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资格做新闻吗?| 一道中央主流媒体招聘笔试里的压轴题测试你。

这道题很简单。
相比于整张试卷上诸如「撰写一篇长三角地区经济一体化的消息」「针对延迟退休问题撰写结构化采访提纲」等题目,这道题几乎称得上是随便写写的无脑题。
“但你知道吗——这道题是我们整张试卷上最关键的一道题。我们都默认只要这道题答的我们满意,就可以直接略过其他的题目获得面试的资格。”
那位资深的老编辑如是说道。
这道题目有两个问:请你写出半年内发生的十件新闻事件;请你写出当下十个社会热点话题。

先不要往下看,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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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内的新闻事件并不少,我本打算从去年十一月份开始细数,但话到嘴边顿了几秒,我发现我只能想到丁真、和华晨宇、何同学与库克、创造营和青你、赘婿这些最近的事。
说十个新闻不难,找十个社会热点也不难。作为「新近发生的事实的报道」的新闻,就算是唠身边的城市新闻与花边八卦,半年里的新闻也足以多的我和老编辑唠个一天一夜,但作为记者,尤其是作为「主流媒体」的记者而言,新闻远不再是对事实的报道,而被赋予了更多政治的、精神的、建设的、引领的、打破隔阂的、凝聚现实的意义。
好在这不是一场面试,老编辑也不是面试官,我们不是在那个鼎鼎有名的新闻楼里,只是在街边的一家普通火锅店里。
“你们选记者呢还是选春晚导演呢?”
于是老编辑和我说了一件编辑部轶事:
他们部里另一个老编辑老刘颇有才华,两人酒逢知己千杯少,没事就爱妄议国是。那日二版新闻是一条关于「民用住宅70年所有权到期后如何处置的意见讨论」,毕竟几年后我国第一批70年住房即将到期,全国两/会等重要机构也已进行了几番讨论。但怕是那篇「意见」确有不妥,就像是延迟退休决议那样让人不爽——于是老刘写了篇随笔,借着填充版面之名排在了「意见」旁边,随笔写了什么不重要,只是随笔标题上书「扯淡」。
结果也是可以预见的。老刘被喊去谈话加批评加教育。稿子最后自然是没能发出去的,总编辑言简意赅,提醒老刘做事拎拎清。
其实这事不是第一次发生,第一次老刘用的评论标题是「胡扯」,旁边的新闻是「关于离婚冷静期的决议」。自然也是被批评教育了一番,致使今日再遇此事,胡扯变扯淡,也是批判教育有了成果,收敛了一二。
后来这两件事就成了一段人人称颂但不敢多言,酒后聚餐必要说给新人听的「英雄行径」。
老刘自然是能拎得清的,先下媒体行业里的记者,除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正规体制内的、正经媒体集团里的,个个拎的比谁都清——该报道什么,不该报道什么,用户喜欢看什么,用户需要知道什么,用户更关心什么。
于是这些编辑和记者们挑选好了新闻,把关好了内容,用五颜六色的互联网语言与视觉劈劈啪啪的一包装,就变成了今天的新闻。哪条新闻里指向了女权与争议话题,哪条评论能恰到好处的引发共情激发一波转发与热泪盈眶:的确是拎的一清二楚,而作为用户的我们,不知不觉的便被热搜、转发、标题、故事建构的只记得过去半年里的丁真和、叮咚买菜以及不断不断被讨论的女权。
所谓的「信息茧房」。
现在大家都用手机看新闻,在社交媒体小小的一隅天地里兴趣有限、注意力也有限。很多事情并不是大家不关心,而是很多人真的不知道——九百六十万国土的最角落里牺牲的战士,留下的话语,如果没有报道鲜少有人知晓。所以考这道题,其实就是用信息面来筛选人才——「关注的新闻与话题,意味着视野、纬度和层次」,意味着能不能打破今日社会之茧房,传递全面广阔的信息。
“因为新闻的本质是信息不对称。”老编辑最后总结。
“现在,新闻的本质是社会分工。”我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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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闻的本质是信息不对称   
#从来掌握了信息即掌握了权利#
一提到信息与权利,便难免要提到老生常谈的福柯与他的「话语即权利」。很多时候我们能从今天的社会的蛛丝马迹里论证过往理论的合法性,却很少去追溯理论与话语产生的历史语境。
在人类历史上有一条非常清晰的价值脉络:信息--金钱--权利--统治--文明。当然这个过程中忽略了一些我们今天不去探讨的其他重要因素如「宗教」,也忽略里这条发展逻辑链最后被诸多可称之为「预言者」的哲学家、政治学家所论断的「人类社会终局」,即「人类的衰败」。而现在只单论这条被勾勒出得与信息与传播有关的进程,追溯到最开始,便是信息交换。
16世纪的威尼斯。
在日不落帝国尚未建立之前,在海上马车夫尚未成名之前,作为世界港口的威尼斯承载着整个欧洲的贸易往来。海上天气、新近茶叶的价值、新开辟的航线、翻越阿尔卑斯山脉后中欧的珠宝,这些信息被人手抄进一卷薄薄的纸张上进行贩卖——威尼斯的资产阶级萌芽孕育了威尼斯小报,抑或者是威尼斯小报是资产阶级信息交换的必然产物。
信息开始成为重要的流通商品,信息也带来新的机遇与财富——很大程度上,在资本主义拂晓之时,正是信息的差异,创造了财富的差异,
文艺复兴不止是古典的恢弘而已,首先它得花钱——中产阶级的钱。这些财富来自对信息娴熟使用的经理和和他们聘请的低薪的工人,来自为了低价买进高价卖出而做出危险东方航线和阿尔卑斯山辛苦穿越的运输商人、来自小心的计算、投资、贷款的银行商人。直到盈余足够多,多到足以满足他们的肉体需求,于是他们买下议院、政府、情妇而有余——把金钱化成权利,权利化成统治;于是他们聘请提香或者米开朗琪罗——把权利化成美,把美化成文明,使财产带着艺术的芳香。
再往后的故事我们要熟悉得多。
政党报纸为旧权力阶层发言,提供宣传、政策与商讨;便士报为新社会阶级服务,创造民意、冲突与自由。手握信息的人始终天然的优越于没有信息不充裕者。于是优越者开始思考「信息与新闻」背后的权利——埋藏的逻辑被人揭露,信息所象征的金钱、权利与统治昭然若揭:议程设置、框架效果、培养理论、知识沟;麦库姆斯、格伯纳、乔姆斯基、哈贝马斯。
以及福柯的:话语即权利。
所以老编辑说「新闻的本质是信息不对称」的确有道理。如果哪天太阳底下真的再无新鲜事,如果哪天全人类一键知识共享,如果哪天全世界信息同步更新——那新闻就失去了意义,那或许信息创造的财富与阶层也失去了意义,那或许仰仗信息优越而进行的资产分配也没了意义。
这类对未来的畅想在不少空想社会主义学者那里屡见不鲜——曾经的人们以为未来永远不可来,但历史变化的契机,往往都是伴随着技术进步的出现而展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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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闻的本质是社会分工   
#信息平权后记者的社会职能#
人人都有麦克风、人人都能成名十五分钟、人人都是记者——这些对互联网和社交媒体时代的形容词在2019-2021年的传播学学界都显得有些过时和老土。
曾经拥有信息的无冕之王被技术无情的拍打在了文字生产的流水线上。新闻的人社会地位、财富、名声随着信息的平权与普及而烟消云散,随之消失的也有新闻人作为过去信息富集者的责任与认同感:大多被流量裹挟、被系统评估、被宣传桎梏的新闻人成了庸碌之辈。
我只想写出一篇数据很好的稿子。
我需要我的稿子被大家点击。
我只需要按部就班的传达信息。
我只需要做好我这个零件的工作。
我只需要管好这个微博/公众号。
这样就够了,新闻人和记者成为了这个社会里的一种职业代名词,和快递员、医生、泥瓦匠没有太大的区别,构成了这个社会隆隆向前的零件。
最近我在修改大家的简历。两天时间也看了差不多100多份简历。一个很有趣的发现是我们这一代学新传的学生,往往都有着相似的经历——无论写的多么好看,无论数据多么好看,无论有多少对自己的溢美之词和对能力的夸赞之句:
我们都曾经在做一方小小的屏幕前,运营着某个公众号或是微博。
可能是搬运着一些网络上的内容,可能是写着一些无聊的稿件,可能是发布一些没什么人但必须要做的活动宣传,一天有一天。有的人在北上广崭新的写字楼里,运营着背靠大平台的公众号,数据好看留言挺多;有的人在小城市的某个办公室里,艳羡着那些在大厂的新媒体运营,焦虑的完成又一天的推文更新。最后这些或大或小的工作,都变成了简历上「新媒体运营」这样几行小小的文字,成为了你能力的注脚与证明。
其实本质都是一样的。
用着秀米、不断翻看着微博和公众号,不断刷新着公众号后台的互动和数据。然后在一次又一次的机械操作中,一次又一次无聊的复制粘贴里,一天又一天重复的工作里问自己:
啊,做新闻原来是这样的吗?
是,也不是。
曾经我也这么问过我自己:彼时我正待在一间会议室里,昏昏沉沉的听着企业家们激昂而不切实际的发言,面前大厂的红色标志刺眼,而我所认识的不少新闻主播们,插科打诨,照本宣科的念稿子,每天要关注的只是自己的头发是否服帖,自己的声音是否嘹亮。
啊,做新闻原来是这样的吗?
是,因为在很多地方,在很大程度上,新闻业就是我们所无法想象的懒惰、无奈、阴暗和无趣;但也不是,因为在我们的目光所及,还有无数优秀的新闻人和创作者,生产着优秀的内容、传递着值得的观点。
所以你有资格做新闻吗?
先接受它一切的不好,摒除无意义的理想主义。再去做一个铆钉、一个旋钮、一个新闻人、乃至一个传播者、一个创造者。
还是秃头所说了很过很多次的那句话:所有闪闪发光的灵魂,都从黑暗中走来。
2021年,第一届认识秃头所的朋友们即将走进新闻业,去年的朋友们即将靠近新闻业,而新朋友们,欢迎加入。


- 晚 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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