得这事怪怪的,农民中也有很多说法,所以我们都没去赴这″瘟猪宴″。我想,那三兄弟如此操练也情有可原——这肥猪如果卖给公社宰杀,只能留下半边,每家至多分到带骨猪肉和猪下水一二十斤,老老少少能吃几天?
三兄弟当然不甘心,亲兄弟一碰头,龙门阵就出来了。张老二任军师调兵遣将,张老大任前锋,张老三殿后,张大嫂施苦肉计,分头把关,就为大家摆下了这道八卦阵。
至于他们是否提前与陈医生商量好摆这个局,那到不一定。这个医生见此类事太多了,早就有应对策略。如此应付,他既不得罪人,还有肉吃,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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